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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棄后的日常在線閱讀 - 第33節(jié)

第33節(jié)

    一時間,徐貴妃失寵的傳聞不攻自破。

    消息傳到嚴靜思耳邊的時候,已經是七天之后了。對此,她只是無所謂地撇了撇嘴,繼續(xù)監(jiān)工配院取暖大改造工程。

    銀霜炭雖好,但銀子更好,況且,在屋子里用炭取暖,再小心謹慎,也免不了潛在的危險。

    上次離開前,嚴靜思已經將地爐連接暖氣片的工藝圖留給了福生,這次回來,發(fā)現(xiàn)鐵質的暖氣片和圓管已經打造出來了,配殿的地爐也已經修建好,正在盤炕。

    不僅僅是配殿的正房,暖閣、小書房、下人房還有外莊辦公的值房,統(tǒng)統(tǒng)都在一期取暖改造的計劃之內。

    因為施工緣故,嚴靜思暫時搬到了東側廂房居住,日常辦公換到了前殿不常使用的大書房。

    此時,福生和四大管莊官校正在匯報皇莊的秋收情況,羅裕、林冬、趙熙等幾個特殊基地的莊頭也在其列。

    “新稻已經裝車送往泉州了嗎?”嚴靜思翻看著福生匯總統(tǒng)計的各項收成,問道。

    福生躬身,“兩天前已經上路了,按照您的吩咐,稻粒都是徹底曬干后去劣存優(yōu)精選出來的,羅裕也做了出芽試驗,完全可以用作種稻。”

    “做得好!”嚴靜思毫不吝嗇地贊道,出芽率的試驗,完全在她交待事項之外。而且這份出芽率報告做得十分專業(yè),無論是從試驗方法,還是試驗過程的掌控,以及報告的結果統(tǒng)計,都讓嚴靜思驚艷。

    不要小瞧古人,否則,只會暴露你的膚淺和無知。

    嚴靜思對這句話深有感觸。

    明泉一黨倒臺后,皇上上下大換血,尤其是莊頭以上的管理層,基本上換了個徹底。

    經過清算,侵占的、來路不明的土地已經移交出去返還給百姓,并賠償了一定金額的安撫金,再除去明泉一黨徇私舞弊的虧空,皇莊的總賬,看了著實讓人心酸。

    領導班子是新的,銀庫基本是空的,現(xiàn)狀略艱難。

    然而,賬目是清晰的,每個人的責權是明確的,手頭上的項目是潛力十足的,故而,書房內的這些人,臉上沒有絲毫的困頓之色,反而一個個眼神清明、斗志滿滿,都等著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展拳腳,做出成績讓皇后娘娘這個上峰賞識。

    皇后娘娘新施行的法子,每個月除了有固定的月銀,還有額外的打賞,哦,不叫打賞,叫績銀。只要收成達到預期,秋收完畢后,就能得到一筆豐厚的績銀。

    單單新稻一項,羅裕和他帶著的幾個伴當及莊客就得到了二百兩的績銀。這件事皇莊上下皆知,大大調動了莊內上下的熱情和積極性。

    “都是自己人,隨意一些,不必見外?!?/br>
    嚴靜思示意他們落座,啜了口茶,道:“今日來的人齊,聚在一起,主要兩件事?!币粊恚瑢⒒是f現(xiàn)下各處的規(guī)劃說一說,二來,是本宮想建幾個特殊的園子,現(xiàn)下只起草了個大輪廓,其中詳情還需要你們填充填充,畢竟你們對實際情況更為了解。不必拘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盡管提出來便是?!?/br>
    幾個人紛紛應下,嚴靜思也不拖沓,讓挽月將謄抄好的皇莊規(guī)劃圖分發(fā)到各人手上,講解時著重強調了變動比較大的幾處,比如西莊整體改建為藥田和茶園;東莊聯(lián)合永安縣,尤其是蜓山地區(qū)的百姓大面積改種新稻;北莊的馬場進一步擴大規(guī)模,著重引進一批北地和西域的優(yōu)質種馬;南莊整體劃為胭脂稻種植區(qū),其中,廣澤園辟為胭脂稻種稻培育專區(qū),與東莊的雜交新稻培育專區(qū)職能相同。

    之前尚在宮中時,嚴靜思清寧帝為新新稻培育專區(qū)取個名字,寧帝冥思苦想后,正式賜名“長恩園”。

    “娘娘,不是屬下故意潑您冷水。”北莊管莊官校趙熙出聲道:“現(xiàn)今我朝與北邊境三國關系僵持,邊境互市換來的馬匹......哎!”

    趙熙嘆了口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優(yōu)質的種馬,不僅皇莊馬場奇缺,就連太仆寺各處的馬場也稀缺。

    嚴靜思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想得太天真,高估了這個世界貿易的自由性。

    “是本宮考慮不周,你們可有解決的辦法?”

    趙熙嘆了口氣,“想要拿到上等的種馬,恐怕要從北地的貴族著手,代價不會小......

    “屬下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可否一試?!?/br>
    此言一出,登時吸引了書房內所有人的注意。

    說話的人,是西莊茶園的莊頭,孫立。此人四十歲剛出頭,黑瘦,素來是個寡言之人,現(xiàn)下倒是應了那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其實,想要撬開北地貴族的嘴,也不是那么困難的事,茶、鹽二物即可?!睂O立見皇后娘娘絲毫沒有打斷他的意思,反而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心里漸漸放松下來,接著道:“茶一事,咱們自己就能辦。屬下與雅安茶馬司的大使是故交,皇莊旗下的茶行,進貨多來自雅安茶市,當地盛產的濮茶,在其他州縣賣得并不見好,卻意外深合北地人口味,去年僅濮茶一項,就占了茶行近七成的生意。鹽自不必說。”

    孫立頓了頓,看向皇后娘娘,神色篤定,道:“屬下私以為,只要肯舍得大把砸濮茶和鹽,就沒有撬不動的北地貴族!”

    嚴靜思眼帶微笑看著孫立,見他似乎意猶未盡,鼓勵道:“還有什么想法,盡管暢所欲言!”

    孫立嘴角提了提,很是篤定道:“只要打開了局面,前期砸進去的茶葉和鹽,后續(xù)咱們定能加倍討回來!”

    “好!”嚴靜思朗笑,“要的就是這個氣勢和眼界!”

    “種馬的事,就交由你協(xié)助趙官校解決,所需錢財、人力物力盡管開口,就如你所說,前期砸出去的銀子,總會有加倍討回來的一天!”

    “諾!”孫立鏗然應下,“屬下定不負娘娘所望!”

    皇莊這頭,嚴靜思正帶著新的領導班子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番,遠在京城皇宮的咸福宮,氣氛卻一日甚過一日的沉悶、壓抑。

    “徐府那邊可有消息傳回?”徐貴妃破天荒的未施粉黛,斜倚在軟榻上沉聲問道。

    望春瑟縮地猶豫了片刻,無法隱瞞道:“回了。尚書大人說,為了平息侍郎大人的牽連,徐府已千金散盡,現(xiàn)下捉襟見肘,著實幫不上娘娘的忙......

    ☆、第49章 不謀而合

    白瓷茶盞摜碎在地,尖利的碎裂聲仿佛穿透耳膜刺在人的心尖上,殿內當值的宮婢們只覺得心臟一緊,仿佛被死死禁錮住一般,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

    “你確定,那日將我的話一字不落地轉述與玲瓏閣的袁掌柜?”徐貴妃猛然看向望春,問道。

    被陰鷙的目光盯著,望春驚恐地咽了咽口水,信誓旦旦回道:“奴婢發(fā)誓,娘娘交代的話,奴婢真的一字不曾落下,如有錯漏,聽憑娘娘處罰!”

    望春恨不得指天盟誓的模樣仿佛一根針,刺破了徐貴妃最后一層幻想的泡沫。

    “哈哈哈哈哈——”悲怒至極,喉間壓抑的笑漸次癲狂,最后化作無能為力的嗚咽痛哭。徐素卿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她的父親成為了一顆棄子。

    乾寧宮,御書房。

    祁杭將案情詳述與一干人等已簽字畫押的供詞一并呈與御前,待皇上閱覽完畢之際,出聲道:“越州境內的長河河堤,經勘查,的確存在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現(xiàn)象,但因去年剛剛修好,還不至于大面積潰露,之所以出現(xiàn)廣昌、廣平兩縣的情況,天災次之,實則*。江南織造局及江浙地方有司與當地鄉(xiāng)紳、絲綢巨賈相勾結,為賤買災民土地,趁秋汛之際蓄意損毀了堤壩,這才釀成了廣昌廣平兩縣的災難?!?/br>
    祁杭見皇上臉色陰沉得駭人,語音片刻停滯,稍稍整理了一番心神,繼續(xù)道:“經臣等仔細審查,江南織造局提督太監(jiān)福祿、江浙布政使張繼系幕后主使,有司從犯共三十一人,皆對罪行供認不諱簽字畫押。另,前賑災欽差徐徹,甫入越州便與張繼相勾結,貪墨舞弊,侵吞賑糧,罪行屬實,雖徐徹頑固否認,但人證物證俱在,并無冤判錯判,請皇上裁決!”

    寧帝森然的目光從卷宗中抽離,緩緩打量著掛在東側墻壁上的那幅萬民訴冤血書,當日從奉先殿出來,寧帝就命人將這副血跡斑駁的血書稍加裝裱最大限度保持原貌地掛在了御書房的東側墻壁上,以作警示。

    “人證物證俱全還死不認罪,朕倒是想聽聽,他欲如何辯駁?!睂幍蹖⒁暰€收回,修長而瘦削的手掌撫在卷宗上,語速緩慢卻字字如刀,“羈押回京的三名主犯,斬立決,三日后午門行刑,參加早朝的官員一律到場觀刑,不得以任何理由告假。”

    “從犯三十一人,無論何職何級,一概押解至廣昌廣平兩縣長河決堤口處,直接就地□□,家產充沒,三族親眷五代內禁科考、舉薦?!?/br>
    祁杭等人俱心頭一震。

    三族連坐,禁考五代,這等懲處,對一個家族來說,可是比流放要可怕得多。

    祁杭等人從御書房退出來時,后背均沁出了一層冷汗。

    “皇上......”

    天牢門口,福海再度開口,想要勸阻寧帝繼續(xù)前行。

    寧帝抬手打斷福海,神情篤定地吩咐道:“你且在門口守著,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朕,有些話,要與徐徹單獨聊聊?!?/br>
    福海心領神會,忙不迭應下,在目送寧帝走進去之后,如門神一般守在門口。

    因拒不認罪,徐徹被單獨囚禁在大理寺的天牢里,提審完畢,這幾日除了送飯的獄卒,整日里見不到一個人影,甚至連多余的聲音也沒有?,F(xiàn)下不是飯點兒,忽聽聞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心中竟生出一點期待。

    再等到看清來人,心頭的那點期待迅速膨脹為滿腔的欣喜,仿佛苦等的最后一絲希望終于照進了現(xiàn)實。

    “皇上!”徐徹膝行撲到監(jiān)柵前,伏地叩首,哽咽著低喊道:“微臣冤枉,請皇上明察!”

    寧帝在離監(jiān)柵約三尺處停下,垂眸打量著跪伏在地上形容邋遢的徐徹,觀衣袍和神色,應該是沒被用過刑,想來吃食上也沒受多大虧待,否則這會兒喊冤也不會中氣猶存。

    “皇上,臣確有失察之罪過,但天地可鑒,臣到了越州后,就被張繼派人送來的歌姬迷惑了心神,鎮(zhèn)日流連忘返,以至于遺怠了正事,這才被有心之人乘虛而入!那些勾結糧商、侵吞賑糧、徇私舞弊的事兒,臣是半點也不知道啊,求皇上明察,為臣做主??!”

    該怎么說?不愧是親父女嗎?都將失察之罪用得嫻熟順手,仿佛是百用百靈的保命符。

    “你冤枉?”寧帝嘴角微提,面色柔善,然而從嘴里吐出來的話卻字字裹挾著刀鋒,“你還不知道吧,徐尚書親自檢舉,大理寺查抄了你在城南的私宅,繳獲贓銀近四十萬兩,現(xiàn)已抄沒充公,加之越州幾大糧商對你的指認及往來暗函,即便沒有你親筆畫押的供詞,三司會審,照樣能定了你的罪!”

    徐徹臉上血色盡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愣怔地盯著寧帝,已全然顧不得什么僭越失禮,原本堅定的“不相信”的念頭在寧帝毫不回避的坦然對視中漸漸動搖,雙唇蒼白著顫抖翕動,一時間就連氣聲也發(fā)不出來。

    “徐家,看來已經放棄你了?!睂幍畚⑽A身,語氣平靜淡然,“徐貴妃倒是惦記著你,千方百計送了消息出去,想讓那人想辦法保你一命,奈何,那人似乎也準備舍棄你這顆棋子了?!?/br>
    寧帝直起身,意興闌珊地瞄了眼癱在地上的徐徹,“確切地說,在你落網的那一刻,那人就已經視你為棄子了,押解回京途中的攔截狙殺就是最好的證明。當然,你可能想不到,你的胞弟徐昂,也在其中摻了一腳?!?/br>
    “不!這......這不可能!”徐徹嘶啞的聲音沖破焦灼的喉嚨,眼底的血絲交纏糾結,迅速侵染著眼白,“這不可能......”

    曾經堅定的信任,如風中搖曳的殘燭,劇烈晃動掙扎幾下后,噗的一聲熄滅。

    原來,皇上早已洞悉一切。

    寧帝將隨身帶來的供詞拿了出來,扔到徐徹身前,“畫押吧,那些因你而死的冤魂們在看著你,這是你欠他們的?!?/br>
    無意再多費口舌,寧帝轉身之際,忽聽得背后徐徹哀慟的聲音,“皇上,卿兒對您的誠心天地可鑒,望您能念在多年鶼鰈情分,護她周全!”

    寧帝卻是連腳步也未曾滯停,抬腿徑直向外面走去。

    誠心天地可鑒?鶼鰈情分?

    現(xiàn)下聽到這樣的詞,只讓寧帝覺得可笑與諷刺。

    三日后,午門外,百官云集,無人缺席,只為赴這一場觀刑。

    百官之外,全京城的百姓似乎都聚集于此,里三層外三層又外三層地將刑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刑臺上的三人,有手握實權的一方大吏,有權盛朝野的皇家外戚,也有圣恩加身的內臣宦官。

    當午門刑臺被這三人的鮮血浸染,滿城百姓高呼“皇上萬歲”,高呼天道輪回善惡有報時,觀刑的百官們卻一個個噤若寒蟬。

    若說皇莊侵地一案永安縣菜市口的鮮血是預警,那么,今日午門刑臺上的鮮血,則正式拉開了寧帝整肅官吏的大幕。

    一連數日,百官的鼻尖都縈繞著鮮明的血腥氣,饒是徐尚書再經歷過大風大浪,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被砍頭,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下,很快就垮得起不來床了。

    寧帝手一揮,痛快地批了一個月的長假。

    幾日后,徐貴妃自請去法華寺敬香祈福,并代其父抄經渡贖罪業(yè)。

    寧帝很痛快地準請。

    就在徐貴妃輕車簡從奔赴法華寺之際,一份謄寫的調查報告從皇莊發(fā)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寧帝手里,另附有一封皇后嚴靜思的親筆書信。

    寧帝先將調查結果快速瀏覽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呈現(xiàn)出微微的波動。不得不承認,左云和康保聯(lián)手后,辦事的效率和成效皆有顯著的進步,連這等陳年秘事也能挖出來。

    沒想到,這兩人竟埋藏得如此之深......

    寧帝鋒眸微瞇,沉吟片刻后,拆開了嚴靜思的親筆信。

    偌大的一張信紙,只瀟灑揮寫了四個大字,筆劃勁利、結體疏朗、清潤自然,端看行筆氣韻,竟是又精進了不少。

    而真正讓寧帝的目光膠著其上不忍挪移的,卻是這四個字本身的蘊意。

    諸王就藩。

    再一次,帝后二人不謀而合。

    寧帝凝視著手里信紙上的四個字,若此刻有人進來,一定會以為他在鑒賞某位書法大師的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