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

    天剛剛黑下來，甘露臺的宮人便將花鳥蟲魚的八角宮燈一只一只掛上，四下立刻就明亮起來。

    金素棉穿著華麗的絳紫色、金蝶紋拖地長裙，像一朵紫色的牡丹，富貴雍容。

    錦月牽著兒子的小手，隨在金素棉身后。

    因錦月母子得太皇太后贊賞，是以一路上宮人、皇子妃們對她都十分客氣，金素棉不覺隱隱含怒撇來，錦月只當(dāng)沒有看見。

    弘凌太忙，仿佛不來了。是以，錦月和小黎在金素棉之側(cè)的小方桌落座。

    小黎第一次聽?wèi)颍吲d不已，小手兒拉著錦月的大手問：“娘親，那遠(yuǎn)處的臺子好漂亮，就是唱戲的地方嗎？”

    錦月輕聲噓了噓，小家伙忙一雙小手捂住嘴巴，眼珠左右瞟了，小聲悄悄和錦月說：“沒人聽見娘親，小黎沒有丟你面子……”

    惹得錦月忍俊不禁。

    這方小桌母子二人相視而笑、樂融融，一旁金素棉聽在耳里，感受著別宮妃子的輕鄙、看戲的視線，越發(fā)掛不住臉——

    別的庶出的皇子的妃子都領(lǐng)著孩子，而自己身為太子正妃，卻連個孩子都沒權(quán)利管，簡直是奇恥大辱！

    思及此處，金素棉暗暗含恨而笑，對于今晚的鋌而走險，也越發(fā)不后悔。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錦月和金素棉要開始大撕了！

    ☆、第46章 1.0.5

    小方桌上有瓜果，錦月給小團(tuán)子剝了幾顆瓜子，卻見小團(tuán)子玩著手心的一顆干癟癟的杏仁。

    錦月起先還以為是桌上的杏仁兒，可再看一眼，卻覺得不對——

    桌上的杏仁兒飽滿個頭大，是甜杏仁，兒子手里這顆又干又瘦，分明是苦杏仁?？嘈尤蕽櫮c止咳，用來入藥，只在藥藏局一些地方才有。

    “小黎，告訴娘親你的杏仁是從何得來？”

    “是青澄給我的?！毙±韪觳惨恢噶首雍雽?shí)那邊。

    弘實(shí)正滿臉不爽地垂著頭，二痞子似的撿了南瓜子往嘴里扔，一側(cè)，楊曼云像朵妖嬈妍麗的海棠花兒，亭亭地長在弘實(shí)身旁。

    巧的是，錦月看去時，楊曼云也正好看來，便對錦月露了個匪夷所思的笑容。

    錦月心下微微沉吟，只覺楊曼云那笑容有些古怪。楊曼云身邊是她女兒雪寧，以及青澄竟也在，難道是故意讓金素棉難看嗎？

    金素棉見楊曼云和錦月笑，心中不悅，掃了眼金素棉掃了眼水榭外枯萎的荷花，皮笑rou不笑對錦月柔聲道：

    “猶記得上回來，水榭旁的荷花剛剛伸出嫩角含苞待放，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泛黃枯萎，就像宮中的美人，任她鮮嫩的時候美得不可方物，可秋天總會到，逃不了凋敝的命運(yùn)！”

    “你說是不是，蕭姑娘？”

    她意有所指，錦月聽得明白，卻并不生氣，微微笑著回她：

    “太子妃娘娘詩情畫意，悲春傷秋，錦月雖讀過些書卻不懂其中的情調(diào)，望娘娘海涵?！?/br>
    又是這樣裝聾作啞、無動于衷。金素棉心火烈烈，卻也只得忍耐，不忍耐又能如何，太子寵愛這對母子，自己就只能忍著。

    可想起今晚將發(fā)生的事，金素棉又不由快意地牽了牽嘴角。

    只能成，不能?。?/br>
    還是上回的水榭歌臺，滿座華服金釵的皇子、公主、皇子妃，很快外頭就傳來太監(jiān)拖長音的高聲“太皇太后娘娘駕到——”

    那頭，太皇太后被左右宮婢攙扶著，款款走來。滿座皇子、皇子妃起身，依照位份依次跪下去，立刻“千歲千歲”的呼喊起來。

    太皇太后一落座就喚了小黎過去，她滿面的皺紋笑出些和藹之色。

    錦月一直提醒吊膽，幸好，倒也沒有出什么事。小黎一口一個高皇祖母，叫得太皇太后越發(fā)和顏悅色。

    小黎一邊給太皇太后捏肩捶腿，一面不忘給錦月個安心的小顏色，錦月不由不由暗暗欣慰，又忍俊不禁。只是金素棉全程臉色都不太好。

    湖心戲臺上噔噔噔地打著戲鼓，這回不是弘實(shí)編的亂七八糟的戲，氣氛也算和諧。

    看戲鄰近尾聲，太皇太后已經(jīng)看得打盹兒，打算扯了，朝方明亮揮揮手，方明亮一撣拂塵，朝眾皇子皇子妃道：

    “太皇太后娘娘乏了，今兒個就到這兒吧，各宮主子們可起身跪安了?！?/br>
    松了口氣，錦月起身正要隨著金素棉一同跪安，卻見金素棉面有急色，雙手絞著袖子，欲言又止，見太皇太后邁出步子要走了才一個急聲道：

    “太皇太后娘娘且慢，臣妾……”她頓了頓，脫口，“臣妾新學(xué)了一種按摩手法可以解乏，求您恩準(zhǔn)，讓臣妾一盡孝心吧。”

    金素棉上前跪下，太皇太后瞥了她一眼，思及接納東宮的決定，既然接受了東宮，也必須表個態(tài)，不能如同從前那般拂面子。  便點(diǎn)頭恩準(zhǔn)?！昂冒?，你來給哀家捏捏。小團(tuán)子，去你娘親那兒坐會兒吧，哀家看你娘親眼珠子都要貼過來了，呵呵?！?/br>
    “諾，高皇祖母。嘻嘻……”小黎笑嘻嘻過來，撲進(jìn)錦月懷里。

    錦月揉揉他腦袋，心中一片暖意，別處的皇子妃都暗暗羨慕，幾時太皇太后能這般喜愛自家的孩子該多好？

    眾人又不得不落座，繼續(xù)聽?wèi)颉?/br>
    錦月抬頭，看著金素棉躬身為太后捶肩的背影，心中卻略有些狐疑。若她方才沒有看錯，金素棉的什么按摩手法根本是隨意胡謅的，金素棉神色暗含倉促，是為阻止太皇太后離開。

    只是，她是為何意圖？錦月思量不透。

    那方太皇太后被金素棉伺候著，確實(shí)沒那么疲乏了，不由笑著拍拍金素棉的手，說了些贊賞的話。“太子妃當(dāng)真有雙巧手，哀家似乎一下子就精神了。”

    金素棉也溫婉地笑：“太皇太后娘娘謬贊，是娘娘身子好、精神好，可不是素棉的功勞……”

    這時便聽那邊弘實(shí)一聲捧腹痛呼“啊——”，坐立不穩(wěn)跌在地上。“啊……痛……”

    楊曼云： “殿下，六殿下，您怎么了？六殿下！”

    弘實(shí)：“我……腹痛，痛……”

    片刻間，弘實(shí)已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

    楊曼云捏著手絹大驚失色?！疤侍竽锬?，六殿下他……”

    太皇太后驚站了起來，拄著拐杖過去：“這、這是怎么回事！”“杵著做什么，快傳御醫(yī)啊……”

    方明亮忙應(yīng)諾去傳，楊曼云一攔方明亮：“公公年事已高，還是讓張桂子去吧?！倍箦\月便見楊曼云身邊的小公公飛快跑開。

    此時弘實(shí)已經(jīng)滿目暈眩、神智迷糊，直快要翻白眼，模樣嚇人。楊曼云扶住弘實(shí)的落淚，一旁女兒雪寧也嗚嗚哭著喊爹爹怎么樣，小青澄站在那兒擔(dān)心地看父親卻，剛貼上去就被楊曼云暗暗一眼給瞪開了。

    小黎害怕，依著錦月的腿站著瞧那邊。

    很快來了個御醫(yī)，給弘實(shí)就地一診脈，立刻嚇得白了臉，忙從藥箱子里翻出一粒丹藥，給弘實(shí)兌水喂下去。未過多會兒，弘實(shí)便止住了嘔吐癥，人也舒緩了不少，能夠有氣無力地睜眼說話了。

    錦月環(huán)眼一掃，大部分人都面含驚色，好奇地盯弘凌，唯有金素棉靜靜縮在后頭，并不好奇一般……

    太皇太后：“談御醫(yī)，實(shí)兒到底是生了什么?。吭趺窗l(fā)得如此突然、兇猛。”

    楊曼云：“是啊，殿下究竟怎么了。”

    御醫(yī)：“太皇太后娘娘，六皇子殿下不是生疾，而是服一種慢性□□，中了毒！”

    御醫(yī)輕聲問弘實(shí)：“六殿下，您近日可吃了什么湯藥么？”

    弘實(shí)想了想，厲眼看楊曼云，說只喝了楊曼云給熬的草藥，又質(zhì)問曼云為何下毒害他？

    楊曼云白了臉委屈地說沒有，又忙看女兒雪寧：“寧兒，藥草是你取來的，可是你弄錯了？”

    雪寧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立刻慘白，擺手：“不是我啊娘！不是我……”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錦月有不好的預(yù)感，果然見雪寧小手一指這邊——“那藥草是小黎給寧兒的，是他給的?！?/br>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涼氣！

    小黎縮了一縮，小嘴抿了抿，錦月低聲：“小黎？”

    團(tuán)子揚(yáng)起臉，有些發(fā)顫：“娘親……”

    一見兒子沒有否認(rèn)，錦月呼吸都亂了節(jié)拍，朦朧想起前些日子兒子是一直扛著小鋤頭到處找草藥…… 怎么會……

    雪寧跪著抽抽搭搭把事情說了了一遍：“高皇祖母，兩個月前小黎說想要暖香丸，用草藥和我交換，雪寧見他窮苦可憐，就答應(yīng)了。但雪寧真的不知道那草藥有毒，爹爹……雪寧不是有心的，嗚嗚嗚……”

    小黎：“不對！不對！我挖的草藥沒有毒，我還給我娘親也熬了喝過，沒有毒……”

    楊曼云厲眼盯來：“沒毒？難不成六殿下還自己服毒來污蔑小皇孫么？連御醫(yī)大人也污蔑你個小孩子嗎？”

    錦月忍不住出聲：“此事做定論尚早，還請?zhí)侍蟆?/br>
    “還請?zhí)侍髲膶捥幚恚　苯鹚孛藓鋈还蛟谔侍竺媲皼]打斷錦月：“我相信孩子也并非故意，只是蕭meimei沒有看好、一時意外讓六皇子殿下受苦了?！?/br>
    她回身來斥錦月：“meimei對孩子實(shí)在太縱容了，連藥都隨意讓孩子采挖，若是出了人命，拿什么和太子殿下交代？”

    金素棉三言兩語，將矛頭對準(zhǔn)錦月沒有照顧好孩子上。

    錦月腦海里將今晚一系列蛛絲馬跡聯(lián)系起來，漸漸有了猜想……

    她難道，想借弘實(shí)之手……

    錦月： “太子妃娘娘，你可想清楚現(xiàn)在在說什么，做什么嗎！”

    金素棉面容越發(fā)溫柔、關(guān)切起來，仿佛對錦月恨鐵不成鋼：“蕭meimei，我知道你已經(jīng)盡力撫育皇孫了，此事也不能全怪你。”而又向太皇太后跪下，哭腔道，“太皇太后，您若要責(zé)罰就責(zé)罰素棉吧，還請放了蕭meimei……”

    太皇太后聽聞弘實(shí)是被下毒，早已憤怒：“她險些間接毒害了實(shí)兒得性命，如何能輕饒！” “把蕭錦月……”

    她本想說將錦月禁在延尉監(jiān)，可想起東宮太子，又看錦月清秀可人，終是不忍——

    “將蕭錦月押回東宮禁足，孩子還是根據(jù)祖制，交給太子妃來撫育！”

    錦月一膝蓋跪下去，朝著老人喊：“太皇太后娘娘不要啊，小黎是被冤枉的，太皇太后娘娘，事情還沒問清楚，不能這么草率定案啊，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早已聽得煩悶，年紀(jì)大了受不得氣了，也不顧錦月是否說得有道理，顫巍巍、氣沖沖地走了，方明亮留下來嘆氣對錦月道：

    “別喊了、別喊了，太皇太后這么大年歲了，蕭姑娘要是再說個什么將她氣出個好歹可怎么得了？就這樣吧！左右孩子本來也該給正宮妃嬪教養(yǎng)，你不虧什么……”

    他意思是青紅皂白也不必細(xì)聽了，給誰撫養(yǎng)都一樣。

    “太皇太后娘娘！”任錦月怎么喊，那康壽殿一隊(duì)人越來越遠(yuǎn)。

    金素棉：“蕭meimei還是省省力氣吧，太皇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你要喊出個好歹，只怕會連累東宮?！?/br>
    錦月恨恨回眸瞪金素棉，金素棉平靜關(guān)切地回看她，微微翹了嘴角。

    *

    錦月被禁足漪瀾殿，小黎被金素棉帶到了椒泰殿，母子被迫分離。

    “放開我！你這老姑婆，放開我、我不要你抱……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小黎在金芹手里掙扎。

    金芹怕小黎掙扎脫，死死將孩子掐得緊緊的，“小皇孫別動，亂動摔了奴婢可不負(fù)責(zé)任！別動！奴婢讓你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