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人物景象一一變得模糊，出神望著某個特定方向，梁鱈覺得那在籃球場和孩子們打球的人有點像薛賀。

    記不得是哪個時間點，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聽，就在那里自個兒講，講有時間允許的話他會和棚戶區(qū)的孩子們打籃球，因為臂長原因，棚戶區(qū)的孩子們總是說他在投籃時像長臂猴子。

    出神望著籃球場方向，很像薛賀的人投籃時也像長臂猴子，眼睛望著耳朵自我屏蔽，嘴里說mama我有事情，電話要掛了。

    掛斷電話，梁鱈對司機說，回去吧。

    車子掉頭，眼前已經(jīng)恢復一派清明，繞過那個籃球場，梁鱈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手貼在車窗玻璃上。

    她就說呢，怎么會越看越像。

    真是薛賀，他背對日光，面對車子經(jīng)過的方向，在車窗和薛賀之間擦肩時梁鱈躲在車窗下。

    車子繞開籃球場，梁鱈才敢把頭探出來。

    再回看時，那個孩子手中的籃球正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薛賀頭部上，被砸到的人宛如石頭柱子，直挺挺站在哪里。

    耳邊，依稀間有人在和她輕聲說著“梁鱈，那是一個老實男人?！?/br>
    也不知道是這話，還是說這話的人的聲音，梁鱈心里又開始生氣了起來，努力呼氣，拒絕被憤怒情緒所左右。

    電話再次響起。

    還是梁姝打來的電話，梁姝告訴梁鱈音樂會彩排場地的事情已經(jīng)得到解決。

    在電話里梁姝一個勁兒地夸獎心愛的女婿，說剛剛和她通話不久就接到溫禮安的電話，溫禮安告訴她之前因為在開會導致于他沒能及時接聽到電話。

    真單純，單純到梁鱈都忍不住想去打斷自己mama的興奮勁頭了，然后告訴她“mama，那時真正應該被戴上手銬的人是溫禮安，而不是梁鱈。”

    自然，這是存在于梁鱈腦海里的事情，是她心甘情愿的，這沒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梁姝對溫禮安的贊美讓她心里很惱怒。

    不，應該是憤怒！

    掛斷電話，對司機說“去皇宮大酒店?！?/br>
    到達酒店，梁鱈被告知她已經(jīng)失去了001客房的使用權(quán)，不就是因為錢嗎，梁鱈把卡遞給那位，接著她又被告知卡里的銀行賬戶被凍結(jié)。

    又是這一套。

    那么接下來她是不是會在各類媒體版面上看到環(huán)太平洋集團創(chuàng)始人出車禍的消息，她都不下十次在公共媒體上看到溫禮安出車禍的新聞了。

    溫禮安第一次“出車禍”就發(fā)生在比利時小伙子被“惡意犯規(guī)”的幾個小時之后。

    那個冬夜，梁鱈站在橋上，橋下是川急的河水，她拒絕任何和溫禮安有聯(lián)系的事物，然后有人告訴她溫禮安出車禍了，車禍現(xiàn)場就在瑞士，由大雪引發(fā)的車禍。

    溫禮安出車禍了的這則新聞導致于梁鱈忘記了比利時小伙在聽到醫(yī)生宣布他“以后不能再從事激烈運動”時失聲痛哭時的場景。

    風塵仆仆趕到溫禮安所住醫(yī)院，溫聲軟語，梁鱈得承認，溫禮安在第一次出車禍時是下重本了，比如說他身上的那些淤傷。

    在被雪山環(huán)繞的那所醫(yī)院，他們過了幾天像正常夫妻般的生活，但，就像應了那句話“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一天午后，梁鱈從溫禮安隨從那里聽到另外溫禮安出車禍版本，甚至于在溫禮安的車還沒有因為路滑滑下山坡時，吊車早就在附近聽命。

    那時，梁鱈才想起溫禮安在天使城是干什么的，曾經(jīng)擔任過太陽部落空中飛車的騎手，要出個車禍對于溫禮安來說太簡單了。

    讓他照顧梁女士他卻以那樣的方式履行她的囑托，以那樣的方式讓她簽下那些亂七八糟文件，讓她被動冠上“溫禮安的妻子”這個頭銜。

    最后，連苦rou計也用上了。

    還有什么是溫禮安不敢騙她的。

    其實，梁鱈也很會騙人，只要她想的話，她也可以騙倒很多人。

    溫禮安從圣保羅回到里約已經(jīng)臨近深夜。

    打開抽煙室，找出上次沒抽完的煙盒，打開煙盒，里面還有兩根煙，這是他上個月留下的。

    溫禮安一年加起來抽煙的次數(shù)不上十次，一次抽煙不會超過三支，梁鱈討厭他抽煙，但就像她一直在強調(diào)著的，那是以前。

    現(xiàn)在冠著“溫禮安妻子”頭銜的那個女人以前總是把他和那類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歸類在一起，好學生自然煙酒不能碰，以前每次看到他手里拿著煙，即使煙沒點上，也會瞪大眼睛，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臉上寫滿著：溫禮安你敢！

    那副模樣的她總是惹得他恨不得把她就地壓在墻上，把她吻得大氣都不敢喘，然后在她耳邊：“梁鱈，我就敢！”

    抽出一根煙，點上，煙夾在手指上，來到面朝科帕卡巴納海灘那扇窗前。

    這也是抽煙室唯一的一扇窗，窗戶為圓形設(shè)計，鑲在厚厚的墻上，如瞭望口，從這扇窗望出去是茫茫的大西洋。

    斜靠在墻上，第一口煙所帶出來的煙霧讓整個大西洋忽遠忽進，尼古丁的辛辣開始在肺部聚集，擴散至中樞神經(jīng)。

    瞇起眼睛，笑，那笑意也帶出喉嚨的澀意。

    想必，那斜靠在哈德良區(qū)房屋墻上的少年的“優(yōu)等生”形象在她心里已經(jīng)支離破碎了。

    低低的：

    “梁鱈，我不是故意的?！?/br>
    很多很多事情的發(fā)生也就某個瞬間的念頭驅(qū)動，后知后覺后已經(jīng)發(fā)生了，然后，事直今日。

    想必，如果此刻讓她看到他抽煙的樣子，她已不會再瞪大眼睛，以眼神傳達警告。

    澀澀的：

    “噘嘴魚，就像你在想念以前的我一樣，我也在想念以前的你?！?/br>
    誰都沒改變過，誰也未曾改變過，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更多的尼古丁攝入肺部，從中樞神經(jīng)所傳達的痛楚以一種很緩慢的速度蔓延至每一處感官。

    黯然：噘嘴魚。

    那尾月夜里貪圖人世間繁華來到河岸上的人魚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他一眼了，他在等待她看他一眼都等得心焦了。

    可，能怎么辦？

    今天在圣保羅，最后一次行程是見那些環(huán)保組織，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人在說什么了，唯一充斥在他心里的念頭是：梁鱈那女人現(xiàn)在一定氣得直跳腳。

    回來時已經(jīng)是夜色深沉，從管家那里聽到她今晚的晚餐吃了兩份的量，很明顯她又在生他氣了。

    從前生氣就是不和他說話把他當空氣，后來生氣時滿世界跑。

    去年，生他氣的方式又改變了。

    要么躲到酒店天天睡覺，要么不吃不喝要么大吃大喝，到上個月，她生他氣的方式又多了一樣：去找住的棚戶區(qū)的老實人，一個在行為舉止都有點像君浣的老實人。

    她別的表達生氣方式他可以忍受，甚至于去縱容，唯獨“一生氣就去找住在棚戶區(qū)的老實人”這個方式他無法由著她去。

    一個行為舉止像君浣的老實人很危險，他得讓她戒掉這個壞習慣。

    是的，再壞不過的習慣。

    對了，他的管家還以小心翼翼的語氣告知他，最近這個家庭的女主人一些較為異常行為，比如說她的外甥女在昨天晚上看到了在廚房發(fā)生的一幕。

    最后，管家又小心翼翼如是建議“先生，要不要找一名心理醫(yī)生。”

    笑著搖頭，溫禮安告知自己管家。

    “我六歲時就認識她?！?/br>
    這個世界，沒人比他更愛她，這個世界，沒人比他更了解她、熟知她。

    第99章 利維坦

    印在圓形窗戶里的那片大西洋呈現(xiàn)出圓筒式，燈塔光明時弱時強。

    那根煙抽完, 盒子里還有最后一根煙，溫禮安在想著要不要把最后那根煙也抽完，尼古丁總是很容易讓人思想放空。

    溫禮安不喜歡思想放空狀態(tài), 放空的思想就意味毫無規(guī)章，它們就如同一堆沒用的情緒泡沫，不受約束沒有紀律，在你耳邊不厭其煩告知你一些“要無私、要學會寬容、某些時刻要學會忘卻自我……”諸如此類。

    聳肩, 他又不是耶穌。

    可管住它們在你耳畔竊竊私語，卻管不住它們引領(lǐng)著你的注意力, 它們漂浮于空氣中, 慢悠悠地讓你去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今天下午, 溫禮安給桑托斯打了一通電話, 偶爾，他會好奇梁鱈現(xiàn)在在做什么, 丈夫通過某個人去打探自己妻子一言一行這聽起來十分可笑。

    可, 這可笑的事情就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通過電話，他知道她去了西區(qū)一家工藝店。

    “去手工店做什么?！?/br>
    哦，對了，溫禮安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她在這家工藝店定了招財貓，他大約猜到招財貓最終會放在哪里。

    扯了扯領(lǐng)帶，問：她看起來怎么樣？

    “她……”

    “行了，不需要說。”急急忙忙打斷桑托斯的話，如果溫禮安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會在那大塊頭口中聽到，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去他的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手扯了扯領(lǐng)帶，這玩意總是讓人容易產(chǎn)生煩躁情緒，結(jié)果手落了個空。

    下一秒，溫禮安啞然失笑，這里是里約城，這里是他和她的家，這里不是圣保羅市政廳會談中心。

    這就是溫禮安討厭尼古丁的原因，可偶爾在某個階段卻不得不倚靠它們來化解積壓的情緒。

    合上煙盒，把煙盒放回原來的地方。

    抽煙室有清潔口腔衛(wèi)生間，溫禮安挑了薄荷味的漱口水，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一絲煙味關(guān)上抽煙室門，待會他要吻她要摸她，那女人鼻子敏捷得很，要是讓她嗅到他身上有一絲煙味的話肯定會鬧個沒完。

    那個女人在白天總是很安靜，但一到夜里就特別鬧騰。

    站在天文廳門口，管家告訴溫禮安她用完晚餐后就一直待在天文廳。

    再一次確信自己一丁點煙味都沒有，溫禮安打開天文廳門。

    天文廳由八塊鋼化玻璃拼接而成，八塊玻璃形成八個棱角環(huán)圓形設(shè)計，天花板也采用全玻璃化。

    偌大的空間除了若干天文設(shè)備、以及停在中央場地的圓形沙發(fā)床再無他物。

    沒有一盞燈是打開著的，星光以及來自于大西洋上燈塔把周遭變成大片的墨蘭色，圓形沙發(fā)床是白色的，著深色衣服躺在上面的人咋看還真像一尾在夜月下被海水沖刷到沙灘上的人魚。

    此時，人魚正在呼呼大睡。

    沙發(fā)床很大，再容納一個人沒問題。

    挨著她躺下，透過玻璃屋頂，仲夏時期，有漫天繁星。

    這樣的時光，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看星星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把這個理論付于實際，讓她的臉貼在自己胸腔上。

    梁鱈，你聽到?jīng)]有，那是你丈夫的心跳聲，自從懂得愛一個人之后，它的每一次心跳都和你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