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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宮夜譚 第156節(jié)

    馮昭儀一連后退了幾步,最后腳一軟,坐在了蒲團(tuán)之上,說不出話來。太子察顏觀色,笑道:“我是不是說對了?母親,你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對不對?”

    “……這,這不過是些微想法罷了。”馮昭儀低聲道,“你早已是太子,如你所言,已成定局。皇上雖因前朝之事,再不立太子監(jiān)國,但也絕不曾有意鉗制東宮之勢。何況皇上其余數(shù)子都年紀(jì)尚幼,除了……除了……他是不會想立年紀(jì)最大的齊郡王為太子的。你的太子之位是穩(wěn)當(dāng)?shù)?,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br>
    太子笑道:“這可不一定。若是別的兒子長大呢?而且,就算是齊郡王多少讓皇上自己有些鬧心,也比我這個可能根本沒有一絲皇室血脈的太子強(qiáng)啊?!?/br>
    馮昭儀抬頭看他,道:“太子,你如今想怎么樣?這件事是無法證實的,大家不如揣著明白裝糊涂?;噬纤貋韺ψ约簝鹤佣嫉?,也不止是對你一個如此。你決不能拿這個事去問皇上,他既沒說什么,你也千萬不要胡來啊?!?/br>
    太子道:“若是有一樣千真萬確的證物,放在皇上面前呢?”

    馮昭儀急道:“哪里能有什么證物!我說句對泉下的李貴人不敬的話,這事情只有她這個當(dāng)娘的最清楚。她既然一口咬定了你就是皇嗣,那就說明她有把握讓常太后都找不出破綻來!她既被賜死,這世上就不會有證物,能證明你不是皇嗣!太子啊,你就聽我這一回吧,這事情是不可能清楚明白的,沒人敢說一定是,也沒人敢說一定不是,那便行了!”

    太子沉默良久,道:“母親這話,倒是有意思。母親果然是久在宮闈之中,想得比我深些,我趕不上?!?/br>
    “太子,皇上不會輕易廢你的,哪怕是有所疑慮呢?!瘪T昭儀嘆道,“你當(dāng)了這么多年太子,你妹子景風(fēng)又是竭力幫你的,哪里這么容易說廢就廢呢。再立一個太子,又會亂一陣子,皇上才拿下青齊諸州不久,如今高車柔然又都有要生事的勢頭,現(xiàn)在是決不想亂的。你就好好地當(dāng)你的太子,四平八穩(wěn)的就好,只要不出什么大錯,不出什么大的亂子,皇位必定是你的?!?/br>
    太子笑了一笑,道:“可是,照現(xiàn)在這情形看來,我想四平八穩(wěn),不出錯不出亂子,怕是難了?!?/br>
    馮昭儀驚道:“太子為何如此說?”

    太子正要說話,忽聽到外面?zhèn)鞒鲆宦暸討K叫之聲。馮昭儀吃驚道:“是宜華!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子道:“母親,你留在這里,我去看看?!?/br>
    馮昭儀道:“我跟你一同去?!?/br>
    本章知識點

    為什么凌羽是賣了十二匹絹而不是十二兩銀子?——北魏貨幣流通情況簡述

    北魏直到太和時才開始鑄錢,換而言之,之前并無官方統(tǒng)一的貨幣流通。那么是用什么交易呢?簡單地說,官方規(guī)定是谷帛,但民間私下交易也用金銀為輔。這個要討論太復(fù)雜,涉及社會方方面面的情況,不展開了。

    一般來說以絹計價最常見。當(dāng)然這一匹絹是怎么個尺寸也是有官方規(guī)定的。貨幣價值這方面的資料是相當(dāng)缺乏的,《魏書·薛野豬附傳》里面有一段非常珍貴的,我不再引用了,反正就是從里面可以大約計算出,在延興二年(跟九宮的年代差不了幾年了),一頭牛約值二十四匹絹。

    那么按理說買個人也應(yīng)該跟買頭牛差不多吧?但是,就在同年代,征調(diào)一戶也就收絹一匹綿一斤租三十石,要拿二十四匹絹去買個人是不是有點強(qiáng)人所難了?又考慮了一下鎮(zhèn)兵每人一年十二匹絹充作軍餉的情況,好吧,折衷一下,就當(dāng)是一個軍人一年的軍餉能買一個人吧。

    對不起凌羽寶寶所以你只賣了十二匹絹只當(dāng)一頭牛的一半。

    第6章

    只見馮宜華站在一間禪室的門口,嚇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她身邊還有個妙齡女尼,容色清秀,也是臉色慘白。太子與馮昭儀過去一看,馮昭儀也是一聲驚呼,往后便退,太子慌忙扶住了她。

    “這不是慧凈么……”馮昭儀顫聲道,“她……她……她……”一連說了三個她字,也沒說下去。

    太子低聲道:“半身白骨?!?/br>
    馮昭儀道:“甚……甚么?半身白骨?”

    “是《禪秘要法經(jīng)》?!碧幽暤厣夏蔷吲?,實在是可怖至極,上半身一半有血有rou,另一半?yún)s被剜凈血rou,能見著一條條的肋骨。“見半身白骨。母親沒讀過鳩摩羅什大師譯的這經(jīng)么?觀尸身腐爛變?yōu)榘坠牵蛴^想滿世間白骨cao雜。rou身不凈,終當(dāng)腐壞……”

    那妙齡女尼低聲道:“是,我曾在一處洞窟里面見過這白骨觀的壁畫。意思就是……警醒世人……令人觀不凈,摒棄其欲?!?/br>
    太子問馮昭儀道:“她是這尼寺的寺主?我不怎么記得了。”見馮昭儀點頭,又朝那妙齡女尼看了一眼,馮宜華道,“她是服侍慧凈大師的慈慶。”

    太子嘆了口氣,道:“母親,你去歇著吧,別再看了。這樣的事,還是叫廷尉寺來查吧?!?/br>
    馮昭儀道:“查?”

    “母親難不成是覺得這位慧凈比丘尼能平白地一半身子變成白骨?”太子道,“必是有人殺了她,然后把她上身去皮剔r(nóng)ou,露出白骨?!?/br>
    他看了一眼馮昭儀,道:“母親莫不是知道什么吧?若是知道,一定請告訴兒子。”

    馮昭儀嘆了口氣,扶著太子的手緩緩走開。又對慈慶道:“慈慶,你去整理一下慧凈大師的東西,待得廷尉那邊查完了,也得要燒掉的?!?/br>
    等慈慶走得看不見了,馮昭儀才道:“這在宮里不是什么秘密的事,這位慧凈比丘尼原本是宮中妃嬪?!?/br>
    太子吃驚道:“我怎么從沒聽說父皇有哪個妃子出宮為尼了?”

    “自然不是你父皇的妃子?!瘪T昭儀道,“是恭宗,也就是景穆太子的妃嬪,也是他的正妻。恭皇后只是因為生了皇上才追封為皇后,東宮諸妃在太子沒登基的時候是不會有封號的。因為閭妃得了恭皇后之號,所以連原來的正妻也只得追封昭儀了,不能居于閭后之上。其余那些妃嬪更只得封椒房。”

    太子叫道:“母親是說,這位慧凈比丘尼就是景穆太子的正妃,后來追封為斛律昭儀的那一位?!”

    馮昭儀點了點頭,道:“正是?!?/br>
    太子道:“好好的她為什么要出家為尼?”

    馮昭儀嘆了口氣,道:“這我怎么知道?只是宮中嬪妃多有崇佛的,皇家佛寺又不比宮里差多少,出家為尼也沒什么。你看清都長公主不也長年住在天宮寺么?”

    這時忽聽一陣腳步響,一個華服男子帶了幾個隨從,走進(jìn)了寺院里來。見到太子和馮昭儀,吃了一驚,道:“太子殿下,你怎的在這里?馮昭儀也在啊,聽我母妃說,您常常來跟她一起說話呢?!?/br>
    馮昭儀比他還吃驚,叫道:“樂良王,你怎么來了?”

    樂良王朝太子和她見禮,笑道:“我是來見我母親的啊。這也有多少年不曾入京了,皇上賜宴還沒到時候,我先來看看我母妃?!?/br>
    馮昭儀失聲道:“你知道你母妃在這里?”

    “知道啊,我雖多年不回京城,卻跟我母妃一直書信來往,也常常送東西來。”樂良王笑道,“我本來稟過皇兄,想接我母親到我那處,可她卻不肯,出家為尼,還說死后也不要去金陵,就葬在此處便是。我沒法子,只得隨她了。這回皇上旨意下得突然,我來不及告訴她,她見了我不知道多高興哪?!?/br>
    馮昭儀跟太子對望一眼,樂良王又笑道:“我把我王妃帶了來,她還沒見過我母親,正好讓我母妃見見。我這就去叫她進(jìn)來,先見過太子殿下和馮昭儀?!?/br>
    太子果見著外面還有乘馬車,車簾卻是放下來的,便道:“王叔,先別讓王妃下車。你請隨我來。”

    樂良王不知所以,跟著太子去了禪室,頓時發(fā)出了一聲大喊?!斑@……這……怎會這樣?我母親……母妃!母妃!……”

    太子低聲道:“王叔,此事古怪,還請你先節(jié)哀。我立時喚廷尉寺的人來查察,必能查出緣故來。”

    樂良王叫道:“我母親已出家為尼,與世無爭,誰會跟她這么大的仇這么大的怨,不僅殺了她,還如此作踐她的尸身?!我……我要見皇上,一定要皇上下旨徹查,不管是誰干的,我……我……”

    他雙膝一曲,跪在斛律昭儀身邊,放聲大哭。馮昭儀對跟在身邊的馮宜華低聲道:“你也收拾一下,我們也不便留在此處,還是回宮的好?!?/br>
    馮宜華道:“是,我這就去?!?/br>
    自太華殿建好后,便成了宮中的正殿,以前的永安殿便用得少了。永安殿之后的安樂殿因為隨意些倒還常常用著,文帝見裴明淮在這處的多。安樂殿前的重瓣紫木槿是宮里開得最好的,花綻滿樹,如云如錦。

    文帝見了他便笑道:“你倒來得正好。過會兒朕的幾位皇弟要來見朕,你也陪著罷。四月初七鹿苑的大射禮,嗯,就在馬射臺,完了后宴設(shè)在板殿。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br>
    裴明淮笑道:“聽陛下的吩咐。只是向來大射禮都在七月,陛下這一次是提得太早了。且也來不及筑臺了,只得用以前的?!?/br>
    “有什么早不早的,愛什么時候還不成么?你真覺得不妥,那就改為蒐狩禮吧?!蔽牡塾窒肓艘幌?,道:“初八是佛誕節(jié),得去進(jìn)香祈福,你難得在,也陪著朕一起去?!?/br>
    “陛下,別改了,大不了先大射禮,再蒐狩禮,也熱鬧些?!迸崦骰吹溃凹热槐菹伦屛肄k這事兒,那大射禮我就不去摻合了,只管辦好便是。”

    文帝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想湊這個熱鬧?”

    “真不想?!迸崦骰葱Φ?,“分曹賭賽,我從來不愛。我又不能真去出這個風(fēng)頭,無趣得很,陛下就隨我去吧?!?/br>
    文帝道:“也罷。那你替朕做件事,到時候把凌羽帶著一席,別讓他太出格就是?!?/br>
    裴明淮苦笑道:“陛下,你不帶他也罷了!那是什么場合,要他不惹笑話怕是難。”

    “不帶還不得鬧死朕。”文帝笑道。裴明淮道:“那陛下也別推給我呀。陛下又不封個什么官職給他,我?guī)е?,人家問起來我怎么說?我在外面揀回來的野孩子?”

    文帝笑道:“那你說,封個什么好?”裴明淮正要說話,見吳震一直在給他打眼色,便道,“陛下,吳廷尉卿來了,你有什么吩咐么?”

    “謝恩就免了?!蔽牡鄣?,“靈巖石窟的事查得如何了?”

    吳震道:“臣想請問陛下一件事。”

    文帝道:“你說。”

    “方才陛下說,四月初八是佛誕節(jié),要去進(jìn)香祈福?!眳钦鸬溃俺疾皇浅3T诰?,這些事多有不知。陛下是每年四月初八必定要去的么?”

    裴明淮微笑道:“不錯,每年佛誕節(jié)必去。”

    吳震又問道:“那陛下往年是不是都去靈巖石窟?”

    “自前些年武州山石窟寺的五窟落成,就一直是去那里了。”裴明淮道,“此前都是在五級大寺。你怎的問這個?”

    文帝淡淡一笑,道:“有話說便是?!?/br>
    吳震遲疑了片刻,道:“那陛下今年的四月初八,是打算去哪里?”

    “還沒想好。”文帝道,“還有幾日,到時候再說吧。靈巖石窟自然這回是不能去了,正在修葺。”

    “那,陛下總該有個可能去的寺廟吧?”吳震還在窮追不舍,被裴明淮瞪了一眼。文帝也不著意,道:“既然初七去鹿苑,怕是得耽一整天,夜里恐怕就該宿在崇光宮了。那樣的話,去鹿野苑最近?!?/br>
    吳震道:“那臣有句話,說了怕明淮又嫌我多話?!?/br>
    裴明淮道:“那你別說最好?!?/br>
    “說吧,有什么話?”文帝笑道。吳震道:“陛下這幾日能不能下一道詔書?就說初七蒐狩禮后便宿崇光宮,初八至鹿野苑祈福,讓朝中上下,不,反正是讓這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啊,臣知道說這話十分不妥,但……臣真是有緣故的?!?/br>
    裴明淮盯著吳震,道:“你這話……你是覺得,靈巖石窟的案子,是為了讓皇上佛誕節(jié)祈福不去那處?去別的寺廟?”

    吳震對文帝道:“陛下,臣再請問一句話。陛下宣五王入京,是什么時候的事?詔書里面有沒有提到大射禮,或者是蒐狩禮?”

    文帝微微一笑,道:“朕還真沒提拔錯人?!?/br>
    吳震聽文帝如此說,知道自己料得沒錯。裴明淮在旁道:“陛下宣五王入京,確實是說為了大射禮,連日子都定了四月初七的,要諸王一定趕在那前面,別誤了時候,如今五王都已經(jīng)趕到京城了?!?/br>
    “陛下,鹿苑大射禮既已下詔,四月初七佛誕祈福按理您是不會回城里的。”吳震道,“就讓所有人都認(rèn)定您次日是要去鹿野苑便是。至于陛下去何處,到時候再看情形便是。”

    裴明淮道:“你真認(rèn)為……”

    “小心駛得萬年船。”吳震肅容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越查越便是心驚,還請陛下一定在意。”

    裴明淮道:“陛下,我這幾日留在宮里吧。我二哥的殿中尚書也是虛銜,不如陛下隨意給我個什么銜,讓我暫領(lǐng)禁軍好啦。”

    文帝笑道:“何必弄得這么草木皆兵的?”

    “陛下,不得不防哪?!迸崦骰葱Φ?,“要不,你把凌羽的內(nèi)丹還給他吧,還是讓他統(tǒng)領(lǐng)禁軍。雖說他不懂這些,可他本事大啊,有他在沒人能近得了陛下?!?/br>
    文帝朝裴明淮看了一眼,道:“你倒還真關(guān)心他,又替他討封賞又要朕還他東西?!?/br>
    裴明淮苦笑道:“總歸是我騙了他,看他開開心心地也不記仇,還一口一個明淮哥哥地叫,我心里更過不去了?!?/br>
    “罷啦,讓他玩他的去吧,他除了闖禍還能干什么,不惹事朕都謝天謝地了?!蔽牡鄣溃澳阋幌邮露嗄憔土粝聛戆?,就暫領(lǐng)左衛(wèi)將軍吧,無論羽林還是高車虎賁,都?xì)w你調(diào)撥。吳廷尉,你繼續(xù)查吧,若有什么事,跟明淮商量著就好,不必事事來回朕了。既然明淮信得過你,那朕也自然是信得的?!?/br>
    吳震道:“是,那臣先下去了?!?/br>
    待得吳震退下,裴明淮笑道:“陛下,你不會真打算處置阿蘇吧?”

    “我倒是不想處置他,可曇曜死得不明不白,他也太不小心了。這已經(jīng)有不少人借著這事兒,來給朕說東說西的了?!蔽牡鄣?,“不必你替他討情,有什么他自己會來?!?/br>
    見文帝話都說到這里了,裴明淮只得道:“是,那我也下去了。這宮里禁軍的情形,我先去看一看,再作打算。”

    “待會朕在這里見幾位皇弟,你午宴的時候過來。”文帝又囑咐了一句,裴明淮笑道,“是,我哪里敢忘呢?!?/br>
    文帝問道:“朕的五位皇弟,你見過幾個?”

    “除了那位新襲爵的樂陵王,都見過?!迸崦骰吹?,“前幾年隨陛下征戰(zhàn)茹茹,北鎮(zhèn)都待過。還有那年帶兵征氐族,到過一回長安,也見過廣平王。”猶豫了片刻,忍不住問道,“我想問陛下,為何突然要讓五王進(jìn)京?這可是多少年都沒有的事啊?!?/br>
    文帝笑道:“朕想見見自己兄弟們,這又有什么了?他們在外替朕鎮(zhèn)守諸鎮(zhèn),也算勞苦功高,朕想給些封賞?!币娕崦骰匆荒槻恍诺臉幼?,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如今是心眼越來越多了。別胡思亂想,好好辦朕交給你的差使,你只管放心,沒你的事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