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想栽聽關(guān)于弘凌的任何事情，但思及昨日，她與弘允又去康壽殿見太后，卻被太后冷冷擋了回來，很是怪異。

    她總覺得，太皇太后好像有些變了，她和弘允成婚也有近十日了，太皇太后明明那么寵愛弘允，卻都不見他們二人。

    “太皇太后和東宮一向不和，按理說不應(yīng)該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秋棠，你都探聽到了什么？”

    秋棠小聲了些，道：“奴婢聽聞，前夜太皇太后悄悄去了趟東宮，還親自送了些東西去，仿佛……很是關(guān)心太子?！?/br>
    錦月凝眉，心中滿是疑惑。

    這時，承云殿的侍女來了昭珮殿傳話，說是皇后來了，弘允讓她略略收拾收拾過去，待午時一道用午膳。

    錦月讓秋棠、靜樹都下去休息，和周綠影回了屋，收拾了發(fā)髻和衣裳，又喝了小幾口酸橘汁——可不能讓皇后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就孕吐了。

    錦月正要出門去承云殿，不想皇后的內(nèi)侍將她軟轎抬了來——

    “皇后娘娘說怕皇子妃娘娘被霜風吹著，所以讓奴才等人將轎子抬過來接娘娘過去。”

    錦月受寵若驚，宮中座駕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什么身份用什么轎子，這樣錦緞流蘇、暖和防風的軟轎，只有皇后和貴妃能坐。

    皇后盛情難卻，錦月只能卻之不恭。

    “如此，當真多謝皇后娘娘了?！?/br>
    去承云殿的路上，周綠影不禁小聲對錦月道：

    “小姐嫁給五皇子當真是嫁對了，女子嫁人不光是嫁那夫君，也是嫁他的家庭?；屎竽锬镞@十來日對小姐噓寒問暖、送來的東西都夠咱們過一個冬天了?！?/br>
    “小姐往后有皇后照拂，宮中誰人還敢惹小姐不快呢？”

    錦月寵辱不驚，輕嘆道：“她關(guān)心我是因為弘允哥哥對我好。說到底，皇后娘娘是太疼愛兒子，我只是沾了弘允哥哥的光罷了?！?/br>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成婚前她幾次與皇后姜瑤蘭的接觸，都是敵對的，所以這十來日皇后的溫暖關(guān)懷，令錦月十分意外。

    雖然皇后有母儀天下之風、溫和大氣，但錦月覺著那是作為皇后這個身份的氣度，并不是皇后的真性情。

    皇后眉宇間流露出的距離感，說明她本是個內(nèi)向之人。

    *

    姜瑤蘭親自與兒子弘允在殿門口等著錦月。母子二人都是長相端正、好看的人物兒，站在天家的華貴高閣之下，仿若天上之人。

    姜瑤蘭見軟轎靠近，緩緩笑出來對弘允道：“你寵得入心入肝的女子來了。有了她，你母后以后恐怕也得靠邊站了。”

    弘允玉冠華服，立在高闊厚重的承云殿中，舉手投足高貴大氣，他望著錦月的轎子，錦月恰好撩開轎簾望來似打探情況，與他對個正著后忙放了下簾子，惹得弘允輕輕哂笑。

    “母后這話好酸。有了媳婦，兒子也不會忘了娘?！?/br>
    姜瑤蘭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上前替兒子緊了緊領(lǐng)口，滿面慈愛：

    “唉，我本是極不贊成你娶尉遲錦月，這女子太過離奇、不簡單，但既然你喜歡她我也只能由著你，畢竟這日子是你自己的，母后也只能給你建議。”

    弘允感動，俊眸閃動微光?！皬男〉酱螅负罂傊С肿鹬匚业臎Q定，兒子感激不盡。您對錦月的關(guān)心兒子看在眼中，銘記心中……”

    姜瑤蘭笑瞥他一眼，人前的皇后，現(xiàn)在完全變成了個純粹的慈母：

    “她既然成了你媳婦，我也當善待她。”

    姜瑤蘭看向越來越近的軟轎，嘆息，“尉遲錦月是個坎坷的女子，卻也是個好命的女子，能得你這樣一心一意的疼愛。你母后我雖貴為皇后，卻只有個虛銜，你父皇從未真正寵愛過我……”

    弘允心疼地喊了聲“母親”，姜瑤蘭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將惆悵咽下，笑出來。

    “錦月拜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卞\月恭恭敬敬行禮。

    姜瑤蘭親自將她扶起，雖然不如對弘允那樣慈愛，卻也是什么溫和：“天兒這么冷，還跪什么，都不是外人?！?/br>
    午時擺膳，弘允離開了一會兒。

    姜瑤蘭過來拉住錦月的手，替錦月順了順頭發(fā)道：“真是個清麗佳人，難怪允兒這么疼你?！?/br>
    “皇后娘娘謬贊了。錦月容貌平平，比之皇后娘娘差之甚遠呢?！卞\月言談把握著分寸，宮中不敢出錯，出錯可能他日就是性命的代價。

    “瞧你這嘴兒可真甜。”姜瑤蘭微笑說，絲毫沒有從前的皇后架子，“本宮在深宮內(nèi)苑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什么血雨腥風都見過了。也更知道，這血雨腥風中一份真情多么可貴。”

    “你嫁給了允兒，便是本宮的唯一的兒媳婦，往后不必與我這樣見外。”

    錦月本是應(yīng)付，然而皇后言辭意切，她心中微微感動，抬起眼來。

    “皇后娘娘說得極是，深宮中，一份真情比什么都難得?！?/br>
    姜瑤蘭知道錦月先前的防備，也知道現(xiàn)在她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真誠?！澳銢]有母親，往后就將我當做自己的母親。尉遲府的人不將你當家人，這尚陽宮就是你家。知道嗎？”

    錦月溫順點頭。今日的皇后仿佛很不一樣，溫和了，話也多了，仿佛卸去了人前皇后的重擔、面具，精神面貌都輕松了不少。

    姜瑤蘭拍拍錦月的手背：“之前你來請安，是我說重了話，你別往心里去。往后都是一家人，好好跟著允兒過日子，本宮就他這么一個兒子，就交給你了……”

    這樣溫和慈愛的皇后讓錦月一時有些陌生，漸漸眼睛有些發(fā)紅?！澳苋肷嘘枌m，當真是錦月之幸。多謝母后關(guān)懷……”

    如何不感動？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在這樣無情的皇宮，被這樣一份純粹、溫暖真情所包圍，如何不是大幸、不叫人感動。

    錦月想著待她離去之日，這份情誼她應(yīng)該也會銘記于心，一世。

    ·

    母子、婆媳三人一道吃了午膳，姜瑤蘭便乘著軟轎從尚陽宮出來?；屎笊頌楹髮m之主，不能長時間不在棲鳳臺。

    同行伺候的崔尚宮見皇后高興，道：“娘娘可是真喜歡皇子妃了？”

    姜瑤蘭無奈一笑：“日子是他們兩個過，本宮這做母親的也只能成全。再說，我看尉遲錦月聰慧過人，數(shù)次遇險都能化險為夷，說不定能成為允兒賢內(nèi)助。她性子和順、容貌秀美，除了和東宮那段往事，本宮也沒有什么可挑剔。”

    崔尚宮：“娘娘說得是，皇子妃當真是個神奇的女子，也極是幸運，能得咱們皇子殿下如此寵愛……”

    她說到此處便見姜瑤蘭臉上失笑，才忽然想起皇后一生并未受過什么寵愛，忙噤聲。

    “你跟了我也不少年頭，說話怎還如此冒冒失失！”姜瑤蘭不善盯了崔尚宮一眼，將她盯得垂頭告罪才算了。

    來尚陽宮的好心情都消失殆盡，姜瑤蘭想起要回到棲鳳臺那座清冷的鳳凰殿，心中一陣空落落。

    當年先皇賜婚姜家，本來是賜在她頭上，連通婚書都送了，日子也定了。

    可是誰知，造化弄人。老天給她開了個大玩笑。

    彼時，還是太子的皇帝秦建璋出宮玩耍來了姜府，遇見了meimei姜瑤華。

    瑤華性格開朗活潑，笑聲如鈴；而她呢，從小性格就內(nèi)向少言，皇帝一眼愛上了活潑的瑤華，而嫌棄她安靜少言，不愿娶她了。

    圣旨賜婚是賜給長女，父母為了不得罪太子、又不違抗圣旨，便說，瑤華是jiejie，而她是meimei，姐妹順序顛倒，將瑤華嫁入宮中。她們姐妹是雙生，差別極小，也沒人分得清。

    彼時她對皇帝早已芳心暗許，氣悶之下病倒，險些沒命。姜父就入宮請求了太子，也一并將她收入宮中，封了良娣，做了妾。

    而后，她便一直學著瑤華的性格，讓自己開朗，讓自己不要那么內(nèi)向、討人嫌。

    可是那討人嫌的內(nèi)向性子就像影子一樣隨著她，要改掉，仿佛如剜rou一般痛苦。

    在宮中磋磨這么些年，她也總算能夠在人前“開朗”起來，只可惜，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而她的愛情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隨著當年瑤華的逝去，而死了。

    瑤華死后，皇帝再也看不見她姜瑤蘭，只會透過她這張臉，追思瑤華……

    “唉……”

    長長的嘆了一息，姜瑤蘭覺得心頭沉重，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

    棲鳳臺的宮人隊伍，簇擁著姜瑤蘭的軟轎正在尚陽宮與東宮之間的長街行進。

    前頭不遠，就要路過東宮的側(cè)門——博信門。

    此時一雙內(nèi)侍捧著一對錦盒，轉(zhuǎn)入博信門，這邊，崔尚宮耳聰目明，遠遠就看了清楚，忙令轎子停了停。

    “怎么停下了？”姜瑤蘭不耐問。

    崔尚宮小聲道：“娘娘，奴婢看見一雙內(nèi)監(jiān)捧著兩個古古怪怪的錦盒入了東宮。”

    “宮里賞賜多了去了，走。本宮有些乏累，回棲鳳臺?！毕胫?，姜瑤蘭有些無力。

    崔尚宮貼近轎簾小聲急道：“娘娘，奴婢看那一雙內(nèi)侍仿佛是康壽殿的大太監(jiān)，方明亮公公的手下，恐怕是太皇太后吩咐來的人?！?/br>
    轎簾霍然被掀開，姜瑤蘭炯炯盯著博信門，只捕捉到那雙內(nèi)侍進門時的半個身影。

    “太皇太后！”

    姜瑤蘭呼吸急促、發(fā)沉，先前在尚陽宮溫柔的眼睛此刻變得陰冷如黑夜。“這老婆子，棺材都已備在奚官局了，她還想翻什么大浪？！”

    憶及方才尚陽宮母子、婆媳幾人的溫暖和諧，姜瑤蘭緊咬紅唇、眉間刻出皺痕。

    她決不許任何人，危及她的兒子！

    “回，宮！”

    姜瑤蘭重重放下轎簾，方才想起往事的無力、悲傷都消散無蹤，仿佛被這一幕的威脅，而激出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能夠讓她哪怕不吃不喝也能風雨無阻走下去。

    就如當年她為了兒子的前程，為了不讓兒子如她這個娘一樣被皇帝所忽略無視、重蹈她的命運，而命人將姜瑤華的安胎藥和落胎藥，掉包一樣。

    ·

    那雙內(nèi)侍轉(zhuǎn)入東宮后，便被東宮的內(nèi)監(jiān)領(lǐng)著去見了東宮的大太監(jiān)曹全。

    曹全又邁著小步，先去凌霄殿稟告弘凌，此時弘凌正在與兆秀、馮廉等人說撤換尉遲云山手下將軍之事。

    聽聞是太皇太后的人，弘凌既是便令兆、馮等人先退下，見了二內(nèi)侍。

    “太子殿下，這是太皇太后娘娘命奴才們送來的蓮才人的遺物。”

    蓮才人三字，令弘凌皺了皺眉。

    蓮才人，是他生母，在他出世之時，便被人拖下了床，殘忍杖斃……

    弘凌不由磨了磨牙緊握雙拳，鼓起勇氣才將錦盒打開——

    里頭放著些女子用得篦子、發(fā)簪?？钍蕉己芩貎?，并不是張揚。

    近來太皇太后似有意親近他，卻又未完全表明態(tài)度，弘凌也有些猜不透這人到底想如何。

    或者她只是老糊涂了，并沒有什么特別目的……

    “太皇祖母她老人家可還有什么吩咐？” 弘凌道。

    內(nèi)侍躬身答：“太皇太后娘娘說，蓮才人是個好母親，請?zhí)訉⑦@些東西收好，不要責怪生母。待過兩日，時機到來，她老人家會親口告訴太子殿下一些事情?！?/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起太早，腦子混混沌沌的，寫得有點兒慢。原計劃寫六千字的，沒想到寫完快九千字了。雖然檢查了幾遍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漏的蟲子，大家看見的就留言告訴作者君吧。么么噠。

    ☆、第68章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