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給你啊?!彼f,笑瞇瞇的摸了摸她的頭。 “好,好厲害,我能變得和你一樣厲害嗎?”那時候廖子魚曾經(jīng)癡迷的看著她問。 那人笑而不語,可廖子魚心里就像燃了一團(tuán)火,她要成為她,她要成為和她一樣的人,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那人是年少的廖子魚心里第一個偶像、目標(biāo),曾經(jīng)是神一樣的存在… 她終于學(xué)會了當(dāng)初驚艷了她的那些絕技,可當(dāng)初笑瞇瞇的對她笑著,安撫著,保護(hù)著,庇佑著的那人。 她怎么就那么背叛了她呢? 是從她無論怎么努力都追不上那人的時候,是從她偷偷的動了心,而靖白卻從來都看不到掩蓋在那人光芒下的自己的時候,還是從那人地位尊崇,她卻處處受盡青眼忽視的時候,廖子魚已經(jīng)記不真切了。 漫天的驚嘆聲和噪雜的議論聲響起的時候,站在臺中央的廖子魚輕淺的勾了勾唇角,手上的動作越發(fā)穩(wěn)準(zhǔn)快了,喧囂的掌聲響起來的時候,有一刻廖子魚通身的血液像是沸騰了起來一樣,她熱的厲害,頭上已經(jīng)見了汗。 看啊,她還是取代了她。 她想了很久很久,想取代她,站在萬眾矚目中成為一代宗師,讓全世界的目光掌聲稱贊敬仰全部都對準(zhǔn)她一個人。誰都是自私的,她沒錯的對不對? 后悔過嗎?廖子魚問自己,然而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那人教會了她一身的技能,給了她安身立命的安逸環(huán)境,可她們卻不能共存,因為她想得到的東西,只有那人不在了,她才能擁有。 掌聲越來越響亮,看臺上甚至有人忍不住驚呼著站了起來,口哨聲,興奮的滿面紅光的人們,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他們都在看著她的方向。 我會發(fā)光了,廖子魚有一刻這么想著,就讓我這么代替你走下去吧,對不起,我崇拜過你,但我更愛自己。 后排更多的人站了起來,有人已經(jīng)在興奮的張嘴呼喊,廖子魚眼中含了三分水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水汽,他們在叫她的名字呢,你聽啊,一聲聲的,他們在叫… “蘇卿…” “蘇卿,蘇卿…” “蘇卿!蘇卿!蘇卿!” 先是幾不可聞,再是成為一波浪潮,接著就是愈加的鏗鏘有力,直到振聾發(fā)聵真真實實的傳到了廖子魚的耳中,廖子魚勾起的唇角一僵,倏然間停了手上的動作。 蘇…卿? 薛老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手上的動作,僵著身子站在原地呆滯的看著,廖子魚梗著脖子轉(zhuǎn)過身去,看到那場景的瞬間… 血色盡褪,周身所有沸騰的血液一寸寸涼了下來。 “小丫頭,見過刀刃會跳舞嗎?”那人心情大好的問她,“我教你好不好?看清楚了!” 進(jìn)一刀,是為探xue,通曉俏色,青色取松針,rou色取人面,白色為壽星眉須,紅色應(yīng)為醉漢之手。 再往上一寸,專注點綴,頑石可雕,塑亦可如畫,因材制宜是為髓。 挖臟這絕,變職為榆,摒棄玉件上的綹裂暇疵,隨心動手,切忌浪費玉料。 “好羨慕…” “別不敢下手?!蹦侨丝粗魷乃Φ溃骸暗饶銓W(xué)會了,就不用再畫樣子了,我等著你這小丫頭長大超越我呢,加油啊?!?/br> 加油啊… 可她已經(jīng)那么努力,努力了又努力,她已經(jīng)盡力了,為什么就是追不上,她已經(jīng)殺了她!奪走了她的一切,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蘇卿!蘇卿!” 看臺上的歡呼聲越來越響亮,此起彼伏的鎂光燈和膠片聲通通對準(zhǔn)了一身黑衣的蘇卿,龍飛蛇舞,蘇卿雙腿微微分開,下身紋絲不動,雙手齊動,帶著斑駁的劃痕的手指以近乎妖異的速度飛快的動著,左右雕刀右手磨石,一刻一磨,動作竟然也是不盡相同的。 她哪里是在做玉雕,她是在炫技,是在表演,是在跳舞,她不用說一句話,不吝惜給出一個表情,就那么冷淡的垂著眸子,已堪入鏡。 已經(jīng)大致刻畫出輪廓的貔貅作探頭俯臥狀,回首顧盼,目圓睜,眼睛凸起,兇狠猙獰。尾巴盤踞于側(cè),四肢作鋪伏狀,四條腿的胯關(guān)節(jié)處都琢有馬蹄形彎曲,雄踞地面,胸部隆起,頭部高仰,作怒吼震天之狀,明明是不出聲的死物,你看著它卻有一種怒吼咆哮的震天懾地的睥睨威懾。 收勢,抬眸,又是另一番霸道的睥睨之態(tài)。 “看著我做什么?”蘇卿淡聲問道:“粗雕已經(jīng)大致成型了,繼續(xù)吧?!?/br> 語氣里沒有半分嘲諷之態(tài),卻讓人從骨子里都難堪到冷的發(fā)抖。 還怎么比? 還用比嗎? 然而蘇卿已經(jīng)不給他們打退堂鼓的機(jī)會了,“時間還早,如果你們要休息我可以陪著等,只是我還記得薛老提醒過我,只做了半成品是要自動視為認(rèn)輸?shù)?,身為工匠,手下的東西就是自己的魂自己的命,我既然答應(yīng)過好生生的切磋完,自然不會卑劣到連命都不要,兩位就更不會了對么?” “繼續(xù)!繼續(xù)!” 沸反盈天的看臺上群情激動,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做玉雕的方法,各個心里都興奮的想要看到成品到底會是什么樣子,即使學(xué)不會,有生之年見到這樣程度炫技的機(jī)會可能也就僅此一回了。 而且照這速度,別說七小時了,一半時間都未必用得著,快意!酣暢淋漓! “我…” 廖子魚白著臉張了張嘴,天上地下的落差讓她根本無從反映。 那些歡呼,掌聲,激動而崇拜的眼神,讓她興奮到戰(zhàn)栗的敬仰之色…竟然并不是給她的嗎? 蘇卿…又是蘇卿,從來都是蘇卿,這兩個字就像是環(huán)繞廖子魚周身的一道噩夢咒語,她的每一次夢想破滅都有蘇卿兩次的相攜相伴。 可憑什么!廖子魚身子微微顫抖起來,眼神中有些狂亂悲憤。 “做完你的玉雕,她只是炫技罷了,沒有畫樣子,做出的成品好不到哪里去?!?/br> 薛老黧黑的臉上透出了些青色,他同樣的一臉如喪考批,勉強(qiáng)的說著違心的話來安慰自己,可不然又能怎樣?蘇卿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誰能停了手上的動作?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從此落為了眾人的笑柄。 做微雕的時候蘇卿手上多了一把鋒利尖細(xì)的細(xì)刀,微雕選材要求絕對精純,單是半個砂點就可能刻10多個漢字,容不得有半點砂格和半絲裂紋。微雕要求有特別精熟的書法和國畫功底,雕刻時講究意刻,毫厘千鈞. 蘇卿閉了閉眼,屏息凝神,集中意念,眸色緩緩的沉靜了下來,見狀看臺上的人也不自覺的放緩了呼吸,緊張的朝著蘇卿的手上看去。 差之毫厘,錯之千里,成品如何就看這最后刻在貔貅四足的微雕會不會成為敗績了。 “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一樹一獲者,谷也;一樹十獲者,人也。” 最末尾的走勢一蹴而就后,蘇卿珍之又重的刻上了尾款,‘御行?!?/br> 這是專屬于她蘇卿的儀式,十五年前從病弱的蘇父手中接過鬼手的位置時她自視甚高的自稱為百年人才,即使到了今天她依舊不改初衷,百年樹人,她蘇卿就是擔(dān)了這天縱奇才的名號又能怎么樣? 貔貅已經(jīng)徹底成型,猙目凝神,腳踏紅海廢墟,舌纏熾焰,尖耳倒豎。 數(shù)十位評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臺前,全都在目不轉(zhuǎn)睛的死死盯住蘇卿手中的玉雕,其中眼睛最為明亮的一只熊貓在地上吐著舌頭興奮的轉(zhuǎn)著圈,纏纏繞繞的圍在帥氣的小主人身邊,恨不得能貼到她身上緊巴巴的粘著不下來! 蘇卿收手后退到了一邊,她大眼掃了眼兩件小玉雕都沒做完的薛老和廖子魚,只溫和的笑著問了一句話。 “跪嗎?”她說,“我蘇卿今天就在這里等著了?!?/br> 不需要任何評判,因為沒有人能超過她的工藝,不需要任何結(jié)果,因為這是一場根本就沒辦法再計算結(jié)果和技巧得失的比拼。 無冕之王,也要看她肯不肯伸手去摘了那稱號戴上。 要她的手?他們也配。 全場死寂,薛老和廖子魚也已經(jīng)臉色青紫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再接著做下去和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區(qū)別?可誰都不肯先開口承認(rèn)自己輸了,尤其是廖子魚,那嘴巴繃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拿鐵棒都敲不動,手上還死死的攥著磨刀的她不住的使力再使力,像是想從中汲取些力量,再汲取些力量,好度過這讓她難堪到絕望的難關(guān)。 可那人親手給她做的用具終究還是救不了她。 蘇卿沉默的等了半晌,見沒人說話她也不急,視線落在廖子魚手上的她眸光沉了沉。 “廖小姐,你手上的東西哪來的?” 蘇卿問道,語氣平和。 這是鬼手的工具啊,你不是鬼手后人,你手上的工具哪里得來的?你帶過的令牌哪里得來的?你的一身和鬼手相似的技藝又是哪里得來的? 你還知道,你還記得,你還能摸摸胸腔里的那塊跳動的心肝坦言說出來,你到底背棄了什么嗎? ☆、第44章 看臺上眼尖的人早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蘇卿和廖子魚兩人用的工具相似度極高,不過蘇卿的工具比廖子魚還要多上幾樣,兩人處理玉石時的手法也像是出于同源,只是蘇卿明顯要技高一籌,和她一比廖子魚本該令人驚嘆的技藝看上去倒簡陋了幾分,頗有些像是東施效顰。 于是蘇卿的問話一落,早已經(jīng)心懷疑惑的眾人視線就陸陸續(xù)續(xù)的落在了廖子魚身上,廖子魚握住刀柄的手又緊了緊。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蘇卿解了手臂上綁的布包,攤開一展,布包被整個打開鋪展,各色或鋒利或造型詭異的工具暴露在眾人面前,蘇卿拿指尖滑了一遍。 “鬼手蘇家的傳人每一接位,隨身都有兩套工具,一套是祖上傳下來的老祖宗的物件兒,一套是授業(yè)的師傅出師時候贈予的全套工具,每一套含一百二十八支單品。廖小姐這一套工具雖然不全,但也能敲出來是隸屬鬼手蘇家的物件兒,廖小姐做玉雕的手法也熟悉的很,不知道在哪里學(xué)來的?” 蘇卿每說一句話廖子魚的呼吸就重上一分,她捏住刀柄的手指已經(jīng)泛出了青白之色,指尖在幾不可見的抖著。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么,鬼手家族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 廖子魚聲音有些發(fā)飄,又一次的,眼前的女人一字不差的說出了鬼手蘇家的秘聞,她知道的情況甚至比跟了那人十年的廖子魚還要全面。這樣詭異的巧合發(fā)生一次也就罷了,可每一出手眼前的女人都和那人的形象不斷重合,廖子魚的心理防線已經(jīng)瀕臨崩潰。 “鬼手的家徽你不認(rèn)識,鑄造之法你答不上來,甚至連最基礎(chǔ)的后人稱號都沒有,你不是鬼手后人。”蘇卿一字一句道:“可你有著鬼手蘇家的內(nèi)部鑄造雕具,cao著鬼手家族的慣有手法,可不可以冒昧的問廖小姐一句,教你的人在哪里?你這工具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廖子魚舌尖上已經(jīng)嘗到了血味,她猛地抬起頭緊緊的盯著蘇卿。 “教我的人死了?!绷巫郁~咬牙道:“她死了,在把所有的技藝都傳給我之前就死了,我不知道這些和蘇小姐您又有什么關(guān)系,是!我不是正統(tǒng)的鬼手傳人,可最起碼我被正統(tǒng)的鬼手后人教導(dǎo)過,你又是哪里冒出來的?張口閉口就以鬼手后人自居,你憑什么!你的師傅又是誰?” “我的師傅?”蘇卿聲音低低的,透著三分笑意和五分薄諷,“蘇百川。” 嗡的一聲!廖子魚的腦子瞬間像是被一記重拳敲擊,當(dāng)下暈眩紛離!她的腿驀地一軟,要不是身前有工作臺在撐著,廖子魚險些失態(tài)的跌退兩步! 薛老的反應(yīng)不及廖子魚大,卻也是猛然一驚的模樣,驚疑不定的看著蘇卿,臉色登時數(shù)變,“不可能!鬼手蘇家的人我都見過,沒有分支…” 蘇卿淡淡的打斷了薛老的話,“薛老當(dāng)年敗在我祖師傅手下的事情,師傅可是給我講過的,我聽說當(dāng)時你還當(dāng)場下跪磕了三個響頭,想要求祖師傅收了你做關(guān)門弟子,可惜鬼手手藝密不外傳,祖師傅沒答應(yīng)你。鬼手家族和薛家的關(guān)系可稱不上密切,是沒有分支,還是您怕有鬼手后人存世讓您的恥辱往事還被人惦記了,薛老心里應(yīng)該還是有數(shù)的?!?/br> “放,放屁!” 蘇卿毫無預(yù)兆的揭露了當(dāng)年的往事,全場頓時嘩然,薛老暴跳如雷的反駁著,又氣又羞下那樣子像是要上去和蘇卿拼了一般! 正在蘇卿腳邊安靜的搔首弄姿的熊貓?zhí)蛄颂蛐∽ψ樱撎摫攘藗€抓撓的自恃,嘴巴一咧,一口上好的尖牙就威脅的朝著薛老露了出來! 然而蘇卿只是瞥了一眼薛老工作臺上的玉雕,薛老剩下的所有駁斥和反咬一口就這么全數(shù)卡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的再也說不出口。 “你連我都贏不了?!碧K卿卻還是沒有放過他,“當(dāng)年的你又憑什么贏我的祖師傅?” 看臺上嗡嗡的議論聲越老越響亮,指指點點的目光紛紛朝著三人飛了過去,只是這會兒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的對象就不是最開始的蘇卿了,各色或意味,或嘲諷,或帶著些被愚弄的憤怒的目光對準(zhǔn)的全是場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兩位。 被拆臺的薛老臉上十分狼狽,臉色紅紫交加分外精彩。 蘇卿冷哼,像是嫌廖子魚被自己嚇的不夠狠,倏然間開口道:“師傅還有一個獨女,和我重名,你說的教你的人是她嗎?你說的死了的人,是她嗎?” 廖子魚聞言嘴唇驀地哆嗦了一下,牙關(guān)都忍不住在打顫,不過是一套玉雕用具而已,就把她逼到了眼下進(jìn)不得退不得的境地。眼前這女人竟是認(rèn)識那人,被她親手的害死的那人,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刀子捅過去的時候廖子魚的眼淚傾斜而出,她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都在驚恐,都在噩夢,她幾乎每晚都要夢到那人找來尋她復(fù)仇了,她唯一能欣慰的也只是那人生前就不喜歡和外人多做交際,死后消息就沒有走漏,她還是安全的,只要沒人知道實情,她就是安全的。 可先是盛燁,再是這個莫名其妙開始和她針鋒相對的女人,他們竟都認(rèn)識那人,他們看上去竟都是為了替那人報仇查探而來… 她被查到的話會坐牢的,說不定還會死,和那人交好的幾位不會放過她,絕對不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