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礙于她為人不錯(cuò)，耐著性子道，“我不是怕麻煩。只是到了敦煌郡，那兒遠(yuǎn)比如今這沙漠更苦更亂。你雖是丫鬟，但也是從小在侯府里嬌養(yǎng)大的，實(shí)在不必跟著我去吃那種苦。再說出門在外，我也并不是來享受的，實(shí)在不必有人伺候著。”

    木香著了急，還待要說，忽然鄧疊匆匆地跑了過來，稟道，“將軍，前方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別情！”

    竇憲一驚，立刻拿起了佩劍，一躍而起。

    不遠(yuǎn)處塵沙漫漫，竟是一隊(duì)三百人左右的、身材粗壯、穿著左衽褐襖的披發(fā)異族牧民罵罵咧咧而來。而他們手邊，又驅(qū)趕了不少牛羊。還有...束著發(fā)的右衽婦孺。

    竇憲只看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事情輪廓。

    ——早就聽說敦煌郡與匈奴相鄰，加之太守庸碌無為，此地常被跨界而過的匈奴牧民侵?jǐn)_。更有甚者，虜了婦孺，驅(qū)趕如牛羊奴隸。沒想到他們來的第一天，就碰上了。

    眼見那些異族牧民越走越近，竇憲所帶士兵都又驚又怒，驚痛于國中子民竟遭這種對待。不等竇憲下令，就紛紛喝罵，“此地是大漢疆土，你們竟敢越界，還驅(qū)趕我朝子民？！”

    那幾百個(gè)匈奴牧民聞言并不驚恐，反而大笑，“是漢朝疆土又怎樣？還不是由得我們來去自如？”“我們怎么舍得驅(qū)趕你們的子民呢？你們這兒的小娘兒們，滋味很美呢！”轟然地大笑了起來。

    竇憲身邊有個(gè)小將蔣斌，也是京中貴族出身。又年不到十八，最熱血不過，聽了這樣的話，立刻大罵，“果然夷狄之人，都是人面獸心！”說著，翻身上馬。

    竇憲想要阻止，但見他已面色沉沉地說，“非要叫你們知道小爺?shù)膮柡?！”又看向身后，“誰愿隨我而去？”有些士兵激于義憤，有些則是想奉承他?？傊Y斌一呼之下，竟是百應(yīng)。

    竇憲見了，忙阻止，“等等！”

    但蔣斌已被激出怒火，更兼也身為外戚，姑姑是先帝的一位美人，家中的jiejie又嫁給了宋家一位旁出子弟，一向與竇憲不是一路人。所以聞言立刻譏諷道，“你要做縮頭烏龜，盡管膽小呆在這兒好了！”說著，也不給竇憲說話的機(jī)會(huì)，就舉劍大呼，“走！”

    那群匈奴兵遠(yuǎn)遠(yuǎn)瞧著，大約也看出來了他是隊(duì)伍中的尊貴之人，武力亦不低。對視了一眼，忽然全都放開了俘虜來的大漢子民，向東邊奔逃。

    蔣斌大笑，“一群只會(huì)說大話的傻子！”帶著百余人，催馬去追。

    竇憲在他身后喊，“別脫離大部隊(duì)！快回來！”

    蔣斌得意地回頭笑，“膽小鬼！等著我提這群匈奴蠻夷的......”他話還未說完，忽然身下馬高聲嘶鳴，似乎是被什么絆住，跌倒在地。緊跟著，他身后的百余人也紛紛落馬倒地。

    第112章 敦煌

    一時(shí)眾人停下，不約而同都松了口氣。有幾個(gè)士兵忍不住問，“將軍方才為何不救蔣斌他們？”

    竇憲想起那些匈奴人馬旁革囊里隱藏著的弓箭，還有絆倒蔣斌等人的繩索。這些哪里會(huì)是普通人能有的東西？沉沉道，“對方裝備齊全，并非普通牧民。貿(mào)然上前，我恐怕遭遇埋伏?！?/br>
    那幾個(gè)人互視了一眼，露出了然而不忿的神態(tài)。

    竇憲心知他們在想什么。必是覺得自己與宋家有仇怨，所以故意借匈奴人之手，除去與宋家有親的蔣斌。

    他不屑于做無謂的解釋，但也不愿白白擔(dān)負(fù)污名，對著那幾人道，“如果你們想救蔣斌他們，此刻大約還來得及。這里所有人，我都撥給你們調(diào)配?！?/br>
    那幾個(gè)人聽了，臉上頓時(shí)流露出猶豫的神色。——那群匈奴人雖人數(shù)不多，但一個(gè)個(gè)武力超群，遠(yuǎn)甚過他們。何況這里是沙漠，他們初來乍到，可對方卻是這里的積年。

    剩下的大半人聽了竇憲的話，心里也不痛快。有幾個(gè)脾性直接的，馬上就抱怨，“方才將軍幾次阻攔，讓蔣斌他們不要貿(mào)然去，他們都不聽。那就自己做下的孽自己背吧。這樣的茫茫大漠里，我們可不敢貿(mào)然過去?！薄熬褪牵緛碓蹅兙妥叩钠D難，若同匈奴人交鋒，只怕又要折損人手?！?/br>
    竇憲也不打斷，一直等到他們說的先前幾人惶愧低頭，方站出來喝止，“好了，都別說了。”他正欲讓眾人送一送婦孺?zhèn)?，眼角忽見里頭一個(gè)五六歲的孩子，手里攥著一個(gè)金燦燦的東西。

    見竇憲注意到了那孩子手里的東西，那群婦孺都神色大變，有一個(gè)女人，大約是那孩子的母親吧，嘴唇發(fā)著抖，把孩子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掩藏著。

    竇憲直直地看著她，“把你兒子手里的東西拿過來。”

    女人勉強(qiáng)笑著解釋，“沒什么東西啊，將軍眼花看錯(cuò)了吧?！?/br>
    “拿過來?！?/br>
    女人還在負(fù)隅頑抗，“真沒什么...不過是沙漠上，孩子隨便撿的東西?！?/br>
    竇憲沒有再嘗試與她溝通，只是淡淡看了眼鄧疊帥氣十七弟，乖乖臥等愛。他毫不留情地拉開了女人，隨即把孩子的兩手掰開。一塊小小的黃金頓時(shí)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眾人都愣住。不多久，士兵中有一人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你們怎么會(huì)有黃金？”

    隨著他這句問話，士兵們都把視線放在了那群穿的破破爛爛的婦孺身上。一個(gè)個(gè)若有所思，過了一會(huì)兒，神色漸漸變的微妙。

    竇憲平淡地問，“那些匈奴人是什么身份？說?！?/br>
    那些婦孺都不慣隱藏神色，聽他這么說，立刻變了臉色，又避過了他的視線囁嚅，“我們怎么會(huì)知道......”

    竇憲也沒有再問，只是看了眼鄧疊。他漠然地把劍架在了那個(gè)男孩的脖子上，道，“別叫我們將軍問第二遍。”

    男孩的母親嚇壞了，撲通一聲跪下，道，“我說，我說！”不顧周圍婦孺的阻止，吐露道，“那些匈奴兵...我們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那天我們在撿沙棘果，突然他們就過來了，給了我們黃金，逼我們配合著，跟著他們出來遛一圈......”

    士兵們聽了，一個(gè)個(gè)面露怒色，“也就是說，你們并不是被俘虜?shù)?？”想到被匈奴人誆騙去殺死的百余名同伴，他們胸中怒氣更甚，“賤民！枉費(fèi)我們好心，你們竟幫著蠻夷來騙我們！”

    見有幾個(gè)氣盛的士兵拔出了刀，那群婦孺被嚇的瑟瑟發(fā)抖的，連聲解釋，“我們不是有心要害人。實(shí)在是這些年與匈奴對峙著，每年要交不少賦稅去養(yǎng)兵。這沙漠上，又沒有什么可種植的。實(shí)在支撐不下，這才...”

    “這賦稅要以人頭來收，其間又有多項(xiàng)雜稅?，F(xiàn)如今，敦煌的貧民是十室五空，全都跑遠(yuǎn)了，去別郡謀生。剩下我們這些沒本事的，也養(yǎng)不活家里人，好幾次都餓的去吃觀音土。生下孩子也不敢養(yǎng)，都溺在了水里......”

    竇憲聽的惻然，喝止士兵們，“好了！都把刀收起來！”

    他們都神情不忿，“將軍！這群賤民這樣幫著外人，留著他們也是浪費(fèi)大漢的糧食！”

    竇憲想起方才的驚心一幕，心中也浮上冷冷的殺意。但想到婦孺?zhèn)兎讲潘f，終于還是動(dòng)容。何況他是一軍之首，做事不能光憑意氣。如果軍隊(duì)才到敦煌便殺了本地之民，無論原因如何，傳出去總也不好聽。沉沉道，“放他們走吧?！?/br>
    那群婦孺聽了，都松了口氣，連聲感謝著。

    竇憲也不理他們，卻也不讓士兵們對他們下手，拿劍橫在他們離去的方向。一直看著他們相扶著離去了，才收回劍。

    士兵們都?xì)獠贿^，叫道，“將軍！”

    “一群愚民罷了，真要?dú)⑺麄?，反而污了你們的刀。何況他們終究也是大漢子民，被生計(jì)所迫才這樣。咱們有殺他們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去徹底解決匈奴人?！备]憲翻身上馬，“走吧，去找太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