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康復(fù)

    “把窗戶開開，總這樣悶著，我氣都喘不上了。”履霜半靠在軟枕上，蹙眉說。

    水芹勸道，“姑娘再煩也得耐著性子。傷口才見起色，這時候叫風(fēng)撲了，得了傷寒可不是玩的?！?/br>
    “不過是讓你給屋子里透透氣罷了，哪里就有了這樣的話？你不愿意開，我自己下來?！甭乃牭臒?，伸手掀開了身上的被子。

    水芹哎喲哎喲地走了過來，把她按在床上，“我的姑娘啊，您乖乖歪著吧，仔細(xì)傷口裂開?！庇值?，“您別為難奴婢了，這都是二公子的吩咐。”

    “你是誰的丫鬟？...算了，我自己下去?！甭乃f著，掙開她，赤腳踩到了地上。

    水芹連聲說別別，好說歹說地把她勸回了床上，答應(yīng)著把窗戶略打開些。

    然而，才剛把窗推開條縫隙，“啪”的一下，有人從外面把它關(guān)上了。跟著竇憲身著戎裝，走轉(zhuǎn)進了房內(nèi)，“又趁我不在，偷偷開窗。”

    履霜捶了一下床，翻身向內(nèi)，“本來天就熱，我又不能沐浴。若連風(fēng)都吹不著，人越發(fā)餿了?！?/br>
    竇憲本在門邊就著金盆洗手，見她翻身，也顧不得擦一擦手了，幾步走了過來，急道，“傷口還沒養(yǎng)好呢，別胡亂動。”

    “就動！”履霜賭氣說著，又翻了個身往外，“除非你把窗開開?！?/br>
    竇憲按住她的胳膊，“別鬧。如今外頭正是春分。下過雨陰濕濕的，連帶著風(fēng)也不干凈。你要嫌熱，我給你扇扇?！?/br>
    履霜面色稍霽，從床頭柜子上拿了一把扇子扔給他，“那快請?！?/br>
    “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竇憲嘴里輕輕斥著。拿過履霜床前的小凳，遠(yuǎn)遠(yuǎn)地坐了下來，朝她扇著風(fēng)。

    履霜半撐起身子，“你怎么坐那么遠(yuǎn)？”

    “我才從值完班回來，滿身都是汗，離你太近仔細(xì)熏著。”

    履霜仔細(xì)打量他，果見他眉宇有隱隱的疲憊之色，忙道，“那你別給我扇風(fēng)了，快回去歇著吧?！?/br>
    竇憲搖了搖頭，“陪你說會子話再走?！?/br>
    履霜略想了想，道，“那不如你在我這歇會兒吧？去我對面榻上歪著。”

    竇憲猶豫道，“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又沒讓你和我睡一張床?！甭乃t著臉低聲道。從床榻里間的暗格里拿了只軟枕，扔給他。

    竇憲猶猶豫豫地接了過來，扔在了對面的榻上。又背過了身去解身上的袒臂戰(zhàn)袍。履霜見他解了半天仍沒解開，道，“過來我瞧瞧。”

    竇憲走了過來，不自在地說，“這個不好穿脫，一向是竇順幫我弄的。”

    履霜聞言半支起身子，竇憲忙彎下腰配合，讓她輕輕解開了搭扣。

    離的近，她身上甜絲絲、涼森森的體香一陣陣撲入鼻中。竇憲忍不住臉紅，掩飾地問，“被子上熏了什么香料?。俊?/br>
    履霜一邊疊著他脫下來的衣物，一邊說八芳草，“金娥、玉蟬、虎耳、鳳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睆睦镩g拿了薄被給他。

    竇憲接了過來，轉(zhuǎn)身走向軟榻，脫靴躺了上去。

    履霜見他兩眼下烏青烏青的，擔(dān)憂道，“你在宮里執(zhí)勤，逮著空也歇歇?！?/br>
    竇憲苦笑一聲，拉起被子蓋在身上，“哪兒能呢？我這列將軍是破格封的，日日勤勉尚有人說嘴，何況這樣?！?/br>
    “都是哪些人在說你??？”

    “左不過一群閑了無事、愛嚼舌根的人。自己的聲名尚顧不周全呢，還成天烏眼雞似地盯著別人?！?/br>
    “怎么說？”

    “有一個李超，護衛(wèi)內(nèi)廷有十來年了，也算禁軍中的老人。一身功夫倒算絕佳，只所作所為多有不法。他為人極其好色，常掠別人的妻女。還有一個王晗，常帶著底下人在京師大放貸錢，弄的烏煙瘴氣，有時還鬧出人命來。還有幾個...哎算了，不說也罷?！?/br>
    “他們這樣的不知法，就沒人鬧出來么？”

    竇憲嘆了口氣說沒有，“守衛(wèi)內(nèi)廷的禁軍，泰半是家中有根底，過來混資歷的。比如李超吧，他jiejie是東平王府里得寵的側(cè)妃。王晗呢，有個姑姑在宮里當(dāng)貴人。因此即便有人逮著他們的錯處來鬧，他們也不怕的?！?/br>
    履霜低低道，“那些被掠奪了妻女的、被迫欠了大筆貸錢的百姓，也太可憐了些。不如你幫幫他們？好歹讓廷尉聽到這些人的聲音?！?/br>
    竇憲笑道，“傻孩子。你忘了咱們的身份。我要在軍中立足，可不能去瞎招惹那些公子哥?！?/br>
    “正是因為你要立足，我才讓你把事情發(fā)出來呢?！甭乃告傅?，“我聽爹說過，如今的廷尉周大人，鐵面無私，專愛拿親貴開刀，肅正民法。一旦他得知了那幾人的事，豈有不要他們還□□女、吐出貸錢的道理？那幾人既做得出如此惡事，料想不是軟性兒。等著看吧，他們一定會花大力氣對付那些百姓的。你且看著他們動手，等事情完了，使個人讓圣上知道。倘然你心腸軟，那也可等百姓們鬧出事來，勸他們撤訴。失了妻女的，你把李超的身份細(xì)細(xì)一說，再替他們備一份厚厚的妝奩。那欠了貸錢的，你拿自己的錢去還他們。等事情都抹平了，去廷尉那兒多走幾趟，把禁軍里那幾人都撈出來，叮囑他們以后再也別犯。如此，他們便知你的恩了?！?/br>
    竇憲見她把這樣大的打算隨口說來，臉色絲毫不變，心中隱隱發(fā)寒，“你在頃刻間便想到兩個法子，倒是很了得?！?/br>
    履霜見他神情冷淡，心上激靈靈的，像被潑了一叢冰雪，忙微笑著說，“我哪里有這樣的本事？這是先帝收服大將耿榮的故事，我現(xiàn)拿出來說嘴罷了。”

    “我卻沒有看過這等事跡，定是你不知從何等歪書上看來?！备]憲顏色稍緩，諄諄道，“你可知道，所謂馭下心術(shù)，一旦環(huán)節(jié)上有了疏漏，便是自縛其身？”見履霜紅著臉低下了頭，他沒有再說。另轉(zhuǎn)了個話題，道，“爹有沒有和你說起，過陣子你要跟著我去宮里謝恩？”

    履霜點點頭，“圣上見我做什么...”

    “我新封了列將軍之職，按理第二日便要進宮謝恩的。怎料圣上傳下話來說不急，等你傷好了，一起去。我想著，畢竟劉恭造了這么大一個孽。圣上身為君父，于情于理都得對你安撫幾句。別怕，到那天你跟著我，走個過場便回來了?！?/br>
    履霜點點頭。

    竇憲見她沉默不語，顯見情緒低落，有些后悔方才斥責(zé)的話說的太重，但又怕馬上就哄她，她轉(zhuǎn)眼便忘了是非。遂硬著心腸，只當(dāng)不覺，講起覲見的要點來，“到時候黃門引見，你一進屋便跟著我跪下，說‘臣女竇氏給圣上請安’...圣上若讓你坐，記得推辭幾次再坐下...他問你什么你再說，別隨便開口...不管他嘴里怎么糟踐劉恭，你都別跟著上臉，一概說圣上言重便行了...若圣上讓你退下，你起身對著他往后退，一直到殿門口才許轉(zhuǎn)身...對了，別抬頭胡亂打量，圣上問話，乖乖地低著頭...”他越說聲音越低。

    履霜見他眼皮子似合非合，大概是困了，忙打了個哈欠，說，“我想歇覺了，等我醒了你再說?！?/br>
    竇憲輕輕地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履霜悄悄支起身子，在床柜上的金絲托盤里抓了一小把安神香，往近旁的文燕香爐一撒。香爐兩耳上的三龍立時交蟠起來，旋轉(zhuǎn)著吐出裊裊輕煙。

    竇憲本就精神倦怠，此刻聞著繡被濃熏，更是筋骨酥軟，很快就墜入了沉沉的夢境。

    竇憲醒來時，四周一片黑沉。他往窗外看，天高云淡月半天，約莫是戍時了，興許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