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梁鱈所愿，次日溫禮安穿著她給他買的襯衫去考試，這一天梁鱈也起了個大早，她睡眼惺忪手掛在他頸部上，說溫禮安這次一定要把第二名的分?jǐn)?shù)拉大到二十分，他說好。

    好？就只有“好”嗎？

    如果讓梁鱈來形容此時的溫禮安的話，那應(yīng)該是：那是君浣家最安靜的禮安。

    最安靜的禮安應(yīng)該不大清楚，偶爾的時間里女人們也在心里盼望著來到耳畔的情話，來安撫那偶爾躁動的心靈。

    心里另外一股聲音此時冒了出來：溫禮安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也就幾個月。

    是的，是那樣的。

    打開門，在晨間被霧氣環(huán)繞的小徑上，穿著墨蘭色襯衫的男孩懷里抱著書，回過頭來。

    倚靠在門檻上，朝著他揮手。

    揮手、微笑。

    直到機車聲音消失不見，梁鱈的手還舉著，霧散開了些，周遭露出樹木的輪廓，小路盡頭空空如也。

    那空空如也的小路盡頭讓梁鱈心里產(chǎn)生出某種錯覺：那無意間闖進(jìn)她房間里的君主回到他的象牙宮殿去了。

    手緩緩垂落了下來，心里念叨著，溫禮安你這是怎么了？

    其實，應(yīng)該是：梁鱈你這是怎么了。

    太陽出來，周遭霧氣盡散，可那晨間的霧氣以及穿著墨蘭色襯衫的溫禮安卻似乎一直留在梁鱈心底，讓她一整個上午覺得困頓，那困頓延續(xù)到午休時間。

    打開窗戶，再打開吊扇，面前擺著書，可目光卻不知不覺被放在窗臺上的紅色高跟鞋吸引住，高跟鞋主人肯定又去越南女人開的網(wǎng)吧蹲點了追尋逝去的記憶。

    最近，榮椿一有空就帶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往網(wǎng)吧跑，前天她還和梁鱈說她有預(yù)感很快就可以見到她想見的人。

    對于榮椿老是告訴她這類事情梁鱈有時心里很煩，偶爾想提醒榮椿她們還沒達(dá)到分享彼此小秘密那種級別的友情。

    甚至于她們連朋友也不是。

    “梁鱈，在某種意義上你是我十八歲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介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像我的同齡人那樣隨心所欲去交朋友。”榮椿在說這話時語氣難得的附帶著淡淡的憂傷。

    介于這樣梁鱈打消提醒的念頭，反正那叫榮椿的女孩最終會離開天使城。

    也因為這樣榮椿變本加厲，這樣一來梁鱈也不得不被動性地去接受，榮椿口中的那個“他”的訊息。

    在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dá)的二十一世紀(jì)，不時可以聽到“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一個人，我們無所不談，為了他/她我不惜遠(yuǎn)渡重洋，來到他/她所在的城市。”類似這樣事情。

    榮椿從北歐來到這個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島嶼國家為地是一位在網(wǎng)上素不相識的人，只不過她的行為更加瘋狂一點，她沒有和人家打一聲招呼就偷偷跑來了。

    “我試探過他，我和他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對于我的試探?jīng)]表現(xiàn)出什么反感?！睒s椿又是如是說著。

    榮椿還告訴梁鱈，她已經(jīng)說服網(wǎng)吧的越南女人，一旦他上線就打電話通知她，然后她肯定會在那些人中一眼就認(rèn)出他。

    “也許，我會偷偷躲在一邊看著他，也許我會走到他面前?！睒s椿在說這話時目光落在窗臺上。

    說完“他”之后，榮椿又絮絮叨叨說起她和他共同喜歡的波士頓凱爾特人隊，梁鱈沒有告訴榮椿地是，波士頓凱爾特人隊她知道，而且知道的并不少，那都是因為……

    因為君浣也是一名波士頓凱爾特人隊的球迷。

    由流亡在外的凱爾特后裔籌集資金建隊、北岸花園、三葉草、歷史上奪得nba總冠軍次數(shù)最多、綽號“真理”的皮爾斯……等等等等充斥著君浣的閑暇時光，梁鱈不聽到都難。

    只是現(xiàn)在梁鱈已經(jīng)不大愿意去想起和君浣有關(guān)的一些事件了。

    耳朵麻木地聽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得太多的緣故，這個下午，這個困頓的午間下午，書本橫在面前，目光無意識放在窗外的高跟鞋上。

    看著看著，它變成了一團(tuán)色彩濃烈的霧，在霧氣中梁鱈看到那家越南網(wǎng)吧，柜臺銜接著通向樓上網(wǎng)吧的樓梯，樓梯和網(wǎng)吧之間用色彩鮮艷的珠簾隔著，穿著紅色高跟鞋的女孩往著那簾珠簾，透過珠簾可以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從樓上拾級而下。

    下樓梯的人和上樓梯的人就只隔著那道珠簾。

    屏住氣息，等待著那清脆的塑料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響起——

    然而響起地卻是開門聲，那門聲近在咫尺從陳橋到崖山。

    努力撐開眼簾，無奈眼簾太厚太重，繼開門聲之后關(guān)門聲響起，透過三分之一的眼縫，那打開門進(jìn)來的人手里拿著相機，拿著相機低頭往著窗前。

    她在窗前呆的時間有點久呢，窗臺上的紅色高跟鞋又出現(xiàn)在三分之一的視線中。

    原來，高跟鞋的主人還沒有穿著它去見“他”。

    不知道為什么，認(rèn)知到這點一顆心放松了下來，三分之一的眼縫隨著這個認(rèn)知逐漸消失。

    思緒眼看就要往著黑暗深處沉淀——

    “梁鱈?！?/br>
    一嚇，睡意全無，睜開眼睛。

    榮椿的臉近在咫尺，她一把拿開擺在梁鱈面前的書，書被拿開取而代之地是相機，相機屏幕往梁鱈這邊翻。

    “我在街上拍到的?！北惶柟鈺竦猛t的雙頰，亮晶晶的眼睛，潔白整齊的牙齒，被街頭發(fā)生的一幕烘托得生機勃勃。

    略帶亢奮的聲音開始述說了街頭一幕：

    上午十一點左右，相機三腳架架在公園一角，今天是趕集日，街道熱鬧極了，鏡頭對準(zhǔn)幾名穿著菲律賓傳統(tǒng)服飾的孩子。

    對焦，嗯，已經(jīng)很不錯了，走在最后面的那個孩子表情生動，手按在快門上，在即將壓下時又忽然間感覺到什么。

    就在那一瞬間……

    “就在那一瞬間，他出現(xiàn)在我的鏡頭前，我看到他的眼睛，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那種感覺無法言喻，那種感覺也許一個人的一生只能遇見那么幾次，聽過那么一句話嗎？一個瞬間會讓一個人愛上一個城市，我想這話也許是對的。”

    在榮椿說這些話期間，梁鱈目光正落在相機的顯示屏上。

    “按下快門，再去找他時他已經(jīng)騎著機車離開，我不知道他是誰?！?/br>
    他是誰榮椿不知道，但梁鱈知道。

    在膠片定額的那一瞬間，也許是快門按得太快，也許是那人機車速度太快，從鏡頭前匆匆而過的身影身上可以窺見風(fēng)的痕跡，從發(fā)末到從襯衫衣擺。

    即使那人輪廓模糊，可梁鱈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誰。

    從榮椿鏡頭前經(jīng)過的溫禮安穿著她給他買的襯衫。

    關(guān)于榮椿口中很玄乎的那一幕其實再簡單不過：溫禮安穿著她給他買的襯衫，考完試，和往常一樣騎著機車離開學(xué)校，機車穿過集市，也許是聽從了神明的旨意、也許只是因為百般無聊臉轉(zhuǎn)向公園一角。

    就這樣，在那個瞬間讓那躲在公園里的女孩愛上了一座城市。

    那女孩猶自沉浸在街頭的那一幕當(dāng)中，喃喃述說“有時候鏡頭比人的眼睛更能窺探到真實，從我鏡頭前經(jīng)過的他……”

    “他不快樂。”

    這話讓梁鱈斂起了眉頭。

    第54章 月亮說

    榮椿的那句“他不快樂”讓梁鱈斂起眉頭，目光離開相機屏幕，從座位上站起來，面對著容椿形成居高臨下之勢。

    抱著胳膊，問：“何以見得？”

    一直處于自言自語狀態(tài)的人似乎被她冷不防的問題問得一愣，揉了揉額頭前的劉海，吶吶說著：“那只是我的感覺，我覺得那雙眼睛有煩惱?！?/br>
    同一時間，溫禮安正在地下室歸類各種零件，修車廠大師傅忽然冒上來這么一句“學(xué)徒，你有煩心事？”手一刻也沒有停留，笑了笑“我剛考完試?！?/br>
    考完試會有一點點心不在焉是理所當(dāng)然的，重新把放錯的工具糾正回來。

    在這之前，從蘇比克灣來的唐尼把他交的公式遞還給他“溫禮安，需不需來根煙？”接過看也沒看就丟進(jìn)垃圾桶里，不需要看溫禮安就知道那堆公式漏洞百出。

    一向看他不順眼的某位團(tuán)隊成員在看了他幾眼后如是說“襯衫不錯，和昨天那位客戶的朋友款式一樣，不過人家那件一看就是原裝進(jìn)口，但你也別太灰心，假貨被你穿得像真貨，而且穿在你身上一點也不比那位遜色。”目不斜視，腳步往前，背后傳來泄憤的擊打輪胎聲音。

    其實，現(xiàn)在更加需要泄憤的人是他，那位口中說的客戶朋友溫禮安認(rèn)識，他叫黎以倫。

    昨天傍晚，黎以倫陪他一位馬尼拉客戶前來取車，那位商人在看到他時還皺起了眉頭。

    幾個鐘頭后，溫禮安收到了來自于那個女人送的禮物，一件和黎以倫款式一模一樣的襯衫。

    今天早上，為了討她高興，他只能穿著她給他買的襯衫。

    晨光之下，她倚靠在門框旁邊，睡裙是暗紅色的，布料薄又透，依稀可以看到隱隱約約露出了的纖細(xì)腰肢。

    鱈：極寒地帶，深海生物，潔白如雪。

    不敢再回看一眼就生怕，就生怕這一回望的影像會變成一道道考試答卷，她開口說話時很可愛，她生氣時很可愛，她裝模作樣時很可愛，甚至于她在撒謊時也可愛。

    仔細(xì)想想，梁鱈那女人真是缺點一大籮筐。

    梁鱈，梁鱈……這個時候要屏蔽這個名字，不然……不然一不小心她就會跑回畫里去，跑回畫里那座有著白色陽臺的房子去。

    丟進(jìn)垃圾桶的公式需要重新排列，用唐尼的話來說現(xiàn)在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美國人從開始的不以理會到不以為然到會考慮、到表達(dá)有興趣到現(xiàn)在的派出專門小組進(jìn)行洽談，現(xiàn)在就差臨門一腳了。

    五分鐘后，溫禮安敲開唐尼工作室門：“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電腦嗎？”

    梁鱈漫無目的地在cao場上走著，迎面而來的身影風(fēng)一般朝著她這個方位卷過來，又是榮椿。

    榮椿飛快地從梁鱈身邊跑過，風(fēng)里送來了她的余音：他——上線了——我要去偷偷看他一眼。

    十八歲年紀(jì)里總是喜歡干傻事，而且干起傻事來信心滿滿。

    榮椿每天去幫那位網(wǎng)吧老板的忙，又是幫忙又是套近乎成功說服網(wǎng)吧老板，她用的策略大致是在“他”上線時，她往網(wǎng)吧趕，在她趕到的這段時間讓網(wǎng)吧老板不要放走任何人。

    梁鱈上完課，經(jīng)過cao場，看到榮椿有氣無力坐在草地上，心里一動，走了上去。

    “梁鱈，”榮椿抬起頭來，聲音很是煩惱的模樣，“我好想高估了自己，網(wǎng)吧里二十幾人，在那二十幾人中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他，感覺誰都不是他，又感覺誰都是他?！?/br>
    看吧，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隨口安慰榮椿幾句，走了幾步又停頓下來，問：“在二十幾個人中有沒有特別漂亮的？”

    榮椿歪著頭想了想：“沒有。”

    沒有啊，沒有再好不過，在心里念叨著，榮椿和“他”可是認(rèn)識了近一千個日日夜夜，他們的聊天時間長達(dá)一百零三個小時。

    沒有再理會榮椿，梁鱈往校門口走去，今天她又是最晚離開的學(xué)生，溫禮安會到學(xué)校接她。

    這次梁鱈沒有把書包交到溫禮安手上，抿著嘴，腳踩在落葉上往著灌木叢，另外一撥腳步聲緊隨其后，兩撥踩在落葉上的腳步在寂靜的黃昏顯得又沉又悶。

    機車穿過被灌木從包圍的小路，本來應(yīng)該往左拐這會兒卻是往右拐了，坐在機車后座，不聞不問，任憑機車停在橡膠園。

    一路上，梁鱈心里總是想著榮椿中午時說的那句“他不快樂”。

    為什么她就無法從溫禮安的眼睛里判斷出他是否快樂，是否不快樂。

    停好車，溫禮安拿下她的頭盔，又強行接走她的書包，再之后強行拉著她的手往著橡膠園深處走去。

    她靠在樹干上，而他靠在她對面的樹干上，她看他一眼，他看她一眼，幾次之后，索性，眼睛對著眼睛，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