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馬尼拉的唐人街有月老廟,月老廟有姻緣繩,傳說那樣一條看不見的線,線的兩端綁著有緣分的兩個人,兜兜轉轉到最后都會找到彼此。 夏末的一個晚上,溫禮安拿著卡萊爾神父給他的五百比索到商場購買日常物品,剛出商場他就聽到脆生生的那聲“我和我的爸爸mama在一起,今天是我生日?!痹緫摯┻^馬路的腳停頓了下來,似曾相識的聲音。 順著聲音方向溫禮安看到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女孩,女孩背對著溫禮安站著,女孩有又黑又直的披肩長發(fā)。 女孩面前是兩位背包客。 很顯然,這兩位背包客或者是在向短袖襯衫女孩問路,或者是在和短袖襯衫女孩討論這座城市。 背包客們對這座城市的孩子們總是十分好奇,好奇且同情心泛濫。 殊不知,夜幕下,孩子們接過背包客手里的美元,轉身就對那遠去的身影做出了不雅手勢,天使城的孩子們不需要泛濫的同情心。 但,當從那短袖女孩的打扮上看,那應該不是天使城的孩子。 天使城的孩子大多數(shù)或穿著mama情人留下的衣服,或穿著從福利機構那里拿到的衣服,不管是mama情人留下的衣服還是福利機構的衣服穿在他們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天使城大多數(shù)孩子長期處于營養(yǎng)不良狀態(tài)。 那件短袖襯衫穿在女孩身上很合身,而且看起來也很整潔,那女孩應該是陪家人來到天使城旅行。 溫禮安決定無視這個小插曲,那只是另外一位黑頭發(fā)的女孩。 剛走幾步,溫禮安又聽到:“那是我的爸爸mama,他們現(xiàn)在肯定在為我生日蛋糕的事情爭論,我爸爸是牙醫(yī),他覺得巧克力奶油蛋糕太甜吃多了容易惹來蛀牙,而我mama會駁斥我爸爸,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生日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開心。我們家小公主喜歡巧克力奶油蛋糕?!?/br> 脆生生說完,又像小大人般嘆起氣來“那位服務生肯定要被我爸爸mama煩死了,他們也常常讓我覺得煩。” 這些話的內(nèi)容,以及說這些話的人的語氣,乍聽很符合被滿滿的愛包圍著的小公主形象。 如果溫禮安沒看到那對正在甜品店挑蛋糕的夫婦的話,他也許會相信那女孩的鬼話:那真是每天煩惱于有一對圍著她轉的父母的小可愛。 女孩手指著的甜品店有一對中年男女,那也是甜品店僅有的顧客,不巧,溫禮安認識那對中年男女,那是卡萊爾神父從澳門來的朋友。 是的,那是一對來給自己寶貝女兒挑選生日蛋糕的夫妻,不過壽星公現(xiàn)在在卡萊爾神父的住處。 愛裝不是天使城的孩子,能把謊話說得理所當然的再沒誰了。 溫禮安站停在著。 兩位背包客在知道女孩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之后,和女孩說了一聲“生日快樂”離開了。 那對夫妻也提著生日蛋糕離開甜品店,在他們從經(jīng)過女孩面前時女孩垂下頭,那對夫妻越過女孩,女孩抬起頭。 站在那里,女孩臉朝那對夫妻遠去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看那對夫婦,還是在看提在爸爸手上的蛋糕。 本來,溫禮安打算借著這個機會糗那女孩一頓:“你又在撒謊了?!薄澳阌职炎约杭傺b成為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了?!薄澳鉳ama的錢都拿去倒貼情人了?怎么不見得長個頭?!薄耙豢淳椭滥阌直缓⒆觽児铝⒘??!薄耙矊?,誰愿意和愛撒謊的孩子做朋友。”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溫禮安決定不把這些話說出口,不過,有一樣他必須做。 購物袋放在一邊,溫禮安朝女孩走去。 街燈把女孩的身影投遞在街面上,看起來極小的一只,很快地,街面上,女孩身邊又多了一抹身影,那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影。 兩抹身影平行站著,后來添上的身影比另外一抹身影還要高出半個頭。 溫禮安確信,他比那女孩高出有半個頭。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溫禮安心里有一些快活,溫禮安很久沒嘗到打從心里快活的滋味了,他太忙了,他每天需要做的事情總是很多。 “這樣就可以了,以后再想起喜力啤酒廣告牌時心里一定不會再感到生氣?!睖囟Y安如是對自己說。 剛想離開,溫禮安又想起一件事情,那女孩現(xiàn)在長成什么模樣了? 此時,他們的后腦勺挨著后腦勺站著,要看清女孩的臉有些難度。 小心翼翼,身體一寸寸順著北回歸線偏移,眼睛跟隨移動弧度。 烏黑的頭發(fā)、白皙的頸部。 當目光一觸及那白皙的頸部時,溫禮安耳朵有些燙,目光迅速從往上,在觸及那小巧的耳垂時更糟。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導致于他的目光似乎被某種神秘力量吸引住,又黑又直的頭發(fā)如數(shù)被別于耳后,沒有被別于耳后地是遍布于發(fā)際線細細碎碎的絨毛。 那些絨毛在昏黃的街燈下像剛滿月的小貓兒小狗兒身上的毛發(fā),柔柔軟軟的,讓人…… “小子!” 乍然的那聲叱喝導致于溫禮安迅速往后退了幾步,倒退幾步再站停,此時女孩已經(jīng)轉過頭來。 溫禮安迅速垂下眼睛。 在垂下眼睛的第一時間,溫禮安目觸到已經(jīng)分不清顏色的塑料涼鞋。 那是天使城特有的產(chǎn)物,夠便宜夠丑,馬尼拉已經(jīng)沒人穿了,但這種塑料涼鞋在天使城很受歡迎,五比索一雙,十比索三雙,天使城的街道上清一色都是這種涼鞋。 涼鞋主人聲音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甜蜜美好,兇巴巴的:“小子,你剛剛在我背后做了什么了?” 目的已經(jīng)達到,溫禮安覺得沒必要再去理會眼前的人,剛移動腳步,橫伸出來的手攔住了他。 兇巴巴的語氣添上一點點沾沾自喜:“你在我背后作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猜你是在偷看我,覺得我漂亮,想和我約會?” 還是一如既往的外向。 往前移動一步,攔住他的人手往前推一步。 沾沾自喜的聲音變成了嫌棄:“小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以后注定會離開天使城,跟天使城的人好注定不會有好前途,到時候你注定會為我傷心?!?/br> 真是外向的姑娘,這種女孩一般都是花心大蘿卜。 停下腳步,橫抱胳膊:“這會兒你怎么變成天使城的人?” 他的話讓女孩迅速別開臉去。 嗯,撒謊時被逮住所表現(xiàn)出來的也和以前一模一樣。 用嗤之以鼻的語氣:“下次,如果你再想裝不是天使城的人的話,記得換雙鞋?!?/br> 那不僅是外向的姑娘,還是壞脾氣的姑娘,他的話迅速讓她火冒三丈,揮著手:“你說什么呢?你這混小子是在看不起人嗎?” 幾乎要戳到他鼻梁的手卻在觀察到眼前的人個頭比她高之后垂落。 好漢不吃眼前虧,女孩一邊走著一邊沖著他喊:“小子,你的長相我已經(jīng)記住了,下次遇到我最好躲得遠遠的,不要以為個頭比我高就可以看不起我,我告訴你,我認識了個頭比你高的哥哥,那位哥哥和我說,要是誰欺負我了就告訴他,他會揍扁那個欺負我的人?!?/br> 那時,溫禮安大約永遠都想象不到,那女孩口中的哥哥名字他再熟悉不過,那也是他的哥哥。 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名字叫君浣,費迪南德家的二兒子名字叫溫禮安。 天使城夏天晚上的街道十分熱鬧,街道上一如既往,女人多男人少,大多數(shù)女人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裙裝,放眼望去十分惹眼。 可偏偏他的目光卻一直被那不惹眼的短袖襯衫牽引住。 最終,那抹穿白色短袖襯衫的身影消失在五光十色的街頭。 拿回購物袋,走了幾步,溫禮安才想起他還沒看清楚那女孩的臉。 1996年溫禮安遇到了穿著白色尼龍裙的女孩,1998年溫禮安再次遇到了那女孩,白色尼龍裙變成了白色短袖襯衫。 1996年到1998年,這期間間隔了兩年。 第83章 野蠻生長.下(番外) 1999年夏天,費迪南德女士宣布明年家里將迎來第三名成員,明年即將出現(xiàn)的那名成員現(xiàn)在還在費迪南德的肚子里,那是老查理的孩子。 老查理是銀行職員,在澳洲有家室,這個很在乎人們對他的評價的澳洲男人承諾,在孩子未滿十八歲前他會每個月會給孩子以及孩子母親三百美元。 三百美元對冒險為外國男人生下孩子以換取每月固定的贍養(yǎng)費的天使城女人來說,是讓人流口水的數(shù)目。 對于明年即將出現(xiàn)在家里的第三名成員,君浣表現(xiàn)得比費迪南德女士還要快活,那是愛熱鬧的家伙。 愛熱鬧的家伙還自稱自己是樂天派。 在溫禮安的理解里樂天派就是傻頭傻腦,他那傻哥哥還真以為明年即將來到家里的第三位成員是費迪南德和“老查理”的愛情結晶,就像他總是執(zhí)著地相信著,他那馬來西亞籍的爸爸總有一天會和他相認。 這一年,溫禮安在卡萊爾神父推薦下成為坐落于天使城附近一所學校的三年級生。 這所學校涵蓋小學、中學,學校是在天使城有很大影響力的洛佩斯家族所辦,號稱半公益性質(zhì)但其實是這個家族的洗錢工具之一。 溫禮安是直接跳過兩級上了三年級,學校老師經(jīng)過測試認為他直接可以上三年級。 其實在測試期間溫禮安故意答錯一些問題,費迪南德女士認為他可以直接上五年級,看著自己mama信誓旦旦的樣子溫禮安心里不是很高興。 回到家,溫禮安用十分自責的語氣把這個消息告訴mama,可他沒有從mama的臉上看到沮喪表情。 mama只是用安慰的語氣和他說“沒關系,這樣也好,五年級生看到比自己個頭小的人成績還比自己好也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事情來?!?/br> 溫禮安無法從mama的表情、說話內(nèi)容判斷出那是出自于一名母親內(nèi)心的關懷?還是其實她已經(jīng)窺探到他內(nèi)心部分叛逆而做出的應對決策。 2000年,費迪南德家的第三名成員如約而至,老查理的孩子自然叫小查理。 初夏時分,小查理變成有著一頭棕色卷發(fā)的小查理,小查理發(fā)育比別的孩子慢,老查理說那是家族遺傳,查理家的孩子說話走路都比一般孩子慢。 這一年,溫禮安更忙,除了上學到教堂去幫忙之外,他還頻頻往天使城生意最好的修車廠跑。 整個天使城都在沒落,唯有天使城的修車廠欣欣向榮,自從修車廠老板引進德國改裝車技術之后,他的生意開始變得紅火起來。 把車開進修車廠百分之八十為外鄉(xiāng)人,溫禮安借著幫修車廠師傅打手的機會總能從這些外鄉(xiāng)人口中聽到,這座天使城以外發(fā)生的事情。 日落時分,這是一天最安靜的時間,也是最適合思考的時間,他已經(jīng)把一天需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坐在河畔邊,把從修車廠收集到的訊息一一在腦子里咀嚼一番。 有用的訊息留下來,沒用的訊息倒進垃圾桶里,就和電腦程序一樣。 溫禮安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和修車廠的人打交道上,之前每周去兩次教堂變成一周去一次教堂。 這個周末下午,溫禮安走在前往卡萊爾神父辦公室的途經(jīng)路上,迎面走來了穿著唱詩班服裝的女孩。 教堂周六都會舉行活動,這些活動包括由十二名少女組成的唱詩班,這十二名少女都是來自于附近城鎮(zhèn)有頭有臉人家的孩子。 迎面而來的女孩個頭小,黑底白領的唱詩班服裝穿在她身上顯大,不過從臉上表情看,女孩和溫禮安認識的唱詩班成員沒什么兩樣,目不斜視,表情正經(jīng)。 當然,這是她們在教堂時才有的面目。 一旦脫下那件深色袍子她們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她們不厭其煩來到他面前“你有沒有摸過女人的身體?!薄澳憧烧嫫粒灰臀壹s會?” 老舊的走廊,不時出現(xiàn)裂縫的地板磚,他眼睛看著前方,她目不斜視,深色袍子下擺擦在他的牛仔褲褲管上,擦肩而過。 走了幾步,溫禮安放慢腳步,再走幾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心情,回頭看—— 距離他十幾步之遙的女人有著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fā),長發(fā)一半被翠綠色蝴蝶結發(fā)飾固定住,被固定住的頭發(fā)順著蝴蝶結垂直往下。 午間剛下過一場雨,別于女孩黑發(fā)上的翠綠色蝴蝶結在雨后的天光里如枝頭上的新綠,呼之欲出。 溫禮安見過另外的女孩戴了一模一樣的發(fā)飾,那女孩上周末還問他要不要和她約會。 只是,同樣的發(fā)飾別在另一個女孩頭上顯得平淡無奇,甚至于那女孩臉上的表情讓她頭上的發(fā)飾更顯得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