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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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息侯默然半晌,終于點頭,腳步蹣跚地出去了。 到了晚上,他親自來接履霜。履霜攥著袖子,有些警惕地問,“去哪里?” 他苦笑了一聲,“送你去莊子上。侯府人多口雜,這陣子你懷著身孕,暫時住不得?!?/br> 履霜心中稍安,但心思一轉(zhuǎn),忽想起她母親當年懷著孕,也是被藏著莊子上,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想開口譏諷。但見月光下成息侯臉色青灰、皺紋亦密密地泛在臉上——不過一日一夜的功夫,他便老成這樣。心里又覺得惻隱,轉(zhuǎn)過頭沒有說話,由得他親自替自己理著行李,又扶她去車上。 一時上了馬車,成息侯加意囑咐車夫,“天黑,車駛的慢些?!庇謱β乃溃澳乔f子離這兒甚遠,你若累了,只管眠一眠吧。等到了,我叫你?!?/br> 履霜默默不語,只問,“我的兩個丫鬟呢?” “水芹的傷有些重,暫時來不得。我讓她婆婆領(lǐng)著她回家了。竹茹比你先去莊子上了,一會兒你到了,便能見著?!?/br> 履霜點點頭,閉了眼靠在馬車壁上假寐。她本不欲睡的,但大約是懷著身孕貪睡的緣故,到底還是睡了過去,一直到很久后才醒。 睜開眼,發(fā)現(xiàn)馬車靜靜地停著,外頭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亮光,只有馬車內(nèi)擱著一個天藍色的小小琉璃燈——那是她去年剛來竇府時,花燈節(jié)上與竇憲猜謎一同得來的。 那盞燈以美觀為主,里頭的做工布置并不是太好,只放得下一個小小的蠟燭頭,自然燭火也只有微微一星,馬上就要熄滅的樣子。履霜見了不由地傷懷。轉(zhuǎn)眼又見成息侯靠在馬車壁上打著盹。外衣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心中一酸,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鼻子。 成息侯聽到,立刻醒來了,道,“還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履霜想起前陣子去壽春侯府時也是這樣。那時只以為他是待她親切有恩的養(yǎng)父。而如今世事變遷,竟成了這樣。心頭更酸,對他說話的神氣懇切了很多,“不要了?!卑岩路f給他,“您年紀大了,注意保暖,仔細別受涼。” 成息侯有些受寵若驚地答應(yīng)了一聲,扶著她下車了。 見一路行來,沒多少奴仆,履霜略有些詫異,成息侯解釋,“人越多,是非越多。所以除了竹茹,我只留了四個丫鬟在這里伺候你。不過放心,莊子上是有侍衛(wèi)在的,絕不會出什么差錯。”引著她去了房里。 竹茹早已在房里等著了,見她進來,迎上來道,“姑娘來了。一路上沒累著吧?” 履霜疲倦地搖頭,從她手里接過熱茶慢慢地飲著。 竹茹便跺了三下腳,原本低頭侍立在旁的四個丫鬟立刻抬起了頭看她。竹茹輕輕地做了一個手勢,丫鬟們俯身下跪。 履霜見這場景有些奇異,不由地暗暗驚詫。成息侯在旁解釋,“這些都是聾啞之女——也不懂讀寫?!?/br> 履霜僵了一瞬,隨即閉著眼轉(zhuǎn)過了頭去。 成息侯溫聲道,“這一年你就暫時住在這里。我會對外說你得了惡疾,因京師苦寒不便休養(yǎng),被我送去了江南。” 履霜默默點頭,“您沒事也不用過來,免得招人口舌?!?/br> 成息侯見她知曉事實后,便一句爹也再未喚過,心中一痛,但面上還是溫和的,點了點頭,出去囑咐侍衛(wèi)們了。 履霜略微地松了口氣,揮手令四個丫鬟都退下。這才終于的流露出一點微笑,問竹茹,“傷口好些了嗎?” 竹茹點頭,“皮外傷而已。幾日不沾水自然的就會好。倒是姑娘?!彼煨斓厥媪艘豢跉猓昂顮?shù)降资谴饝?yīng)了,姑娘還算有驚無險。只等著二公子回來,便能一家團圓啦?!?/br> 她的語氣很歡欣,可履霜實在無法感同身受。 下午成息侯說的那些過往,已經(jīng)像是刀鋒一樣扎進她心里。 她害怕自己會走母親的老路。 哎...不敢再想了,也不能再想...一切,只等半年后再說吧。 ——但愿老天可以發(fā)一發(fā)慈悲,給她和竇憲一個好的結(jié)局吧。 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履霜漸漸能真切地感知到有一個小生命成長在她腹中。 但同時她也明白,那個小小的孩子是孱弱的。 來到莊子上的第二天便有醫(yī)師來瞧她,診了脈后問,姑娘是否曾有小產(chǎn)征兆? 她一愣,搖頭。 然而竹茹卻想起她從行宮回府的那一天,衣裙上那一道血痕。 她經(jīng)由提醒,也想起這件事。那個時間點,恰是孩子一個月的時候啊。頓時后怕不已。 索性當時陰差陽錯地服了些保胎的益母草,沒有永遠失去他。 “...小公子是個頑強的孩子呢?!敝袢阏f。 履霜失笑,“你怎么就確定是個男孩子呢?” 竹茹抬起頭,認真地說,“姑娘這幾個月又是舟車勞頓、又是心緒不寧的,若肚里的孩子是個文弱的女孩兒,恐怕早就不保了。所以這孩子啊依奴婢看必定是個男孩兒,將來像二公子一樣,要做武將的。” 履霜聽她提及竇憲,心中漸覺溫軟。 不知道孩子生下來是像他多一點,還是像自己多一點呢?不知道他看到了孩子,會不會高興呢? 她竭力地壓制住自己對那些往事帶來的恐懼,強迫自己只記得竇憲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除此之外,他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 但一到了黑沉無月的晚上,那些白日里苦苦壓制的事實就會猛的竄出來,令她陷入醒不來的噩夢里。 半身被浸泡在血里的母親。被遣送去偏僻小鎮(zhèn)上,從別人嘴里聽說成息侯成親生子的母親。因為生養(yǎng)她而血崩去世的母親。 有時又是大哥和大姐。她從沒見過他們,但那一男一女兩個嬰兒卻總是進入她的夢境。男嬰眼神定定的,泛著癡意。嘴角歪斜,不斷地流著涎水。女嬰渾身青紫,滿身是血被裹在襁褓里,沒有一絲聲音。履霜見到他們,駭極了,在夢里不斷地奔跑、哭泣、尖叫,讓他們走開,但那兩個嬰兒始終緊緊跟著她。她被絆了一跤,跌到地上。那兩張嬰兒的詭異的臉越發(fā)近了。幾乎貼在她臉上。可突然地,又變了一種樣貌:月牙一樣的長眉長眼,微微上翹、仿佛在得意微笑的嘴唇。分明是竇憲和她的孩子! 母親的身影亦出現(xiàn)在了眼前,影影綽綽的,帶著潮濕粘膩的血腥氣,“哎...你不該和你哥哥這樣...” 多少個夜晚,她從噩夢中驚醒。背倫的罪惡感、孤身一人的無力、懷孕的倦怠,趁著日光不在,齊齊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壓垮。 竹茹聽到動靜,總是第一時刻趕過來看她,詢問她為什么這程子睡的這樣不好。她搖頭,咬著牙吞下了所有罪孽,只說沒事,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