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愛情是什么…… 他的質問,錦月竟一時不能接口。 顫顫地深吸了口氣,弘凌斂去激涌的情緒,仿佛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冷漠、堅硬。 “你既決心要走,我亦不留?!?/br> “隨你吧!” 錦月緩緩福了福身,知道得到這句話便意味著解脫、意味著可以結束所有了。 “多謝……太子殿下成全!” 說罷,錦月決絕轉身而去,走到門口,便聽殿中背對她的男人說“等等!” 錦月沒有回頭:“殿下還有何吩咐……” 弘凌亦沒有回身,聲音深沉—— “小黎,當真……當真是你和弘允所生嗎?!?/br> 錦月心口一窒,手心攥緊。若他知道小黎的身世,不光映玉不保,她也留不住孩子、離不了宮,事態(tài)會一發(fā)不可收拾。 錦月咬唇仰臉,逼回眼淚平靜道:“你也說過,你我……你我從未有過肌膚之親。” …… 伊人離去,風從門口吹來把燭火扯得支離破碎,弘凌沉默坐在案前,只覺渾身沉重,五臟六腑不能平靜。他這條復仇路,走到最后會剩下什么…… 直到三更,李生路悄悄來報——“皇宮衛(wèi)尉大人今夜舉家暴斃于家中!二十余口,全部中毒而死! 衛(wèi)尉是他新培植的勢力,最近幾日他心煩意亂而疏于照顧,沒想到竟讓人鉆了空子。 二十幾條性命,只因他為了私事而一時疏忽…… 夜風牽動弘凌長發(fā)飄舞,殺氣凌冽、妖冶可怖,和對著錦月時的模樣全然不同——那已是收斂了所有凌冽之后的模樣了,眼下才是五年后的他真正的氣勢。連李生路都不覺打了個寒顫。 “查!兩日內,本宮要結果!” “諾,奴才兩日內必查出兇手。” “不,本宮要的‘結果’,不是幾句話,而是兇手的命!” 李生路膽寒噤聲,跪地領命。 看來皇后并沒有理解他的警告,那可不是說說就罷了!弘凌望向殿外西斜的鉤月,寂寥地高懸在黑暗得讓人生寒的蒼穹。 若這條路注定孤獨,他也必須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自己的身后,牽連著名為“太子黨”的無數條人命,從今往后會隨著他生而生,他死,而死。 敵人的命他可以奪,可擁護自己的人,他決不能讓他們無辜送命。 那些高高坐在龍椅、鳳椅的人,曾經鄙夷地把他踩在腳下的人,終有一天他要讓他們跪在面前懺悔痛哭! 回憶往昔舊事,弘凌捏緊了拳頭。 ** 半月一休沐,宮人才能被放出宮,這次休沐在三日后。 為了不引人矚目,錦月提前便叮囑了香璇和映玉都不許來送,她一個粗使宮婢哪里經得起那么大的陣仗。映玉連哭了幾日不讓她走,昨夜錦月才將她勸服了。 一早天剛擦亮,錦月便拿好包袱、牽著小家伙往通北門走。小家伙這些日子被錦月說得“外面”的世界引誘得興奮不已,邁著小腿兒走得飛快,使勁催促錦月“娘親快點兒娘親快點兒”。 錦月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心情亦有些迫切。在皇宮關了五年,她太渴望自由。 盡管出宮后謀生還有翻辛苦,但有兒子在身邊,到哪里她都不會寂寞、不會害怕。 通北門要卯時三刻才開,現在門前已熙熙攘攘地排了一長隊宮人,錦月拉著孩子再其中站好?;仨瑓s見有輛大馬車停在宮墻角落,門簾挑開著,天光還暗著,只見個墨藍色的高大剪影,遠遠望著她。 那剪影一人,略顯落寞。 錦月心中咯噔一聲,那影子她太過熟悉,熟悉到她只需要余光一眼便能認出是誰! 趕緊收回視線低首,錦月驅散眼眶的濕意,假裝沒有看見那落寞的男人。 “呀娘親,小黎、小黎好像看見……神仙叔叔了!”小黎搖頭晃腦,透過宮人們一片腿縫往宮墻角落看。 錦月趕緊將小團子拉到另一側擋住視線:“小黎看錯了,那不是神仙叔叔。” “是,就是!就是神仙叔叔……” 自上次弘凌在椒泰殿對他們母子冷臉色,小團子就一直傷心了很久沒提弘凌,錦月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提,沒想到還是給兒子看見了。 “神仙叔叔……神仙叔叔!”小黎忽然掙脫錦月的手,從一片大腿縫隙里轉過去,朝弘凌嗚嗚跑去。 “小黎,小黎!”錦月嚇得不輕,趕緊找過去,等扒開人群出來,只見馬車邊立著穿黑斗篷的高大男人,兒子已經撲過去抱住他雙腿,嗚嗚哇哇地哭著不走了。 這番動靜已經引來了周圍宮人的矚目,錦月心驚rou跳,趕緊過去。 “娘親我不走了,走了就看不見神仙叔叔了,嗚嗚……”小家伙開始耍賴,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往弘凌錦緞袍上擦,鼻孔都打起了鼻涕泡。 “那個‘外面’再好,小黎也不去了,我要神仙叔叔……神仙叔叔,我們和解好不好,小黎這些日子好想見你!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你說……嗚嗚……” 高大的男人被他緊抱著雙腿,亦有些無措,尤其是聽見這嗚啦啦的娃娃哭更不知道該怎么辦,朝錦月看來。 錦月比他矮一頭,抬眸正好看見滾獸毛的黑斗篷帽檐下,弘凌一雙眼眸映著晨曦的淡藍天光,英俊如畫,不覺心口一窒。 ☆、第二十三章 鴻門夜宴(略改) 不知是否因為早晨空氣涼爽,連帶讓人也更能心靜了,連弘凌似也收斂了凌厲,變得溫和了不少。 錦月匆忙收回視線,把兒子從弘凌金貴的黑緞袍子上扒下來。 “小黎聽話!男子漢說出的話就要負責任,你答應娘親要走就要走,明白嗎?” “男子漢”理論是小團子無法悖逆的原則,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張牙舞爪朝弘凌伸著求抱的胖爪,規(guī)矩地站在錦月腿邊兒,只一雙淚汪汪眼睛還瞅著弘凌吸著鼻子,小模樣委屈極了。 錦月松了口氣,彎下腰抱孩子,卻隱約嗅到弘凌玄黑色錦緞袍服和玉帶,有血腥氣浸過來。錦月目光閃爍了閃爍,暴室?guī)啄?,她對人血的味道很敏感。弘凌夜里做了什么,不言而喻…?/br> “嘎啦”一聲,守門士兵打開通北門——卯時三刻到了,宮人成群往外涌。 錦月把淚汪汪的小家伙往肩上一搭,轉身走朝宮門走。 宮人只有兩刻鐘的時間出宮門,再晚就出不去了。 “走了,就永遠別再回來!” 他來,難道便是為了警告她這一句?錦月頓了頓,抿了抿唇:“這自不用你說!今生今世,就此……就此別過吧!” 走了一步,錦月頓下,些許遲疑之后道了聲:“珍重?!?/br> 片刻的沉凝后,她聽見身后的男人說——“你也是……” 錦月抬眸說罷便便走入出宮隊伍中,然而眼看就要輪到她,此時通北門卻忽然吱吱嘎嘎關上了! 侍衛(wèi)趕奴才們分開——“讓路讓路”、“讓開”! 立刻錦月面前便空曠無一人,她正想抱著小黎躲入人群,卻忽然面前橫來一雙青袍、黑帽的太監(jiān),上回太皇太后壽宴吩咐她打掃的太極宮的老太監(jiān),滿頭花發(fā),陰測測笑著一掃拂塵,擋在她跟前—— “云衣姑娘這是急著出宮休沐呢?” 錦月一看竟有七八個太監(jiān)在他身后,立刻心如擂鼓,回首看弘凌,卻見那處已沒了人。 “太皇太后有懿旨,還不快跪下接旨!” 錦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形勢所迫,只能跪下去。 “太皇太后有旨,今日戌時甘露臺聽戲,東宮宣婢子徐云衣隨行伺候左右,不得有誤,欽此!” 老太監(jiān)高聲念罷,遞給錦月。 “雜家伺候太皇太后也有三十余年了,還不見哪個宮婢能親得她老人家懿旨通傳的,看來姑娘應當有和旁人‘不同’之處啊……”他陰測測袖子掩口一笑,上下打量跪在地上的錦月,“謝恩,接旨吧?!?/br> 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宮門,錦月咬了咬牙,接旨,“謝……太皇太后隆恩……” 緞子做的懿旨捏在手里,滑膩柔軟,卻讓錦月渾身一寒。 太皇太后怎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宣懿旨來!難道,是她查到了什么? 懿旨到,錦月再出不得宮門,若不然就是藐視天家、違抗圣命的殺頭大罪! 錦月不得不趕回念月殿趁著天黑戌時之前趕緊準備。一路心如擂鼓,難道是李湯出賣了自己?可李湯為人正直真誠,應該不會,除非他發(fā)現小黎是弘凌的血脈而刻意報復,否則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猶記十二三歲時,太皇太后曾來過蕭府一回,彼時蕭府正風光無限,太皇太后為討好蕭家,便投她父親所好——御封了一個“長安貴女”的譽號給自己。那回只遠遠見過一次,而今時隔七八年,上次壽宴她去打掃也并未引起誰注意,怎生現在突然…… 錦月想起李湯曾說太皇太后交代查當年蕭家的案子,難道是發(fā)現了線索。思及此處,錦月滿身冷汗淋漓,如履薄冰! 回到東宮,錦月才得知,太子弘凌也受到了太皇太后懿旨傳喚,今晚甘露臺看戲,同去的還有皇族宗親的之流。屆時,她便隨著東宮的人一起去甘露臺。 將孩子交代給香璇照管,錦月又找了映玉交代了些預防事發(fā)的話數,能做的準備都做了。 轉眼,天色便轉暗。 東宮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甘露臺。錦月身份是奴婢,自不可能乘攆而行,混在宮婢之中,隨在主子攆后,幸得人眾,倒也不引人矚目。 太子華蓋一左一右輕輕搖曳在蛟龍祥云攆上,皇宮中除了帝后,便無人敢用這尊貴的明黃華蓋,可見太子儲君地位之非凡,歷朝歷代為爭儲君而頭破血流也是理所當然。 甘露臺在太極宮北,一行人從興安門入,走過白玉石砌的云紋長街,幾曲幾折,便到了甘露臺。 天色已經暗下來,戲臺在湖水中臨湖而建,看臺在岸邊被半池的芙蕖花圍著,與戲臺之間以一條朱廊相連。 已零星有幾位親王、皇子、皇子妃落座,見東宮人來都側目過來打量,錦月只輕輕抬眼一掃,便看出那些天生尊貴的人物,瞧著弘凌的攆車眼神中滿是嫉妒不忿、鄙夷,以及忌憚。 望著從蛟龍攆上踏凳下來的弘凌,錦月心中幽嘆:這可,莫要是一場鴻門宴才好。 東宮各主子剛落座,侍立在看臺外一排的太監(jiān)便連聲擊掌,聲音連綿——是帝后駕到前提醒眾人早做準備接駕的提醒。 錦月與東宮十來個宮女一道垂首立在眾主子后,盡量隱沒在人群里,片刻便聽前頭太監(jiān)拖長尾音連連通稟—— “皇上駕到!”一頓后,“太皇太后、皇后、童貴妃娘娘駕到……” “跪迎,接駕——” 弘凌站在眾皇子之首,領頭跪了下去,其余皇子、皇子妃子才依照位分一一拜下去,錦月為奴婢自然是最后跪下去的,立刻“千歲”、“萬歲”的一陣呼喊,氣氛嚴肅緊張,沒有一人敢出半點兒錯。 整個甘露臺氣氛立刻緊繃,錦月猜不透太皇太后的用意,更是提心吊膽。 帝后并太后兩位長輩在第一排,其后是太子極眾皇子,他們之后才是妃嬪。 湖心戲臺燈盞搖曳,燦如蓮花,戲樂聲咚咚地起了,演著老虎咬人,人死后又一戲子披頭散發(fā)跪在“尸首”前嗚嗚大哭…… 這出名為“撥頭戲”,錦月曾看過,演得是父親被老虎咬死,兒子上山尋尸后痛哭,打死老虎的故事。故事內容是身毒國傳來的,在大周演變成了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