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辈荜栴h首。

    注視著女孩纖細的身影離開，他才收回目光，搓了搓下巴。

    家里有個女孩子，感覺真是不一樣。她跟他知道的那些女人很不同，既不嫵媚也不嬌嗲。也跟部隊里的男孩子不一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

    聽著也挺舒服的。

    只是那雙黑黢黢的眼睛，他想，總讓人覺得蘊藏著些什么東西，不屬于十五歲的少女。

    有點奇怪。

    第5章

    夏柔回到房間里，坐在床邊發(fā)了會呆。

    她重生不過才三天。睜開眼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夢中回到了以前和mama住在那套復(fù)式公寓里的時候。她后來搬回去的時候重新了裝修了一次，跟從前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她夢游似的在公寓里游走，看著那些熟悉無比又早就被遺忘的細節(jié)。及至走下樓梯看到客廳里成婉的遺像，都還在奇怪，怎么會夢到mama剛?cè)ナ赖哪莻€時候，難道這不是夢，是因為她也死了，所以離魂來到了這里？

    后來是門鈴聲驚醒了她，老周陪著律師過來，讓她簽字。

    成婉的名下除了這間公寓，還有兩間底商在放租，收入不菲。只靠著租金，她也能過上比很多普通人舒服得多的日子。

    這些，當(dāng)然都是曹雄給她的。

    曹雄說了會照顧她，就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

    而這些，在成婉去世后，都由夏柔來繼承。

    夏柔渾渾噩噩的，機械的按照律師的指示，在數(shù)份文件上簽字，愈來愈感到不對勁。

    細節(jié)太過翔實了！

    真正的夢境應(yīng)該是模糊的、跳躍的，不連貫的。可這個夢！合同上連所有房產(chǎn)的門牌號碼都清清楚楚。

    夏柔從來是個腦子不太靈光的人，那兩間底商，因為一直不用她cao心，所以她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卻總是記不住具體的門牌號。她看著合同里清清楚楚的門牌地址，捏著筆，終于抬頭。

    “周叔……我，我這是在做夢吧？”她不確定的問。

    才失去了唯一親人的少女，臉色蒼白，突兀的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老周看著，就有點可憐她。

    老周是曹雄的司機。對于曹雄這樣的人，到哪里，司機和警衛(wèi)員都貼身跟隨，無論公事還是……私事。所以老周，已經(jīng)認識夏柔很久了。甚至可以說，是看著夏柔長大的。

    他嘆了口氣，安慰她說：“別擔(dān)心，還有首長在呢。不會不管你的?！?/br>
    律師也是自己人，他就不避諱，直說了：“本來想待會跟你說的，首長安排讓你到他家里去住，以后好照顧你。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的?！?/br>
    夏柔捏著筆，呆呆的看著他。

    在兩個男人看來，就是這女孩這兩天受到的沖擊太大，一時消化不了剛才的消息。他們哄著她叫她把文件都簽完了，如釋重負。

    老周走之前反復(fù)叮囑她：“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過來幫你一起收拾東西。先把隨身的東西收拾了吧，其他的……以后慢慢再處理就行?！?/br>
    老周走了之后，夏柔站在門口盯著大門看了半晌，倏地轉(zhuǎn)身去了廚房。她翻出一把水果刀，盯著自己左手白皙的手心，慢慢的……劃了下去！

    疼！

    才扎破一個小小的口子，就有鮮紅的血珠滲出，銳痛感清晰無比。

    水果刀倉啷一聲掉落地板，夏柔盯著自己的手心，確認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是重生。

    夏柔向后，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怔怔看著天花板。

    為什么，像她這樣的蠢笨之人竟然……能獲得上天的眷顧，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呢？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只覺得腦殼疼。

    嘆了口氣，爬起來，翻出了來曹家的路上買的冥幣。今天是成婉的頭七，她該給她燒些錢的。

    在路上，還是老周提了一句：“今天是你mama頭七吧？”她才想起來這件事，于是叫老周半路停車，下車買了些香燭紙錢。

    她不記得上一世的路上，老周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了，但卻想起來，那時候的她，被母親的死打擊的渾渾噩噩，混不知道頭七還要給母親燒紙。

    她翻了翻，才發(fā)現(xiàn)沒有買打火機。想了想，去敲了方姨的門。

    方姨得知她的來意，看了她一眼，帶她去了廚房，給她找出一個點火器。又去別處給她找了個臉盆。

    “在盆里燒吧，好收拾?！彼f。

    她帶她到庭院里找了個角落，還折了根樹枝，教她畫圈：“圈要合攏，這樣燒過去的東西就會落在自家人的手里了。”

    這些其實夏柔都知道，但她真切感受到了方姨的善意，還是由衷的說了聲“謝謝”。

    庭院昏黃的燈光下，瘦弱的女孩子跪在地上給亡故的母親燒紙……畫面看著凄涼。

    方姨便沒離去，嘆口氣，蹲下來幫她一起燒。

    夏柔在夜色中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臉孔看起來很柔和，沒有她記憶中晚娘般的嚴(yán)肅冷漠。

    她垂下眼瞼，望著橘紅色的火焰跳動，心想，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方姨待她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

    是因為她不一樣了嗎？因為她沒有心懷怨憤，沒有自憐自艾，也沒有滿身是刺，所以別人待她，就全然不同了。

    “你一直跟你mama一起生活，是父親去世了嗎？”方姨一邊燒著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

    “沒有……”夏柔的臉被火光映著，看起來也沒那么蒼白了，有了些人氣?！拔野职指襪ama離婚，跟別的人結(jié)婚走了。”

    方姨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還有聯(lián)系嗎？”

    夏柔搖頭：“沒有了。他走的時候我才七歲，后來再沒見過?！?/br>
    方姨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默默的往火里添紙。

    紙錢快燒完的時候，她忽然說：“你別怕，首長說了會照顧你。首長說話一向作數(shù)。當(dāng)年……他說了不再娶，就真的沒再娶。”

    她說著，搖了搖頭。

    她對夏柔的身份有些微微的不喜，的確是因為她是情婦的孩子。她曾經(jīng)受過曹夫人的恩惠，自然對夏柔和成婉會有些輕微的抵觸。但是她現(xiàn)在細想起來，成婉跟了曹雄的時候，曹夫人都去世七八年了。成婉雖然沒名分，卻也不是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再看著夏柔安靜柔弱的模樣，她那點輕微的抵觸也消散了，心里面不由得憐憫起這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來。

    一抬眼，不由得微怔。

    那孩子黑黢黢的眼睛穿透橘色火光和變形的氣流，正定定的看著她。

    那雙眼睛，以她的年齡而言，不免太過幽邃了。

    心里正這樣想著，聽見夏柔說：“嗯，我知道。”

    對曹家男人的一言九鼎，夏柔是很知道的。

    兩個人就不再說話，待紙錢燒盡，沒了明火，方姨擰開一瓶礦泉水，把盆里的火星澆滅。

    “先別動，太燙。等涼下來再收拾。”她說著，想站起來，卻晃了下身子。

    夏柔扶了她一把。

    她捶著腰嘆道：“老了啊，腰都不行了。唉，一眨眼，這么多年了……”

    “您先回去吧?！毕娜嵴f，“我自己收拾就行了，我知道往哪倒……”

    方姨看看盆里，確定不再有火星，就說：“那好，你別燙著?！贝分然厝チ恕?/br>
    夏柔坐在地上，捶著發(fā)麻的腿，等臉盆涼下來。

    下意識的抬起頭，往主樓看了一眼。三樓的一扇窗前，立著個人影，有一點橘紅，時隱時現(xiàn)。

    是大哥，在窗邊抽煙吧，她想。

    因為那個房間是曹陽的臥室，就在她的臥室的正上方。

    他站在窗邊，好像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庭院里的燈光柔和幽暗，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能看得出來是她嗎？

    她瞇起眼也看了他一會兒，怎么看也只是個黑色的剪影，便收回了目光。

    這庭院與她記憶中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只是記憶中這些樹木都更粗壯高大一些。夏天張開樹冠，就像一把綠色的大傘。陽光細細碎碎的灑下來，她坐在樹冠下的木椅上看書，比在房子里吹空調(diào)更加舒服。

    現(xiàn)在想想，在她還是學(xué)生的那些年里，她其實什么都不用cao心，完全可以過得無憂無慮。

    她卻總是為自己的身份所困擾。

    “情婦的女兒”，像一句咒語，又像一張大網(wǎng)，緊緊的捆住了她……

    曹陽在窗邊抽根煙，看見了夏柔出來燒紙。他才想起來，今天是成婉的頭七。

    懂事的孩子，他想。還知道要燒紙。別的像她這么大的孩子，大概遇到這樣的情況，沒有長輩的提點，大概根本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吧。

    方姨回去了，那孩子就坐在樹下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一直看著她，直到她似是發(fā)呆發(fā)夠了，揉揉腿站起來，端著燒火的盆也走了。

    剛好他一支煙抽完，轉(zhuǎn)身掐滅在煙灰缸里。

    更晚的時候，他瞥見窗外有車燈的光晃過，便下了樓。一樓的起居室里，沒有開燈，只有一點橘紅的火光或明或滅。

    先回來的是曹雄。

    “爸?！彼哌^去。

    他的聲音像是撕裂了黑暗，讓曹雄從回憶中回到現(xiàn)實。

    “還沒睡？”他說。

    “還早?！辈荜栒f。他打開了沙發(fā)旁一盞臺。

    雖然柔和，突然而來的光照也讓曹雄微微的瞇起眼。

    “她到了嗎？”他問。

    曹陽知道他問的是夏柔，答道：“晚上就到了，跟我一起吃的晚飯?！?/br>
    “還好嗎？”

    “看著還行，哭了一回，大概還難過吧。哄哄就好了，晚上她還給成姨燒了紙?！彼肓讼?，補充道，“挺懂事的，安靜。”

    曹雄沒再說話，靜靜的抽煙。

    過了一會，他像是累了，把煙掐滅。

    “交給你了?！彼f，“照顧好她。就當(dāng)你多了個meimei?！?/br>
    妻子早逝，長子早早就自立了，非但能照顧好自己，還把弟弟們也照顧的很好。所以，他放心把夏柔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