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不jiejie,雖然我不想洗,但更不想你受累,你還要照顧小黎比我更辛苦……” 香璇話音剛落—— “啊!死死死、死人!”有尖叫。 圍著洗衣池的女犯嘩然驚退,池中臟衣下露出池中一具被凍硬的女尸!泡的發(fā)白、結(jié)了冰渣,來暴室日子短的女犯都嚇白著臉干嘔。 錦月趕緊把小黎揉進懷里捂住他眼睛!“別看。” 有人認(rèn)出——“原來是她!昨天她日落還剩好多沒洗完,晚上也一直洗,沒想到、沒想到居然凍死在了池子里……” 正是剛才點名少的那個女犯。管事嬤嬤拿著大手指頭粗的皮鞭呵斥:“看什么看,趕緊洗!誰再懶惰這就是下場!” 恐懼緊緊掐著眾人喉嚨,所有人都發(fā)瘋似的趕緊洗。 香璇埋頭拼命洗了一陣兒,忽然顫著肩膀抽泣起來:“jiejie,我……我會不會死在這里?就像剛剛的女尸一樣……”香璇的雙眼絕望中纏著希冀,讓人心疼:“云衣jiejie,我還有機會承寵、做娘娘嗎?我好怕死在這里……” 錦月不忍她傷心絕望,拉她手微微一笑:“不怕,我不也熬了五年了嗎。當(dāng)今皇上已是花發(fā)老人,近來身子差藥不離口,哪還有功夫?qū)檺坼鷭??不若等到新君即位大赦天下,你再出去一搏恩寵,也不遲……” 香璇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揚起希望:“jiejie說得對,我怎么沒想到新皇即位會大赦天下!”她似拉著錦月的手笑出來,心結(jié)驟解,“還是jiejie智慧,一語點醒夢中人,我一定要熬下去,前幾日皇上已下旨冊立了東宮,想來咱們不會熬太久……” 錦月一頓?!皟粤⒘?,東宮?” “jiejie竟不知道?” 錦月?lián)u頭,她每日干著繁重的活兒,還要照顧兒子,哪里有功夫去打聽消息。自大半年前舊太子被罷黜,東宮位置就一直空著?!安恢@次的東宮是哪位皇子?” 香璇謹(jǐn)慎四顧,小聲說:“不是旁人,正是邊疆戰(zhàn)場上威名赫赫的那個皇子殿下。似乎不日就要回宮,咱們洗的這些臟衣、布匹都是送往東宮布置的……” 錦月腦子嗡的一聲,手中濕衣服啪嗒落在水中,而后香璇說的話她一句沒聽入耳。 邊疆戰(zhàn)場那個,不日回宮! 是……是他?! 直到日落所有人都走了,小黎紅著眼睛來拉她衣角喊“娘親你怎么了娘親”,錦月才從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里回過神,一手抱著嚇壞的兒子,一手從貼身衣物里拿出柄桃花簪。 簪子成色普通,有些舊了,比起當(dāng)年她價值連城的珠釵首飾并不算什么,甚至不如當(dāng)年她小拇指甲蓋上,涂丹蔻花的貴。 記得那天,秦弘凌只著一身單衣,冒著寒雨在門外等了她半日,他蒼白的臉頰嘴角殘留著病態(tài)的血跡,眼眸卻如水洗的青山一樣明亮、觸動少女心扉:“錦兒,我知道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但……我會用一輩子的努力來疼你,愛你,給你幸福。你,愿意嗎……” 往事不堪回首,看今朝,只能嘆物是人已非。 “小黎,幫娘親個忙好不好?把簪子,插在娘親頭發(fā)上?!?/br> “遵命,娘親!”小黎笑嘻嘻點頭,伸著短短胖胖的小胳膊,舉著簪子在錦月頭上認(rèn)真地找。 夕陽下紅撲撲的小臉蛋兒,隱隱有幾分夢中熟悉的輪廓,錦月看得漸漸濕了眼睛。 * 此時夕陽之下的另一處——皇宮外。 百里長安的皚皚白雪都被斜陽染得血紅。城門嘎吱開啟,眨眼的靜寂之后,一隊鐵騎飛馳進城。 馬蹄聲震如雷,亂雪四濺! 鎧甲帶著大漠風(fēng)沙,刀劍殘留著敵人鮮血的氣味,這是一隊兇煞威武之師,卻規(guī)矩的臣服在為首的、高大銀甲男子身后! “吁!” 烈馬應(yīng)聲而停。 迎面,腦滿腸肥的京兆伊姍姍來遲,見這陣仗當(dāng)即嚇得滾下轎來—— “卑、卑職迎駕來遲,求四皇子……不,不不不,求太、太子殿下恕恕恕罪!” 許久沒等到回應(yīng),京兆伊忐忑地抬起眼皮,打量烈馬上的威武男人。只見他身穿厚重盔甲,高大矯健、威風(fēng)凜凜,容顏俊美依舊卻尋不到半分往昔的孱弱溫柔,整個人如寒冰,冰冷莫測得沒半點人氣兒,尤其一雙鷹眼凌厲如利箭,渾身的煞氣令他肝膽具寒! 看螻蟻一般睨了眼發(fā)抖的京兆伊,秦弘凌幽幽啟唇: “梁大人,別來無恙?!?/br> 京兆伊被他一喚渾身哆嗦:“太、太子殿下……” 弘凌瞟了眼城頭積雪。“五年前也是在這兒,你令護衛(wèi)搶走了我所有的行李,叫囂著讓我滾蛋永遠(yuǎn)別回長安,當(dāng)真,威風(fēng)……” 他聲音到最后淬著冰一樣冷,京兆伊瘋了似的磕頭:“太太太子殿下饒命,臣、臣當(dāng)年有眼無珠,狗眼不是泰山、冒犯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有眼無珠的小人吧,太子……?。?!” 慘叫戛然而止,鮮血噴濺雪地。滾落地上的頭顱驚瞪著的雙目還看這馬背上的男人,似猶不敢信是當(dāng)年那善良忍讓、滿腹詩書的四皇子,抽刀砍了他的頭! “當(dāng)日我便說過,我秦弘凌歸來之日,便是你魂斷之時!”弘凌收劍一擲,飲血長劍穿著京兆伊的頭顱、“噔”地釘入城頭! 弘凌咬著腮幫子四顧,深黑的瞳孔不斷緊縮,臉上寒意化作薄唇邊詭異、刺骨的笑。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五年前,他就是在這里失去所有,如喪家之犬被趕出長安! 他曾以為,只要他溫文儒雅、與人為善,處處為人著想,總有一天他的父兄親族摒除偏見接納他,所有人都會愛戴他,然而,到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錯特錯! 他們不要他的善良謙恭,只要他的命,去償還所謂的血債!他越聰慧越仁厚,他們越忌憚越想除去! 他捫心自問待人不薄,更沒有害誰,到頭來卻只有一個一個的落井下石,無情背叛。 既然,既然全世界都不善待他,他又何須再與人為善!人人都要他死,他偏偏要活下去! 弘凌不斷緊縮的眸子映著長安城池,漸漸變得和殘陽一樣血紅。 “蒼天,我,回來了……我秦弘凌,活著回來了!” 馬鞭揚,烈馬嘶鳴,載著它主人飛馳入城。 街道百姓在門后小心地往外看,只見烈馬上的男人如冰雕的一般,風(fēng)雪中,他長發(fā)狂舞,連暮色也掩不住他光華,似誰也擋不住他腳步! 他的雙眼犀利冰冷,脖間那道斷喉傷疤,雖用藤蔓似的圖騰修飾過,卻依然怵目驚心。 脖子上受了這樣的傷,竟還活著,不是“魔鬼”是什么! ☆、第三章 挫骨揚灰 隊伍馳到十字路口,左將軍兆秀上前通稟: “太子殿下,咱們直接進宮還是去驛府暫歇?京兆伊死在您手里,恐怕‘有心人’要做文章?!?/br> 弘凌沒答話,眸光向東邊剛起的月亮浮了浮,而后給了烈馬一鞭子、馳向城西。 兆秀略作思量,想起件事,前些日子殿下讓他調(diào)查過,那位曾經(jīng)背叛他的蕭家千金就埋在城西亂葬崗。 當(dāng)年他雖不認(rèn)識四皇子弘凌,不過那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若他是當(dāng)年的殿下,恐怕已怒起將蕭錦月和五皇子弘允砍了,那可是奇恥大辱??!不過殿下不是他,殿下是真男人,所以蟄伏五年、成就今日的太子,歸來故土! 只可惜,佳人已經(jīng)作了古。 兆秀幽幽一嘆,策馬跟上。 長安西邊的貧民窟旁有一片荒地,就是亂葬崗。 雪下一塚荒墳隱隱抬著頭,弘凌站在墳前,夜空中半輪月把他的臉投下一片陰影,銀甲冷光涔涔,光與影在他臉上交疊,神色莫辨,仿佛是具不帶感情的石雕,好一會兒才動了薄唇—— “挖!” 夜半掘墳這事放在別人做恐怕膽寒,然而這支軍隊從血海尸山走來,豈會害怕? 很快,小墳包被刨成了深坑,一卷破席裹著具尸骨長眠其中。草席破爛窄小,可見死得之窘迫凄慘。 兆秀見如此,心中大快——“殿下,消息說蕭丞相謀逆被斬后,長女蕭錦月入暴室染瘟疫暴斃,而下看來屬實。天道輪回!看來老天爺也為殿下鳴不平,才讓這對狗男女一前一后都遭報應(yīng)……” 弘凌忽然抬手,兆秀沒敢繼續(xù)說,于是知趣地讓所有士兵都一起背過身去,回避。 沉默,弘凌緩步走近土坑,蹲下身,撥開草席。里頭的尸骨是蜷縮著的,而下還能感受到她臨死的巨大苦楚…… 兆秀心中擔(dān)憂,通過銀亮如鏡的劍身看太子秦弘凌,只見他解下銀色盔甲,脫了外裳裹在了尸骨上,緩緩抱進了懷中…… 兆秀倒抽一口涼氣!‘難道,太子殿下還愛著那喪盡天良的壞女人不成?’他剛?cè)缡窍肓T,就忽見秦弘凌長發(fā)被真氣沖得翻飛,衣裳下裹著的尸骨立刻被震作飛灰! 兆秀松了口氣?!旃菗P灰?看來不是愛,是恨得深吶?!?/br> ** 太子回都第一件事就是把侮辱過他的京兆伊斬了頭、釘在墻頭。消息迅速傳進皇宮各殿的主子耳中,并在幾日之內(nèi)就傳遍長安大街小巷。 皇帝驚怒交加,氣得直接從龍椅上滾落下來!然而他卻奈何不得太子弘凌,更不敢再追究下去——當(dāng)年京兆伊必是奉了上頭某人命令去的,無論是哪個兒子做的,皇帝都不希望他被這個可怕的魔鬼迫害。 京兆伊被砍頭之事,最后一太子罪狀奏折結(jié)束,并舉家抄斬,滿朝文武聞之無人不膽寒,人人提起太子弘凌四字就心生畏懼。 這消息幾日后也傳入了暴室,錦月聽得心驚rou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上午在院子里曬簾布都渾渾噩噩的。 回想今夕往昔,物是人非得簡直像場夢! 猶記當(dāng)年的秦弘凌,信佛理禪、溫潤如玉,是個善良仁慈的翩翩公子,可而今,他揮手就砍了人頭釘在墻頭。那等血腥場面,她光是想象一下就覺毛骨悚然! “他……當(dāng)真變了?!蓖窀皖^曬著的將送往東宮簾布,隨風(fēng)飄舞,錦月陣陣出神,連被風(fēng)刮紅了手還不自覺。 “娘親你手好冷,小黎給你搓暖暖!” 軟胖的小手搓著自己手背,錦月才回神來。小家伙依在她腿邊兒,揚著圓圓白白的臉蛋兒笑嘻嘻望著她,一排白生生的小牙齒米粒兒似的,可愛。 錦月把兒子兩只小肥爪藏在衣服捂好,免得凍著:“說了多少次了,白天不能叫娘親,要叫云衣。” 小黎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粉嫩的小嘴兒一癟,“為什么不能叫娘親呢……” 思及原因錦月心中泛酸,卻只能笑著哄他?!耙驗榈鶝]回來,你是咱們家里的男子漢,不能總依賴娘親,要學(xué)會長大,知道嗎?要做個堅強的小大人?!?/br> 小黎捧著粉面團子似的臉蛋兒想了想,然后鄭重其事地點頭:“小黎明白了!” 一旁,曬衣裳的香璇見母子二人這般融洽,感動:“小黎可真有孝心,jiejie沒白疼他。小男子漢,保護云衣的重任可交給你咯?” 小黎一拍小胸膛:“云衣,我保護你!” 看他煞有介事,錦月又甜蜜又心酸,風(fēng)大了,錦月讓小家伙趕緊進屋去,別凍著。小孩不比大人皮實,凍了生病不得了。 “云衣jiejie,小黎這么可愛,他的生父怎么忍心不聞不問、讓你們母子在暴室受苦?若我有個這樣的孩子,就是被延尉監(jiān)打斷腿,我也是要認(rèn)他的……” 延尉監(jiān)是宮里掌管刑法的機構(gòu)。香璇不知錦月真身份,以為是徐云衣與宮中奴才私通生下的孩子。 錦月臉一僵,可腦海里閃過那張容顏后,心頭反而越發(fā)冷靜。 “他的爹爹……已經(jīng)死了?!?/br> 從此,就當(dāng)他死了吧。哪怕他當(dāng)了太子,也不可能與她這個“死刑犯”,不,是“已死之人”,有任何瓜葛。 就像現(xiàn)在,雖然他們同在皇宮,卻恐怕永世不會相見。他住在金鑲玉的高閣,而自己…… 錦月看著污水中倒映的自己——蓬頭垢面,穿著破爛骯臟的囚衣,連乞兒,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