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宿七隨之道:“他醒了?” 沉穩(wěn)如宿七,言語中也有隱約難辨的情緒。 他早已經(jīng)看了方妄的信,應(yīng)早知慕疏涼醒了,但他如今這樣詢問,云衿便知道他要問的不是“他是否醒了”,而是“他是否還在”。 云衿默然半晌,輕輕搖頭,胸腔里傳來的聲音仿佛并非自己的聲音:“師兄不在了?!?/br> 又是片刻的靜默,靜默之后,宿七垂眸道:“你回去吧。” “盟主保重?!?/br> 一夜戰(zhàn)斗過后,晨光再次升起,天罡盟與受傷的乾元峰弟子們遠(yuǎn)遠(yuǎn)目送,云衿駕著馬車再次踏上回往空蟬派的路程,馬車掉頭間,又聽得身后宿七聲音平緩而來:“你若愿等,或許有一天,他還能回來?!?/br> 這話被細(xì)碎的風(fēng)碾壓著,傳入耳中的時候還有三分模糊,云衿驟聞此言,胸口倏然涌上一陣悸然,她當(dāng)即駐馬回頭,遙遙看向說話之人。 人群當(dāng)中,宿七微垂雙手,衣擺飄拂,沉眸靜立,眸中別有山水。 過去的事情要如何才能改變,逝去的人要如何才能回來,這天下間還沒有人能夠給出解答。 這句話就像是窮途末路一聲毫無意義的安慰,但這一瞬,云衿選擇相信。 。 空蟬派居于雪峰之上,是馬車所到不了的地方。離開大道,云衿放了馬,舍了馬車,然后一個人背著慕疏涼踏上了山道。 這條山道她走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覺得如今日這般步履沉重,她一步步踏在積著薄雪的青石之上,在一片空寂的山風(fēng)中,將自己的過往從記事開始回憶起來,十六載歲月漫長,留下的大多卻是匆匆,她才驚覺那本以為苦難沉暗的人生,都抵不過與慕疏涼七日的相處。那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隨即,潦草落幕。 那人的人生原本就是如此,短短二十五年,提前耗盡所有心力,徒留給旁人無數(shù)念想。 然后她開始忍不住笑了起來。 慕疏涼還趴在她的背上,和當(dāng)初在瀛洲密道時候一樣,那時候她在密道當(dāng)中,只盼著能夠趕緊走完,趕緊到達(dá)他們想去的地方,如今回憶起來,她才覺得,若那一條狹窄的密道永遠(yuǎn)都走不完,該有多好。 “師兄?!?/br> “你從前的二十五年是什么樣呢?” 風(fēng)聲無法回應(yīng)她的問題,她垂眸認(rèn)真看著腳下的路,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踏。 她其實是知道的,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在從各處探尋他留下的痕跡,他的故事流落在每個人的口中,每個人的記憶里。 溫文儒雅的慕家家主,中原年輕一代中的頂梁之柱,空蟬派最受人尊敬的大師兄,除天罡盟盟主之外唯一能夠號令天罡盟的人,讓十洲智計無雙的軍師百里輕都害怕的人,讓老島主能夠放心托付珍寶的人,讓天下第一的梁雍都不得不防備的人。 他匆匆而過的二十五載,卻比旁人幾百年人生都要來得明媚壯麗,就如同他醒來與她同行的那七天一般。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過來。 慕疏涼也有不甘。 所以越是不甘,才越是轟轟烈烈。 那是慕疏涼為自己所選擇的路,將來,也會成為她的路。 。 云衿回到空蟬派的時候,山門依舊是從前的模樣,她背著人在雪地上延綿出一排長長的腳印,看見不遠(yuǎn)處的大殿,大殿旁邊缺了一角,那是當(dāng)初天罡盟眾人來救人時被盟主宿七給一劍戳下來的。后來一個月眾人在大殿上下縫縫補(bǔ)補(bǔ),其他地方都補(bǔ)上了,唯有那處在梅染衣的說法下留了下來。 他說空蟬派會一直記得,記得那次三門七派眾人的來援,記得這份恩情,將來總有歸還之日。 如今那處豁口微微開著,在一片潔白的雪中透出別樣的顏色,一些亂雪便從那處地方飄了下來,飄進(jìn)大殿墻角,在那處積起厚厚的雪堆。 花晴穿著一身雪白的空蟬派弟子服正在那處掃雪,若不是她手里的掃帚一直在揮動,她險些便要跟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云衿努力從那雪白的人身上分辨出四肢輪廓,只覺得雪光晃眼,忍不住紅了眼睛。 “花晴!”她背著人,站在廣場外面,朝那處大聲喊去。 正在掃雪的人聽見聲音,停下動作抬起頭來,一眼之下,就找到了雪地里滿身狼狽的云衿。她怔了片刻,笑容隨即在臉上擴(kuò)大,她大聲回應(yīng)了云衿的呼喚,隨即揮著手連忙往里面跑去。 云衿怔怔站在原地,自離開空蟬派,再到回來,中間也不過只相隔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但這一月當(dāng)中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經(jīng)歷了太多生死,此番回來,竟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等在原地,不多時,便見花晴有些急促的從后面又跑了回來,手里的掃帚都忘了放下。 而在她的身后,跟著梅霜夢、聞思、靳霜、李壁等人,甚至連平日里不愿出門的梅染衣也抱著劍沉默的走在人群后方。 這些天來發(fā)生的事,空蟬派也有所耳聞,所以聽到云衿回來,眾人便立即趕來了。 看著云衿狼狽的模樣,看著同樣狼狽而失去氣息的慕疏涼,眾人面上笑意微微斂去,對于云衿這一月來的經(jīng)歷也有了猜測。 梅染衣沉默的來到云衿身前,將慕疏涼自云衿的身后接了過來。 云衿眼神定在慕疏涼身上,半晌才澀聲道:“對不起……我沒能把師兄好好帶回來。” 她知道自己與慕疏涼在十洲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眾人應(yīng)當(dāng)都有所耳聞,她也知道盼著慕疏涼回來,擔(dān)心著他的,絕不是只有自己一人。 她用盡了全力,依舊沒能夠?qū)⑷撕煤玫貛Щ貋?,但縱然如此,她依舊要趕路。所以她將一切都吞進(jìn)心底,她一路沉默而冷靜,縱然是傷感也只允許一瞬。然后她穿過風(fēng)雪將人送了回來,一直到看到熟悉的空蟬派門人,踏上這個她待了許多年的地方,她才終于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所有疲憊與悲傷統(tǒng)統(tǒng)涌上心間,不知所措的哭了出來。 然后她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dāng)中。 梅霜夢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柔聲道:“沒事了,云衿,沒事。” “回來就好?!?/br> 。 此時的十洲,祖洲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