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站起身，帶著履霜見禮，“娘，這是...”

    長公主淡淡截斷，“這是你謝姑母的女兒吧。”

    履霜說是，怯生生地與她見禮。

    長公主淡淡贊道，“好標(biāo)致的女孩兒?！?/br>
    竇憲笑，“可不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倒像爹的女兒?！?/br>
    “不然你爹也不會天天口上心上地惦念著啊?！遍L公主笑了一笑，轉(zhuǎn)頭問起履霜淡話來：你爹怎么樣了？進(jìn)京的路上，下人可曾怠慢？吃得慣這里的東西嗎？

    履霜乖巧地一一回答，“爹如今被人參了亂妻妾位，官職被罷免了，我來時他每日在家喝酒。”又道，“丫頭婆子們都很照顧我。吃得慣?！?/br>
    長公主點(diǎn)點(diǎn)頭。見履霜舉止柔弱，她抬頭對兒子道，“你的性子我知道，再強(qiáng)橫沒有的。在二房那三個堆兒里撒瘋，我不管，履霜這里你提著神?！?/br>
    竇憲笑道，“meimei這么乖，我怎么會欺負(fù)她呢？娘，這見也見過了，我?guī)热グ仓美?，等空了再來看你?！?/br>
    長公主點(diǎn)一點(diǎn)頭，也不挽留。竇憲自去不提。

    竇憲出身于扶風(fēng)竇氏。

    這是一支源遠(yuǎn)流長的家族，他們的先祖是西漢孝文帝竇后之弟章武侯。

    家族傳至第七代竇融時，官宦亂政，漢祚不永。竇融為保闔族安泰，毅然跟隨起外戚王莽。很快，他便因鎮(zhèn)壓綠林、赤眉而飽受信任，在亂世中將家族推往頂峰。后莽政大敗，竇融自攝河西五郡大將軍事。直到本國的開國皇帝光武帝即位，他當(dāng)機(jī)立斷選擇歸漢，被授涼州牧，后因自請從破隗囂，封為成息侯，家族歷久不衰。

    如今侯位已然傳至了第二代，竇憲的父親竇勛那兒。

    竇勛是個奇異的人，京中都這樣說。二十年前他曾出使匈奴，因雄辯于庭而聲名大噪，得尚公主?？刹恢喂剩笏男宰泳?jié)u漸沉寂，不再致力于政事，每日不過一卷書、一盞茶，在府中寂寂度日而已。

    母親劉歆在百姓眼中同樣是個奇異的人——貴為長公主而慕虛白。

    雖是長公主，卻是介于嫡庶之間的異類。

    開國的先帝曾在落魄時，娶陰氏為妻，可之后卻又在征戰(zhàn)天下時，為締結(jié)盟友而納出身顯貴的郭氏。登上皇位后，依照他的意思是立原配為后，怎奈郭氏外戚之力昌盛，他不得不得將中宮位轉(zhuǎn)贈她。如此一來，免不了因愧疚而給予陰貴人更多的寵愛。郭后見此心中不忿，先是使人扮作強(qiáng)盜，沖入陰貴人的娘家，殺死其母弟，緊跟著又買通了御醫(yī)，致使其幼子病歿。這些事在她做皇后的第十七年上東窗事發(fā)，先帝大怒，下詔廢后。不久其子也自愧于母親持身不正，上表辭去了太子位。先帝御旨親允，重封了陰氏和她的長子為中宮、東宮。

    如今的皇上便是陰后的兒子。而泌陽長公主，是郭廢后之女。

    今上性情和藹，從不計較前輩紛爭?？伤膸讉€同母兄妹卻深恨廢后，對她的幾個子女十分打壓。

    也許這也正是父母相繼失意、婚姻不睦的原因吧。竇憲想。

    第2章 過繼

    “臣妹早逝，妹婿以妾為妻，為爭寵計毒害甥女。臣請斷絕甥女與謝氏關(guān)系，令其改姓竇氏，為臣之女?！敝蟪上⒑罟幌虍?dāng)今上了這樣一道奏折。

    竇憲和他母親倒無所謂，二房里卻炸開了鍋。

    竇憲的二叔竇勵去世已有十余年了。二嬸尚夫人因孤身帶著一子二女過活，性情逐漸變得精明護(hù)利。一知道了這個消息，立時就變了臉，在自己屋里哭鬧，“那位表姑娘啊，真真好福氣。她爹她娘可都是庶出的，又都不得志。如今倒搖身一變，成了侯爺?shù)呐畠毫恕沓黾薏恢闼投嗌贃|西呢！可憐我的幾個孩子啊，你們父親和侯爺是一母同胞的。如今他沒了，你們連庶出丫頭生的小東西也比不上了?！闭讨浅上⒑畹哪讣冶砻?，撒嬌弄癡地讓他把自己的三個孩子也收成義子義女，抬高身份。

    成息侯聽的頭大，再三勸她不必如此，又保證對幾個孩子一視同仁，好說歹說才終于勸走了她。

    然而出了府，朝野同樣議論紛紛，“這歷來是沒兒子的人，收養(yǎng)同宗之子為后嗣啊?！薄昂顮斎艄恍奶弁馍?，讓她住在府里，好生照料，也就是了。”“斷人親緣終歸太過。”

    當(dāng)今將眾臣的彈劾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成息侯，本意是讓他顧忌時議，不要做的太過。不想他一改過去二十年的不爭，始終堅持先見。當(dāng)今沒奈何，命人請了泌陽長公主來商量。她簡短地說，隨他吧。當(dāng)今遂不復(fù)爭，御旨親允此事。

    如此，成息侯欣然準(zhǔn)備起過繼事宜來。

    月夜細(xì)細(xì)一彎，很快便到了履霜拜祭家廟、正式改姓的日子。

    三月初三，天還沒亮，她就被小丫頭們叫起，折騰著換衣服、簪釵環(huán)。

    有個叫菖蒲的丫頭，趁著替她系長裙扣子時，悄聲說，“侯爺收您為女，這可是大恩德。您也該做點(diǎn)什么回報回報，侯爺心里也喜歡?！?/br>
    履霜點(diǎn)點(diǎn)頭，遲疑問，“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眼下做個繡件、畫幅畫是來不及啦，不如姑娘親自泡杯蜜水吧。聽說侯爺為了今日不出差錯，從昨晚起便不吃不喝，這可怎么受的住？再則他也一向愛食甜?！?/br>
    履霜點(diǎn)頭應(yīng)下。

    等一切都打理好，已到了巳時。管家竇陽明親自來接，扶履霜上了馬車往家廟去。

    前朝時，竇氏人丁興旺，是很煊赫的一個家族?？傻搅吮境?，卻凋零的不像樣了。老侯爺一生有二子一女。長子竇勛十八歲時便和房里人生了一子一女，然而不知道為何，兩個孩子竟前后腳地死了，他們的母親挺不住打擊，跟著也一病沒了。竇勛當(dāng)年很寵愛那個妾，遭此變故，不僅往后再沒納過偏房，連娶妻都沒有心思。一直到二十三歲那年出使匈奴，得了先帝的大贊譽(yù)，指婚公主，這才成親。然而兩人感情不佳，半生只有竇憲一子。又因竇勛懷念早逝的長子，堅持將他序了齒，所以如今府中統(tǒng)稱竇憲為二公子。

    二爺竇勛呢，早年娶了母家的表妹尚氏為妻。頭胎養(yǎng)了個女兒，叫做竇螢，如今剛及笄。因她比竇勛沒了的那個女兒小，府中統(tǒng)稱她為二姑娘。她下面又有一對雙生弟妹竇芷、竇篤，按序齒排為三姑娘、三公子。竇勵與妻子青梅竹馬，感情一向不錯，可惜成婚沒幾年便病逝了。如今尚氏夫人帶著三個孩子，依成息侯而住。

    此外侯府還有位庶出的大姑奶奶竇嫣，她因身子孱弱，做姑娘時有一大半時間在鄉(xiāng)下的莊子上養(yǎng)病。直到年過雙十,方由老侯爺做主，嫁給了茂陵謝氏的一個旁支庶出子弟。雖說是低嫁，但男方頗有才情，也算姻緣和睦?？上畠簳r難產(chǎn)，當(dāng)天便離世了。

    竇陽明在馬車上把這些對履霜仔仔細(xì)細(xì)地說了一遍，又囑咐她見了人應(yīng)如何見禮。她一一記下了，下了馬車后恭恭敬敬地屈身，“見過舅舅、憲表哥、二伯母、螢jiejie、芷jiejie、篤表哥?！?/br>
    尚夫人母子幾個哼了聲，沒有睬她。成息侯見她不知所措，笑吟吟過來牽她的手，“來，跟著爹?！?/br>
    履霜下意識地掙開了，低下頭，把手背在身后。成息侯見了不免有些難過。他是個容貌纖秀的男子，即便邁入中年，又失意多年，性情亦是溫和的，到此刻仍然在微笑，蹲下身說，“去拜祖先吧?！笨晌兆÷乃值牧Φ绤s不容拒絕。

    少頃，兩人停在了竇氏的歷代先祖畫像前，成息侯按著履霜的手一同跪下，深深俯首。

    家廟中的古鐘沉沉九響后，管家竇陽明溫聲而笑，“好啦，列祖列宗都認(rèn)識咱們四姑娘啦！侯爺快帶著姑娘起身吧?！?/br>
    成息侯遂扶著履霜站起。

    菖蒲見機(jī)笑道，“咱們姑娘惦念著侯爺今兒個起得早，沒用早膳，早早就命奴婢泡了蜜水，等拜完影堂便呈上來?！?/br>
    成息侯撫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