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看看左右，湊進(jìn)夏知荷，低聲道：“你看人七叔，那樣的家底，也得供著他那大兒媳婦呢?！?/br>
    她口中的七叔，就是李家溝的村長，他家大兒媳婦就是柳氏。

    當(dāng)年柳氏與李山的親事，讓村里人說道了許久，直說李山是走了狗屎運。可人娶進(jìn)門，日子是自家過的，外人看著風(fēng)光，內(nèi)里怎樣還未可知。

    那柳氏進(jìn)門后，一不用下地干活，二不需侍奉公婆，直讓村里的小媳婦羨慕得眼紅，也讓村長夫婦得了個寬厚的好名聲。

    可村長一家人，到底是舍不得讓柳氏干活，還是不敢讓她干活，外人怎么知道。

    反正在琴嬸子看來，她自己是絕不想要這樣一個媳婦的，他們家也供不起這樣的媳婦。她對自己的兒女是慈愛，舍不得讓他們干活，可兒媳婦若也不干活，娶回來做什么？

    夏知荷聽了，只說：“七叔七嬸心宅心仁厚，家境也好，他們家娶了柳妹子，是錦上添花，咱們這樣的人家，自然要量力而為?！?/br>
    琴嬸子連連道：“誰說不是呢，偏我家老大想不明白這個道理。說到底，誰不想自己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如果可以，給老大娶一個他喜歡的，大家自然都好，可如今實在是無能為力，這件事也就由不得他了?！?/br>
    夏知荷安慰道：“嫂子對幾個孩子盡心盡力，大伙兒都看在眼里，靖哥兒就算一時想不明白，以后也會知道嫂子的苦心?！?/br>
    琴嬸子擺擺手，“以后的事情我現(xiàn)在也不想了，我和你李二哥商量過了，今年湊些銀子，趁著冬日地里閑，把房子拆了重蓋，明年先給老大說門親事，老二的就再看看。”

    夏知荷道：“是這個理，蓋了房，再說們親事，自然能把靖哥兒的心定下來，說到底，他如今沒定親，還是個孩子呢，這些大人的心思，不懂也是正常的?！?/br>
    琴嬸子聽了，點頭道：“我也希望是這樣。我如今看你們家日子越過越好，說句實在話，我心里也急啊。從前只道幾個孩子出息了就好，現(xiàn)在有點出息了，又要蓋新房子，張羅婚事。你看著吧，這還遠(yuǎn)遠(yuǎn)沒完呢，等兩個兒子結(jié)了親，緊接著孫子來了，這又得開始供養(yǎng)孩子了。若往后鬧分家，那更是不得了。要不別人都說，孩子是上輩子欠下的債吶！“

    “誰說不是這樣，人活在事上，為了嘴里一口食，身上一件衣，頭頂一片瓦，忙忙碌碌，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嫂子只看我們家日子好了，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br>
    琴嬸子聽了這話，又是一陣感嘆。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見天色不早，琴嬸子才喊上李月梅，起身回家了。

    玉秀也從房里出來，去廚房準(zhǔn)備晚飯，李大柱早上說想吃疙瘩湯，她準(zhǔn)備做個香菇雞蛋面疙瘩。

    夏知荷幫她燒火打下手。

    玉秀看她娘一眼，問：“娘，琴嬸子今日上門，是為了什么事？”

    夏知荷贊許地看著她，笑道：“看出來了？”

    玉秀點點頭，琴嬸子向來直爽，是個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今天卻覺得她有幾分不自在，說話也不如往日利索，想是心里有事，所以她才把李月梅引到房里去，留她娘和琴嬸子說話。

    夏知荷道：“是為了咱家這幾畝田，她想種，我原本就想著她和你李二叔是個好人選，如今她上門來說，我就應(yīng)了?！?/br>
    玉秀輕輕皺著眉道：“琴嬸子已經(jīng)租了別人不少地，她自己家里也有幾畝，再種我們家的，忙得過來嗎？別把身體累壞了?！?/br>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聽她說，明年準(zhǔn)備租一頭牛來幫忙，想來能輕松一些。“

    玉秀便點點頭，不再說話，安靜調(diào)著面粉。

    夏知荷盯著灶里的火，半晌后，輕輕嘆了口氣，“各家有各家的難處，別人看她家出了秀才，風(fēng)光的很，可實際上，她家如今還是不太好過。她和你李二叔雖然勤快，可家里的地沒幾畝是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沒說親，房子也還沒蓋起，還得要幾年勞累啊。”

    她又想到自己家，雖然房子蓋了，地也買了，可玉秀的婚事沒著落，招來的女婿不知道可不可靠，自己一輩子，也不能給李大柱生個孩子……

    玉秀看著她娘，見她沉默下來，面色落寞，就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輕聲道：“娘，我們……再去看看大夫吧？”

    再去看看大夫？夏知荷目光微動，卻還是搖搖頭，“不看了，再看也是浪費銀子，憑添傷心，讓別人知道，還要笑話?！?/br>
    玉秀卻已經(jīng)洗了手，走到她娘面前蹲下，扶住她的膝蓋，看著她的眼睛，道：“再去看一次吧，從前大夫不也說了，娘的身體沒有壞透，等把余毒排盡，再好好調(diào)理，肯定能夠好的。這幾年雖然沒去看大夫，可對于調(diào)理一事，咱們一直沒有疏忽，說不準(zhǔn)娘親現(xiàn)在的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大好，若不再去去看看，豈不是可惜了這些年的努力？”

    夏知荷心中動搖，想起從前喝下的一碗碗苦藥，想到這十幾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若得不到回報，確實心有不甘。而且，她是真的想要給玉秀留下一個弟弟或著meimei，不然，等她和李大柱去世，留下這孩子一個人，沒有娘家撐腰，豈不任人欺凌？

    玉秀見她意動，忙又道：“我是真的想要一個弟弟，meimei也好，娘若覺得帶孩子辛苦，盡可交給我來照看?！?/br>
    夏知荷已經(jīng)動了心思，見她這樣說，不由嗔了她一眼，含笑道：“娘在你心里，就是這樣嬌氣的人，連孩子都懶得帶？”

    玉秀心中她同意了，面上綻開笑容，說：“分明是我心疼娘親，您可不能這樣誤解我?！?/br>
    夏知荷戳戳她的額頭，道：“只怕到時候有人嫌辛苦，又覺得小娃娃分走了她的疼愛，要鬧別扭呢?！?/br>
    母女二人說了會兒笑，夏知荷又正色道：“秀兒，娘在這里先和你說清楚了，若往后真的多出個小的來，不管是男是女，你都是娘的親女兒，以后這些家產(chǎn)，必定是你得大頭，他得小頭，就算是你爹不同意也不行，這一點，你盡可放心?！?/br>
    玉秀忙道：“娘親不必說這些，您待女兒的心，我心里一清二楚，以后弟弟meimei來了，我也是將他們當(dāng)做親生的，哪有jiejie和弟弟meimei搶東西的道理，家產(chǎn)的事，我并不在意，您可千萬別因為這個和爹起了矛盾。”

    夏知荷點點頭，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說：“明天十五，又有集會，咱們?nèi)ユ?zhèn)上，順便找你莘姨說說話。看大夫的事，先不和你爹說，省得他白高興一場?！?/br>
    “哎，好。”玉秀點點頭，起身繼續(xù)做晚飯。

    夜里，玉秀在燈下繡帕子。

    明天去鎮(zhèn)上，肯定要把這一陣的繡品帶上，她手上這條帕子還差一朵花，準(zhǔn)備晚上趕一趕，做做完。

    今日夏知荷說到家產(chǎn)的事，玉秀知道，她是怕自己多心，所以特地說一說，實際上，玉秀是真的不在乎。

    她是真心實意想要弟弟meimei，不為別的，只為夏知荷能開心一些。不能生孩子這件事，已經(jīng)成了夏知荷一個心病，這病不能隨著時間慢慢治愈，反而會因年紀(jì)漸長而越發(fā)嚴(yán)重。所以她想著，趁娘親年紀(jì)還不大，還有可能生的時候，把這個病祛了。

    至于生下來的弟弟meimei會不會分走家產(chǎn)，她從未想過這些。

    她只覺得，若自己往后真的落迫到，要靠父母家產(chǎn)才能度日的地步，那也太不堪了一些。

    她心中雖對另一半沒有太多設(shè)想，但唯有一點是定要堅持的，那人絕對不能是偷jian耍猾好吃懶做之徒。

    但凡他有一點上進(jìn)心，靠自己兩人的雙手，趁年輕時吃點苦，怎么也能夠掙下一份家業(yè)了，何必眼巴巴地指望父母留下的家產(chǎn)？

    若那人連這點魄力都沒有，只想混吃等死，那就算夏知荷與李大柱再滿意，這種人，她是絕不敢嫁的。

    ☆、第16章 喜訊

    次日，母女兩人一早起來，收拾好家里，給李大柱留了早飯，就趕去鎮(zhèn)上。

    每月十五的集市是一月中最熱鬧的，連偏遠(yuǎn)山里的山民都會在這天下山，用山貨或獵物，換取一些日常所需物品。街上的人比上一次更多，摩肩接踵，幾乎擠不過去。

    好在她們兩人也不必去擠，只轉(zhuǎn)進(jìn)一條小巷子，繞路來到莘娘的繡莊。

    莘娘照往常一樣，歡喜地把兩人迎到內(nèi)室去。

    幾人坐定，夏知荷從籃子里，把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有曬干的板栗、山棗、一包干桂花、柿餅、還有板栗酥和桂花糕。

    “最近秀兒往山上跑了幾次，摘了些山貨回來，又做了桂花糕、板栗酥和柿餅，我知道你歷來愛吃甜食，就帶一些給你嘗嘗。”

    “哎呀，我這幾日正想著這個呢。”莘娘說著，當(dāng)下就叫了伙計進(jìn)來，讓他拿桂花干去泡蜂蜜桂花茶，又拿了一塊板栗酥來吃，贊道：“就是這個味，我從百味居買的，都沒秀兒做得香，自己試著照你說的法子做了一次，全給我燒焦了，我呀，只有吃現(xiàn)成的福分，沒有勞累的命哩！”

    夏知荷笑道：“自己偷懶，還有借口了?！?/br>
    莘娘笑嘻嘻道：“我只遺憾我家那小子年紀(jì)太小，不然就算讓他倒插門，也想要把玉秀拐來做我兒媳婦呢?！?/br>
    玉秀臉上微紅，也玩笑道：“莘姨再這樣胡說，以后再做吃的，可就沒你那份了?！?/br>
    “哎呀，秀兒可別這樣說，”莘娘故作害怕，“莘姨我舍了兒子不要，也舍不了你這些吃的呀！”

    幾人笑成一團(tuán)，夏知荷笑罵道：“一把年紀(jì)了，盡會作怪?！?/br>
    此時伙計端了蜂蜜桂花茶進(jìn)來，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肺。

    莘娘喝了一口，滿足地嘆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日子，最說是在鄉(xiāng)下，可吃穿不愁，悠閑自得，哪像我，整日就困在這里，迎來送往，沒個意思……唉，算了，說這個掃興，對了，從前你和我說家里準(zhǔn)備置田，可有消息了？”

    夏知荷便把買田的事說了。

    莘娘聽她說動用了嫁妝，眉頭一動，道：“你想清楚了？”

    夏知荷點點頭，“想清楚了，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他若真貪我這點東西，我也藏不到現(xiàn)在?！?/br>
    莘娘聽了，便不再說話。當(dāng)初她是很為夏知荷不平的，可這些年看下來，她也知道，李大柱對夏知荷，真的是沒法說了，若當(dāng)初夏知荷不是被他買走，那能不能有現(xiàn)在的日子，還難說得很。

    夏知荷又道：“那些東西放著就是死物，拿出來用了，才算有了價值，如今家里有了地，我心里才算真正有了底氣?！?/br>
    這些話，倒引起莘娘的一番感嘆：“可不是，這些身外物放著，還得擔(dān)心被人偷了搶了，一個不留心，還要害了自身性命。不知你們一路過來聽說了沒有，近日府城來了個大盜，許多豪門富戶都被洗劫了，還出了幾條人命，那大盜被一路通緝，聽我當(dāng)家的說，咱們縣城里，也貼了海捕文書?！?/br>
    玉秀聽了，皺眉道：“那強(qiáng)盜拿了錢財也就罷了，怎么還要害人性命？”

    莘娘搖頭道：“那強(qiáng)盜來搶，家里主人哪里甘心家產(chǎn)白白送人？少不得要家中護(hù)衛(wèi)去阻止，那強(qiáng)盜在江湖上個也是有名的惡人，手上不干凈，護(hù)衛(wèi)們大多只學(xué)個拳腳功夫，哪里是他的對手，不過枉送性命?！?/br>
    玉秀聽了，一時沉默。清平鎮(zhèn)上也有幾家富戶，家里請了護(hù)衛(wèi)，她們有時從那門前經(jīng)過，只覺得那些護(hù)衛(wèi)們威風(fēng)自在得很，卻沒想到威風(fēng)之下，是有性命之憂的。

    見她不說話，夏知荷與莘娘對視一眼。

    她們二人從前在大戶人家家里做丫鬟，自是見過主子不把下人性命當(dāng)回事的。所以此時聽見這個消息，心中只是有點感嘆，沒有太大波瀾。

    不過玉秀到底見識不多，從未接觸這些，只聽死了人，心里頭便不是滋味。

    莘娘便道：“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上一次你說的事，我最近倒留意了一個，可你家現(xiàn)在有了田地，情況又不一樣了，我看那個便覺得配不上咱們玉秀，少不得要再挑一個，保管選個最好的女婿給你?！?/br>
    她這話雖是對夏知荷說，眼睛卻一直看著玉秀。

    玉秀聽她說了兩句，就明白是在說自己的親事，一時間顧不得低落，只微紅著連低下頭。

    夏知荷與莘娘兩人便笑起來，就著這個話題又說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了，才把這次帶來的繡品結(jié)算了。

    此次繡品共得了六百文，夏知荷收好錢，告別了莘娘。

    這條街的另一頭就是一間醫(yī)館，夏知荷遠(yuǎn)遠(yuǎn)看著，昨晚下定的決心又有些動搖。

    玉秀不容她退縮，半拉半扶地把她娘扶了進(jìn)去。

    這間醫(yī)館是鎮(zhèn)上唯一一家，占了三個門面，前頭是柜臺，柜臺后幾排靠墻的大藥柜，幾個伙計站在柜臺里，或抓藥，或招待客人。柜臺邊上有一道門，掀開布簾往里走，里邊是問診之處。

    兩人一進(jìn)門，就有個半大的伙計迎上來，殷勤道：“二位需要什么？”

    玉秀前幾年陪她娘來過，當(dāng)下便道：“請問徐老大夫可在館中？”

    伙計忙道：“在在，就在里間，二位請?！?/br>
    雖有幾年沒來，可徐大夫?qū)ο闹赡概€有印象，診了脈，又問了這些年夏知荷的生活習(xí)性，老大夫摸著長須，欣慰道：“雖停藥三年，可夫人并未忘記老朽當(dāng)初所言，細(xì)心保養(yǎng)，靜心調(diào)理，如今看來，已有所回報?！?/br>
    玉秀心中一喜，忙追問：“老大夫的意思是，我娘親如今身體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嗎？”

    老大夫點點頭，“不錯，夫人之疾，本就無對癥之藥，最要緊，還需平日保養(yǎng)調(diào)理。我觀夫人脈相，只比常人稍弱，待我開幾服溫養(yǎng)之藥，痊愈只在這一年半載中?！?/br>
    夏知荷早已被這意外之喜打懵了頭，只牢牢握住玉秀的手，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玉秀欣喜之下，也顧不得其他，又追問道：“大夫您看，等我娘請身體大好了，我有沒有可能再得一個弟弟或meimei？”

    老大夫道：“夫人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自不必?fù)?dān)心兒孫緣?！?/br>
    玉秀聽了，喜不自禁，緊緊攬住夏知荷的肩，眼眶發(fā)紅，喃喃道：“娘、娘您聽到?jīng)]有，已經(jīng)好多了，你的身體已經(jīng)快好了……”

    夏知荷只是呆呆愣著，仍未回過神來。

    見她二人這樣失態(tài)，老大夫也不以為意，只管自己擬了一張藥方。

    過了一會兒，夏知荷眨了眨眼，一串串眼淚滾落下來。

    玉秀忙掏出手絹幫她擦，夏知荷自己接過，邊擦邊啞聲道：“讓老大夫見笑了。我沒事，秀兒，幫娘去柜上抓藥?！?/br>
    “好?！庇裥阋娝镩_口說話，才放下心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接過藥方去抓藥。

    柜臺前正有兩個客人在等藥，玉秀走近了，就聽其中一個說道：“這大盜功夫高強(qiáng)，又窮兇極惡，衙門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