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好看也得有個限度，比如說他得回去工作了，比如說那男孩已經(jīng)保持那個姿勢不下十分鐘了。

    在這個牛蛇混雜的城市，對一些事情不能太好奇，比如說那男孩在找什么，比如說男孩頭頂上的那扇窗戶恰好是103房間窗戶。

    正當哈尼打算離開時，風口的另一端出現(xiàn)一抹小小的身影，那是小圣誕老人。

    小圣誕老人手里拿著正在燃放的煙花棒走向那男孩。

    停在那男孩面前，正在燃放的煙花棒往著男孩的臉，片刻，稚聲稚氣的聲音詢問著“你生病了嗎？需要我的幫助嗎？”

    小家伙的角色扮演有模有樣，只是他的熱心沒得到回應(yīng)。

    繼續(xù)。

    “你現(xiàn)在很難受嗎？”

    沉默。

    “我覺得你難受得好像要哭起來了，這樣吧，我給你一顆巧克力，你也許會好點。”

    小圣誕老人從口袋里拿出了巧克力，巧克力遞向那男孩，男孩沒有去接。

    “你不要小看它，那是從諾伊爾神父手里領(lǐng)到的巧克力，我mama說諾伊爾神父是上帝最好的朋友，”小家伙語氣虔誠，“我mama說，諾伊爾神父也和上帝一樣無所不能?！?/br>
    沒有去接巧克力，男孩卻問了小圣誕老人這樣一個問題“那位諾伊爾神父能讓時間倒流嗎？”

    “為什么？”

    “因為我再也無法得到一個人的信任了，這個人用她的方式告訴我，她不可能再給我第二次重新來過的機會?！?/br>
    “那個人的信任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br>
    小圣誕老人手里的煙花棒即將熄滅。

    “我得再去換另外一支煙花棒，順便讓我的mama打電話給諾伊爾神父，看他能不能讓時間倒流?！?/br>
    小圣誕老人有沒有回來哈尼并不清楚，那男孩什么時候離開他也不清楚。

    清晨五點，哈尼再回到那個風口時，103房間窗下已空無一人，他在窗下找到一只被毀壞的錄音筆以及一支塑料針筒。

    想了想，哈尼把那兩樣?xùn)|西放進口袋里，這世界有些東西適合呆在下水道里。

    哈尼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比如說他在內(nèi)心偷偷喜歡著那位叫做瓦妮莎的姑娘，在瓦妮莎一臉鼻青臉腫從那家伙房間出來時，他當時就想干掉那家伙。

    那家伙的身份哈尼也是剛剛才知道。

    馬尼拉早報把頭版頭條給了圣誕凌晨發(fā)生在蘭特旅店103房命案，這起命案的死者為安帕圖安家族的準女婿。

    因為案發(fā)時間以及死者身份，馬尼拉警局不敢有半刻耽誤，103房間命案在事發(fā)三個小時之后馬尼拉警察局局長親自宣布破案。

    兇手在被帶回警局的三十分鐘后就向警方坦白一切。

    兇手給的口供也就寥寥幾句，“是的，我殺了他，在準備十分充分的情況下我殺了他，警察先生這是一起有預(yù)謀的謀殺，沒有人無緣無故會實行一場有預(yù)謀的謀殺，羅杰.加西亞殺了我的朋友妮卡，從妮卡死后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殺這個人，這場謀殺過程無任何共犯?！?/br>
    103房間命案還牽扯到若干年前的舊案，沖著這是一場有預(yù)謀的謀殺、沖著被害者的身份、以及做過假證、想必那女孩這輩子別想離開監(jiān)獄了。

    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哈尼把從103房間撿到的兩樣?xùn)|西丟進下水道里。

    從進入審訊室到離開審訊室也就短短二十分鐘左右，離開前梁鱈還特意看一眼鐘表，時間停留在凌晨三點四十分。

    也許是她態(tài)度良好，也許是她長有一張楚楚可憐的臉，梁鱈并沒有遭遇到傳說中的那些虐待，比如說毆打比如說電擊。

    從審訊室離開梁鱈被帶進一間黑色房子里，所謂黑色也許是深色的墻以及封閉式設(shè)計導(dǎo)致它在視覺上變成黑色房子。

    黑色房子空間也就十來坪，房子里沒有任何東西，唯一的光亮來自于房子那扇門的小窗口。

    這應(yīng)該是傳說中關(guān)押重要罪犯的黑房子。

    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墻，發(fā)呆望著那小窗口的亮光，走廊外傳來了鐵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刷刷——

    據(jù)說，有些不聽話的犯人會在深夜被帶離牢房。

    戴著腳銬的人腳步沉重，移動速度緩慢，當腳鏈聲來到那扇門外時，梁鱈的身體開始顫抖開來。

    好不容易，那聲音遠去，然而身體并沒有伴隨著遠去的腳銬聲停止顫抖，要知道這里不是天使城，天使城有mama可這里沒有。

    這里不是天使城這里是馬尼拉。

    在馬尼拉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為了防止身體繼續(xù)顫抖下去，梁鱈側(cè)躺在地板上。

    側(cè)躺在地板上讓膝蓋來到心上的位置，雙手環(huán)住膝蓋。

    終于，身體停止了顫抖。

    問梁鱈后悔嗎？

    她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也和梁姝一樣一敗涂地。

    在那個充滿著血腥味的房間里，在那一刻，梁鱈把自己變成了一名瘋狂的賭徒。

    目送著溫禮安從那扇窗戶離開，把溫禮安所能留下的指紋一一抹掉，再毀壞錄音筆，把從瓦妮莎那里拿到的jingye倒進抽水馬桶里。

    賭博怎么能少得了本利。

    毀壞的錄音筆，近了抽水馬桶的jingye就是她能給出的最大本利，贏了她就得到了天使城女人們夢寐以求的愛情：當我們?nèi)蓊伈辉?，我們的胸部開始松弛，當男人們再也無法從我們的甬道上獲得快樂時，我依然擁有明亮的笑容，因為他就在我身邊，我相信這他會一直在我身邊呆在我離開人世間的那一刻。

    錄音筆和塑料針筒丟到窗外去，關(guān)上窗戶。

    站在窗前任憑著敲門聲響起，這會兒，溫禮安應(yīng)該離開了蘭特旅店的范圍了。

    在那個房間里，梁鱈和溫禮安唯一說過的真話就是“溫禮安，這樣的一個大壞蛋不值得我們兩個人冒險?！?/br>
    他們只是天使城的窮孩子，而死去的人是安帕圖安家族的女婿，他們能逃到哪里去，他們可以逃到哪里去？

    她不能讓那樣的人毀掉溫禮安。

    但是呢，那一刻她又特別想知道一件事情，在關(guān)鍵時刻，溫禮安會不會像那次在夜市場一樣。

    就那么冷不防地放開她的手。

    她確信這一次，上帝會滿足她的愿望，她曾經(jīng)向上帝要過很多愿望，但上帝從來就沒有理會過她。

    最后的愿望，上帝肯定會聽到。

    打開門，用平靜的聲音告訴著那位服務(wù)生我殺了這個人。

    這會兒，溫禮安應(yīng)該已經(jīng)站在紅綠燈前了吧，圣誕節(jié)人比較多，過馬路花的時間會比平常多一點。

    馬尼拉警察來得很快。

    這會兒，溫禮安應(yīng)該過完了第一道馬路。

    怕事態(tài)被擴大，馬尼拉警察們手腳利索，拍照、取證。

    這會兒，溫禮安已經(jīng)過完了第二道馬路了吧。

    冰冷的手銬束縛住了她的雙手，這會兒，溫禮安已經(jīng)在過第三道馬路了吧，嗯他過完了三道馬路。

    看著那雙手銬，她心里沒有慌張，也沒有覺得丟臉。

    溫禮安站在第三道馬路上。

    禮安，我的禮安，快回頭，快回頭。

    梁鱈最后的愿望上帝聽到了，并且滿足了她。

    她看到了溫禮安。

    看著他——

    禮安，別生氣，噘嘴魚只是在和你玩一個游戲，因為從你忽然間放開我的手時，我就不相信你了，我怎么可能和不被我信任的人共度一生，雖然，共度一生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變成了空想，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愛你，我希望我愛的那個人值得我去愛。

    她所想要的并不多，撥開人群，來到她面前。

    一旦他想說出什么，類似于“那個人是我殺的”這樣的話，她就吻他，吻得他說不出話來來，輕輕在他耳畔和他說溫禮安不要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不要去愧疚，那是她天天做夢都想殺的人，沒有你我也會殺了他，輕輕在耳畔和他說到時候如果我出來了你還覺得我可愛的話，我就嫁給你。

    那一刻，梁鱈堅信溫禮安會站出來，這一次和夜市場的已經(jīng)不一樣了，她都答應(yīng)給他洗衣做飯了，她都想和他回天使城了。

    你看她，嘴角已經(jīng)做出隨時隨地揚起的準備。

    只是，那嘴角最終沒有揚起，溫禮安也沒讓她把那些動人的情話說出來的機會。

    溫禮安不明白對于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她來說，說一千道一萬我愛你都沒有在關(guān)鍵時刻的那個擁抱“別怕，不用擔心，我會一直在。”

    她輸?shù)袅怂松形ㄒ坏馁€局。

    愿賭服輸，漫長的牢獄生活就當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低下頭，不過，她也沒有全部輸?shù)簟?/br>
    假如還有機會見到費迪南德的話，梁鱈想她可以挺著胸膛告訴那個討厭的女人：“女士，我并不消極，我也不懶惰?！?/br>
    “我用我畢生的力量去爭取一個虛無縹緲的答案，你敢嗎？”

    只是，結(jié)果不盡人意而已。

    不過，這樣也好。

    終于可以把溫禮安送進了當鋪，從此以后，溫禮安將永遠呆在當鋪里。

    第二天，梁鱈見到了黎以倫。

    沒給黎以倫任何說話的機會，梁鱈告訴他“在你被拘留的第二天我就和別的男人上床了，從下午到晚上他要了我四次，這樣的女人你家人能忍受嗎？”

    垂下頭，低低說出。

    “黎以倫，他是溫禮安?！?/br>
    五分鐘后，黎以倫走了，在他出現(xiàn)的五分鐘里沒說一句話。

    她被帶回黑色的房子里。

    很久以后，梁鱈都記得那天的情節(jié)，那是在早晨，打開門，由于連續(xù)幾天一直呆在那個黑房子里，乍然出現(xiàn)的強光讓她下意識間捂住臉。

    她被帶上了囚車，據(jù)說整個馬尼拉都在談?wù)撨@個案子，據(jù)說圍繞著昔日那名名字叫做妮卡的遇害少女，馬尼拉民眾分成兩派，一派主導(dǎo)按照法律程序嚴懲兇手，這一派人大多數(shù)為馬尼拉的精英們，另外一派主導(dǎo)從輕發(fā)落，因為兇手殺人動機情有可原，這一派系人馬為馬尼拉底層民眾。

    因為怕這兩大派系間的爭紛會進一步擴大，馬尼拉政府下發(fā)公文，蘭特旅店兇殺案就定在新年前一天結(jié)案。

    囚車緩緩行駛在街頭上，從警署通往法院的那條路只馬尼拉最主要街道之一，臨近新年，沿途張燈結(jié)彩。

    梁鱈想，如果那天沒有在馬尼拉最繁華的街道看到專門為特蕾莎公主準備的車隊，她也許在見到梁姝時就不會哭得那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