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覆釜山。”成息侯撫須微笑，吟誦道，“冥搜過物表，洞府次溪傍。已入瀛洲遠(yuǎn)，誰言仙路長。孤煙出深竹，道侶正焚香。鳴磬愛山靜，步虛宜夜涼。仍同象帝廟，更上紫霞岡。霽月懸琪樹，明星映碧堂。傾思丹灶術(shù)，愿采玉芝芳。儻把浮丘袂，乘云別舊鄉(xiāng)。說的就是它?！?/br>
    履霜被他所吟詩句中的秀逸打動，不自覺地探出了半個(gè)身子往外看。

    整座行宮都是依靠著這座覆釜山建成的，它近吞山光，平挹江瀨，極為壯麗。車馬漸漸向內(nèi)行駛，行宮各處都是穿花渡柳、撫石依泉。

    在一片贊嘆聲中，車馬隊(duì)伍停下了。圣上有些不爽利，被皇后扶著先去安置了。留下親貴們沒人照管，一個(gè)個(gè)都面色極差地喊熱喊累，抱怨途中一丁點(diǎn)時(shí)間都不給歇，趕投胎似的。

    大皇子不耐煩，裝作沒聽見地先去了自己的住所。四皇子腿腳不便，跟著也去了。其余幾位小皇子見狀，自然也都跟著走了。唯有五皇子劉炟仍留在原地，流著汗耐心地安慰著眾人，“王公公馬上就派人帶各位去住所，請各位稍安勿躁。我會陪著大家的。”命王福勝展開一早寫好的住所分布表來宣讀，又讓行宮的廚子們端了冰鎮(zhèn)過的西瓜汁來分給眾人。

    眾人接過西瓜汁，一個(gè)個(gè)都又驚又喜的，“怎么這么快就得了？”

    劉炟有些赧然地說，“我估摸著快到行宮時(shí)，讓人提前來傳了話。今日讓各位勞累了一天，抱歉。”

    眾人都知主意是圣上乾綱獨(dú)斷的，同他無關(guān)。他又讓人準(zhǔn)備了冰鎮(zhèn)解渴的東西。心中半是過意不去半是感激的，紛紛道，“殿下說哪里話？”

    而隊(duì)伍后頭的履霜，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了圣上獨(dú)居頤志殿、皇后居靜好堂、大皇子住清暉堂、四皇子住稻香谷、五皇子及其姬妾住樂成樓云云外。又等了一會兒，終于聽到成息侯府一家賜住澄碧居。趕忙隨著成息侯夫婦俯身謝恩，跟隨著小黃門的指引往那兒走。

    小黃門在前導(dǎo)著成息侯一家過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地走了好一段路。履霜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薛倒垂，下則落花浮蕩。上前撩開藤蔓，一座庭院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其上掛著一個(gè)大匾額，上書“澄碧居”。

    見這地方清幽雅致，且沒有像別的住所那樣，三五成群連成一片，而是自成一局，泌陽長公主滿意地問，“這地方是誰挑的？”

    小黃門躬身道，“五殿下?！?/br>
    泌陽長公主挑眉一笑，“他很會挑地方?！?/br>
    履霜也這么覺得。澄碧居前有一個(gè)很小的池塘，映襯著池邊的兩行垂柳，溶溶蕩蕩的。更兼庭院的墻上爬了滿滿的薔薇，那樣的美，她心中立刻就愛上了。

    等進(jìn)到澄碧居里頭，成息侯夫婦按例分房而睡。長公主擇了西邊最涼爽的一間搬進(jìn)去，和在侯府時(shí)一樣，終日念佛，到了飯點(diǎn)也不出來，只讓湄姑姑在小廚房給她做些清粥小菜送去。成息侯住進(jìn)了東邊的大房里，留了南邊兩個(gè)相鄰的房間給竇憲和履霜。

    因著一路顛簸，眾人都沒有用好中飯，圣上交代了行宮里的廚子們好好整治些吃食。又說眾人今日都累著了，不必前往帝后處謝恩。眾人都如蒙大赦。

    行宮的廚子還是第一次接今上的駕，一個(gè)個(gè)都打點(diǎn)起了十萬分的手段。光是一個(gè)簟便做出了五六種。稠膏簟，加精鹽和黃酒，小火慢燉。其味不讓山雞燉莼菜。松簟，用鹽水焯以去腥，燙熟涼拌，與小雞同燉。合簟，加青椒炒，肥嫩滑美......

    連成息侯這樣不好飲食的人吃了，都贊不絕口。然而履霜始終心不在焉的。他心中明白，給她盛了一碗湯，說，“你哥不超過半個(gè)時(shí)辰，便能回來?！?/br>
    履霜一下子站了起來，“真的？！”

    成息侯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才封了列將軍，得隨扈，暫且不好躲進(jìn)咱們堆里。倒是如今，御駕平安過來了，他盡了職責(zé)，可以歇一歇?！?/br>
    履霜聽的歡喜，響亮地“哎”了聲，匆匆地扒了幾口飯，一溜煙地跑回了竇憲的房里等他。

    成息侯說的沒錯(cuò)，過了一會兒，竇憲果然回來了。

    履霜正在他房里幫著理東西呢，遠(yuǎn)遠(yuǎn)聽見門口奴仆喧嘩，“二公子回來啦！”“去備水?！薄叭グ扬?jiān)贌釤??！?/br>
    她悄悄躲到門后面。

    等竇憲的腳步聲漸漸近了、打開房門，她倏然跳了出來，做了個(gè)鬼臉。不想竇憲早有準(zhǔn)備，背著身子，身手敏捷地往旁邊一躲。履霜撲了個(gè)空，抓著他的袖子咯咯笑。沒留神他突然轉(zhuǎn)過了身，臉上赫然一個(gè)青面獠牙的猛鬼面具。

    履霜一下子尖叫起來。竇憲把面具摘下，露出滿是笑意的一張臉，“人家給了我這個(gè)面具，我只想著回來送你，好叫你回府里嚇別人玩兒，哪知道你躲在門口要嚇我?！?/br>
    履霜捶他道，“騙人！你一早就想好了要嚇唬我！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門后面？”

    竇憲拖長聲音笑道，“我就是知道?！币膊焕硭男跣踹哆?，俯身把她扛在了肩上，往大廳走，“走，陪我去吃點(diǎn)東西?！?/br>
    履霜咯咯地笑，“快把我放下來。仔細(xì)爹看見了，再打你板子?！?/br>
    竇憲哼了一聲，隨口問，“我爹娘呢？”

    “用過了飯，在房里休息呢。”

    竇憲腳步稍緩，過了好一會兒才“哦”了一聲。

    履霜自悔說錯(cuò)了話，伸手到他胳肢窩里去撓他癢癢。竇憲一向怕癢，馬上就被慪笑了，在她背上打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往大堂去了。

    竇憲今日很早就出了門，去統(tǒng)率北門禁軍。因路途略遠(yuǎn)，他怕出差錯(cuò)，上中兩頓都沒有吃。這下子坐在滿桌飯菜前，一下子覺得饑腸轆轆起來。一邊抱怨說，“劉炟真是會做人，依先帝朝的舊例，京里只有宗室能跟著來行宮避暑。他倒好，朝中官員有一半都拉來了?！币贿吷焓秩ツ每曜印?/br>
    履霜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把，命人取金盆來。一面拿胰子給他洗手，一面道，“他是皇子，體察臣子原是該的?！?/br>
    竇憲哼笑了一聲，“他的年俸那么多，也不見拿點(diǎn)出來賞人啊，倒拿公里的花費(fèi)做人情。還體察臣子呢，我看他是盜君之祿，張其虛譽(yù)?！?/br>
    “就你話多！我看他人很好?！甭乃€想再說，便見他拿帕子草草擦了擦手，隨意地一擲。正好打在托著金盆的大丫鬟木香眼睛上。木香吃痛地驚呼了一聲，金盆鏗鏘一聲墜在地上，一時(shí)污水橫流。

    竇憲自覺魯莽，趕在履霜開口前對木香道，“也就我，不罵你笨手笨腳。快把地拖了，下去吧?！蹦鞠阙s忙答應(yīng)著，拿巾布來擦。

    履霜見廳中眾人都手忙腳亂的，責(zé)備竇憲道，“瞧你干的好事，虧你還好意思叫人家木香jiejie擦。趕明兒成家立事，難道也這樣嗎？”

    竇憲隨口道，“那我找個(gè)你這樣有耐性的，不就行了？”

    周圍的丫鬟們聞言都悄悄笑了起來。竇憲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張臉漲的通紅。偷眼看履霜，她低下了頭，拿手絞著袖口默然不語。他胸口涌起柔軟的感覺，悄聲對她道，“吃完了飯，我?guī)愠鋈ス?，有話對你說?！?/br>
    履霜悄悄道，“趕了一天了，你不累嗎？”

    竇憲大著膽子悄聲回，“和你在一起，就不累。”

    履霜不妨他這樣說，一下子連耳根也燒了起來，局促地往下一坐，沒想到身后的椅子被拉開了，幾乎坐空。竇憲忙手忙腳亂地去扶她。履霜花了力氣掙開他，要丫鬟們扶，“還不快吃你的！”

    竇憲見她氣急敗壞，大失所常，哈哈大笑起來，端起飯碗往嘴里大口扒飯。

    第19章 避暑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