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太皇太后安撫似的輕拍弘凌的手背:“太子,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怨恨。哀家這輩子干過的最大的錯事,便是二十四年前,沒有阻止皇帝杖斃你娘親、將你送入冷宮?!?/br> 太皇太后她似是含淚: “你是無辜的,從小恭順溫和……是皇家虧待了你,是皇帝對不住你……哀家請求你,看在本是同根生的份上,放過那些因為‘無知’、‘偏見’而傷害過你的人,可好……太皇祖母,還是心疼你的?!?/br> 太皇太后蒼老的雙手緊緊捧住弘凌的手,似想用臨死前最后的溫度,來溫暖這雙沾滿血腥的冰冷雙手——這雙手不似別的皇子哪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細皮嫩rou,因為經歷風霜艱苦而粗糲,和戰(zhàn)場留下的猙獰傷疤,都訴說著它主人這一世的艱辛。 冷冷一笑,弘凌毫不留情抽回手:“若我今日還是當年的冷宮皇子,無權無勢,太皇祖母又會說這番話嗎?!焙肓杵届o道:“您轉而支持我,不是心疼我,而是心疼您的皇子皇孫,怕我傷他們罷了?!?/br> 枯槁的手一僵,太皇太后似被說中所想,愧疚得無言以對。 而后弘凌出去了,只留下錦月母子。太皇太后在弘凌方才的那句話之后,聲音仿佛愈加蒼老,她拉錦月和小黎手: “太子回宮來便送了那一箱子敵人的首級,那凌冽的氣勢和眼神當真可怕,整個皇宮都在顫栗,幸好因為你們母子的出現(xiàn),太子這數(shù)月來才變得像個有血有rou的人。世事多變,哀家真擔心這皇宮會被太子攪出一池血雨腥風?!?/br> 太皇太后如握著最后的希望:“這世間,恐怕也唯有你能夠觸及他內心,令他停下來。錦月,哀家便把太子就交給你了……當年他因你而轉變爆發(fā),而今哀家也請求你,不要拋棄他,好好陪他過日子,就當為了弘允和無辜的宮人、臣子吧……” 錦月沉凝不語,倒是小團子一雙小爪捧住太皇太后枯槁的手說:“高皇祖母放心,小黎和親會一只陪在爹爹身邊的?!?/br> 錦月見兒子滿眼亮晶晶的認真,也不知道他聽懂了幾分。 太皇太后這日雖沒有咽氣,卻也昏睡不起了,眾人暫且散去,錦月母子跟隨東宮隊伍返回。 一路上,錦月思緒萬千。 原來在行宮,太皇太后不是因為疼愛、接受了弘凌才當眾說那番話,而是因為怕弘凌在她死后傷害她真正心疼的皇子皇孫們,才作出疼愛東宮的模樣,想撫平弘凌心中的冷漠、不甘。 可,這樣別有目的的關心,豈不更令人心寒? · 下了馬車,前頭弘凌也從太子華攆下來,向母子二人走來,此時他平靜的臉上才蕩漾起些許溫柔清淺的笑容。 錦月剛微微低首,大手便被掌心里的小爪子拉了拉,錦月俯下身,團子圓圓的臉蛋兒滿是認真,黑黑的眼睛看著她的眼睛:“娘親,爹爹好孤單,他們對爹爹都不好,我們好好愛爹爹,好不好?” 弘凌也剛好聽見,和錦月都是一愣,不由對視一眼,都是些不自然。弘凌視線有些灼熱,錦月撇開不看他而低眼看孩子,想起弘凌這些日子所為,道——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也不管眼前的弘凌身上散發(fā)的霜冷、嘴角的抽搐,錦月抱著孩子就走。她可不會再同情心泛濫了,這可惡的弘凌。 ** 太皇太后重病之后的幾日,九月初三,正是小黎的六歲生辰。 弘凌交代了人在凌霄殿中做席,歌舞絲竹、山珍海味,場面不小。 這是地位的象征,錦月也就沒有阻止,安靜地抱著孩子在一旁的小方幾邊坐著,只是對面映玉時而看來的眼神如冰刺,扎著她。 映玉身側的青楓則比之那日稍微好了些,仿佛心頭有些矛盾,既想和好,又礙于映玉不敢示好。 半晌,映玉忽然端了一盅乳茶過來:“才幾日不見,jiejie在這后宮中仿佛越發(fā)如魚得水了?!?/br> 她輕輕盈盈的蹲下身,看著與弘凌長相酷似的臉兒,眼中忍不住歆羨、嫉妒、渴望,“還是有個孩子好,哪怕不承寵,也能一步登天,jiejie當真是好命?!?/br> 映玉素手驀地被錦月一捉,錦月道:“映玉,或許我是尉遲之后,可我的內心從未覺得自己是那邊的人,你又何苦逮著這一點不放非要記恨我呢?我并沒有做傷害蕭家的事,難道我們一起長大的情誼都不算數(shù)了嗎,我們和解吧……” 映玉猛地抽手,她孱弱、素白的身子仿佛無法承受眼中憤怒,冷笑道:“你可知道尉遲狗賊就是因為你們母子才仇恨蕭家,將我們滿門陷害致死?尉遲錦月,你還假惺惺的說沒有傷害蕭家!” 錦月見一旁的鄭良娣、李良娣幾姬妾已隱隱側目看來,不好再辯駁下去,也就由得映玉哼了聲回席。 映玉轉身之際,深深看了眼孩子,看得小黎不禁縮了縮脖子,拉拉錦月的袖子小聲說:“娘親,我怎么覺得,映玉姨姨好像變了……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br> 錦月揉揉團子毛茸茸的頭發(fā)嘆息:“是啊……”“小黎你要記住,只要是人,都會變的。所以,更要珍惜現(xiàn)在所擁有的東西,因為總有一天,都會失去,不過早晚罷了。” 都會失去。團子望天想了想,似懂非懂,而后有婢女來稟告,說是六皇zigong的小皇孫女青澄來送恭喜了。 “快讓她進來。”錦月道。 片刻,殿門口就來了個綠裙子小姑娘,不過看起來上次瘦了不少,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不自然地笑,眼睛周圍的青黑胎記隱隱約約。小黎忙過去拉她過來。 “小、小黎……生、生日快樂?!鼻喑螐膽牙锾统鲆恢蝗A緞錦囊,和她身上的舊裙子很不搭,可見這只錦囊是她珍藏的寶貝,竟然是一只成色普通的翡翠耳環(huán)。 小黎擺手:“我是男子漢,不要這個?!?/br> 錦月過來笑著拍拍小黎的背:“送的禮物都要說謝謝,收好,這才是男子漢?!?/br> 小黎哦了聲,摳了摳毛茸茸的腦袋,收下,說了“謝謝”,惹得小姑娘臉紅撲撲的。 錦月這才注意看青澄的臉,嚇了一跳,她眼睛青腫,牙齒缺了一顆,臉蛋兒上還有大人的五指印,看得錦月心驚rou跳:“誰欺負你了?” 小姑娘忙害怕地捂住臉,搖頭。 錦月見她連話都害怕說,不由心疼:“可憐的孩子,是我害了你。上次讓你作證,害苦你了?!?/br> 虎毒不食子,沒想到弘實連自己親生女兒都這般任人凌虐。 宴席完畢,錦月讓阿竹送信去了六皇zigong,說青澄在這兒住一夜。 夜里,錦月讓阿竹彩香給小姑娘看了傷,竟不想渾身上下都是虐打的青紫傷痕,看得錦月主仆幾個都閃淚花。 阿竹:“這么小個小孩子怎么能下得去手。” “沒有娘的孩子,最可憐?!辈氏愕?。 擦好藥膏,錦月拉了小黎過來認真道:“小黎,青澄這一身傷都是為了還你清白才落下的,她受這些苦是因為她善良、正直說出了真相,所以你以后要好好照顧青澄、保護青澄,才算報答,知道嗎?” 小黎鄭重其事的點頭,而后拉起青澄的雙手:“青澄jiejie,以后小黎會保護你的。” 又黑又瘦的小姑娘,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哽咽著點頭。 不過錦月也沒想到,今日一句話,倒是牽扯出兩個孩子將來的緣分情誼,或許冥冥之中真有注定。 二更天的時候,公公曹全在漪瀾殿了宣了聲“太子駕到”——是弘凌來了。錦月正好將兩個孩子哄睡著了,出來見屋中負手而立的男人,才和他出來殿外的花園說話。 天空一彎鉤月,秋風滑過桂花樹沙沙作響,送來些許涼意。 錦月情不自禁抱了抱胳膊。 弘凌抬了抬手,卻還是收回來,自是不著痕跡的站在錦月之側,他高大,正好擋住風。錦月才覺暖和了些,卻只以為是風弱了。 “明日出宮去尉遲府的車馬我已安排妥當,再行冊封之前,你最好還是將尉遲府熟悉熟悉,畢竟那是你真正的故府,也是你往后在皇宮的后盾和依靠?!焙肓柝撌值?。 錦月哼地輕笑了聲:“太子有命,我尉遲錦月如何敢不遵從?只是不知太子需要我做些什么,要如何給尉遲太尉吹耳邊風,讓他死心塌地依附東宮呢?” 凝眉,弘凌側臉俯瞰來與錦月對視,明明他就要與她成婚了,明明近在咫尺,為何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遙遠感。弘凌禁不住心頭有些慌?!澳阏`會了。若我只為想討好尉遲云山,大可娶他其它女兒……我這么做,只是想讓你有個體面的家室。” “是么……”錦月不置可否。 弘凌長長呼吸了口氣,轉過身拿背對著錦月,吐露一直不敢提起的傷疤—— “我因為出身自小被皇族歧視,哪怕我現(xiàn)在身為太子也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說我流著宮婢的卑賤骨血,我……不想你和小黎再吃這樣的苦。” 錦月一怔,眸光不覺閃爍了閃爍。 難道,這才是他謀劃這一大局陰謀的原因嗎? “……”錦月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 然后弘凌就忽然將她抱進懷中:“現(xiàn)在擋在我們面前的障礙都掃清了,我可以娶你為妻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我?!?/br> “……好?!卞\月雙手不覺握成拳,心中化成的灰燼仿佛又想重燃,可終究心中冷意太多,難以燃燒那些許的灰燼。 “你現(xiàn)在,還愛我嗎?”弘凌不敢收緊懷抱,懷中的女人就像水,只怕他握得越緊、消失地越快。 錦月淡淡反問:“那你,愛我嗎?” 忍不住心中的熱烈,弘凌緊緊收緊懷抱:“愛。錦兒,我一直都愛你,哪怕因為當年的誤會我恨過你,卻也從未改變過這份愛。” 弘凌高大,彎下腰才能深深埋在錦月頸窩,仿佛一只凌厲的老鷹突然小心翼翼收好了利爪,鋒利的羽翼也溫柔下來,小心地圈住最寶貝的東西,生怕失去。“錦月,我一直都愛你……” “可是……”錦月冷漠的眼睛漸漸漫上淚珠:“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仿佛不愛你了?!薄艾F(xiàn)在一想起你,我的心就會很低落,再也沒有從前的欣喜、快樂。一想起你,我就情不自禁想起你曾有過別的妻子、別的女人,就像現(xiàn)在我就會不住想,你抱我的這雙手,又抱過幾個女人……” 弘凌渾身一僵,手如被燙過一般,不覺從錦月身上挪開。 “一想起你,我就想起是你讓我成為最恨的仇人的女兒,去認那個遺棄我的父親,去面對一家陌生的親人,讓我失去了唯一的弟弟,還有映玉……我滿心的愧疚,愧對蕭家的父母……” 弘凌不覺后退一步,深黑的眼睛涌起不寧的暗潮。 錦月繼續(xù)看著他的眼睛說:“我當年愛上的弘凌,溫柔,善良,像一道雪后的陽光,哪怕世界再臟污,他也干凈、純粹、美好??涩F(xiàn)在我面前的你,冷漠、狠辣、深沉,和當年的溫潤如玉的人完全不同。我有時在想,我少女時究竟是愛上了心中幻想的完美男人,還是真實的你?!?/br> 弘凌臉色白了白,抿唇道:“我一直都是真實的,從未欺騙過你。”他頓了頓,“只是人都會變,我也會改變、會成熟,可我還是我,錦月……” 錦月低眸,淚珠落下來,張口卻未成聲。 弘凌握住她手:“讓我們重新開始,找回當年的快樂,可好?我雖然變了,可我還是弘凌,或許你會重新愛上我,甚至更愛呢……” 錦月:“你知道,只要小黎留在這里,我就無法離開你。為了孩子,我會做你的妻子,甚至讓我做妾,我都將你無可奈何。只是你可還記得當年我曾說過,此生不做帝王妻,三妻四妾。而你現(xiàn)在所為,卻生生摧了我這輩子的原則和信念,讓我過上這樣凌遲般地日子?!?/br> 說到最后,錦月已哽咽無聲,弘凌長臂一圈將她箍進懷中,錦月耳朵里滿是他的心跳聲,弘凌的胸膛隨著他長長短短的呼吸起伏,帶著溫熱一下一下?lián)崦哪槨?/br> “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等你冊封后過段日子,我就將東宮全部肅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見錦月不語,弘凌粗糲的大手抬起錦月的下巴,佳人兩行清淚梨花帶雨,惹他滿心的憐愛:“往后我若再碰別的女人,你就一劍將我殺了,我絕不反抗……”“往后安心留下做我的女人。我們重新開始吧,錦兒……” 錦月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向天上鉤月。愛與不愛她不愿再想下去,只要小黎還在東宮,她就不可能忍心離開。深深吸了口氣,錦月閉目,道:“好……” 月影橫斜,桂花樹忽然動了動,淺淺月光漏下來正要照亮一雙獸眼似的亮點。那影子偷聽了半晌,悄悄離開,往李鄭良娣所居的香蓮臺去。 窸窸窣窣一陣稟告,便有兩個美人相約出來,又約見了兩個美人,四個匆匆忙忙往往靈犀殿去。 靈犀殿中燈火通明,映玉穿著家常的素白淺綠華緞的長衫裙,坐在上座,而后是四個妖嬈美人——李良娣、鄭良娣。 “蕭昭訓,你曾是尉遲姑娘的meimei,和她走得近,你倒是幫大家想想辦法呀。太子說,等封了你jiejie做太子妃,就將咱們都肅清了。”李良娣說著柔柔拭淚,“若是被太子休棄,我們還怎么活……” “你們當初聯(lián)合廢太子妃欺侮我的時候,可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庇秤駪袘械?。 “當時是咱們逼不得已,可咱們不同了,現(xiàn)在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了……” 映玉手一頓,抬起眼睛:“太子殿下……當真這樣說?” 鄭良娣淚盈盈點頭:“方才我的人在漪瀾殿外的花園里聽見太子和蕭昭訓jiejie山盟海誓。昭訓jiejie說不愿三妻四妾,太子便說是要將咱們都肅清了,往后誰也不要,只要你jiejie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家那混蛋先生問我:“寫了這么久的小說,你屬于哪個級別?” 于是作者君老實巴交地望天想了想,看了看作者收藏數(shù),說:“根據(jù)作者收藏來看,我屬于真空?!?/br> 他:“啥真空?” 我:“1~500是真空,500~1000是透明,1000~2000小粉紅,往上是大粉紅、紫紅、小神、大神、超大神……” 他也望天想了想:“也就是說你是小真空了?” 我想了想:“不,我是只巨型真空,現(xiàn)在467,快成小透明了。” 他:“有什么差別?” 我老實解釋道:“物理咋學的。真空就是什么都沒有,透明至少還有點兒空氣啊風啊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