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兒那么小只。錦月暗說，瞥了眼一旁的弘允優(yōu)雅吃飯的側(cè)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仰視。

    仰……仰視……

    “……”

    ·

    吃過晚膳，錦月便說回昭珮殿。

    弘允最近政事繁忙，臨別時她還見有幾個門客謀士來找他議事。

    那幾門客裝束有些南方小國的打扮，不像是大周的人。

    在皇宮里異國謀士并不算稀奇，他們在本國那小地方無法施展抱負(fù)，就會選擇來大周這樣的大國，努力成為皇子的入幕之賓，推行自己主張的律法、政策，一旦這位皇子成為天子，那么他們就可以一展宏圖成為朝廷的股肱之臣。

    所以，謀士的多少、質(zhì)量，也可以說明這個皇子奪得天下的希望。

    錦月不覺暗暗打量這幾個謀士，個個衣著干凈整潔、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顯示著一股子的精明睿智，不由暗暗贊嘆。

    幾人對弘允十分客氣，知錦月是尚陽宮之正妃、弘允的心尖寵，更是客客氣氣不敢半點沖撞。

    “錦兒，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別胡思亂想熬夜，就算不怕累著自己，也要為孩子考慮。”

    弘允低聲叮囑，替錦月緊了緊領(lǐng)口的披風(fēng)帶子。

    “寶寶需要個快樂、健康的娘親，迎接他出世?！?/br>
    他動作無比自然，錦月不覺退了一步，自己整理。“弘允哥哥不必?fù)?dān)心，我知道的。”

    錦月知道，弘允是怕她因為小黎的離開而傷心過度，所以每次才變著花樣逗她開心，關(guān)心她，要她重新熱愛生活。

    弘允目送著錦月走遠(yuǎn)，才和謀士去了殿中議事。

    “說吧，東宮那邊情勢如何……” 弘允道，他一收溫柔，面色略有些嚴(yán)肅，謀士們不由互相張望了一眼，心說那個娘娘可真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往后看來得更加客氣才是！

    “殿下，東宮不足為據(jù)，太子在大漠的將領(lǐng)雖然個個勇猛，但這是朝堂之爭，不是莽夫所長……”

    “林兄說得正是……”

    幾謀士躬身恭敬地跟在弘允身后進殿。

    而錦月這邊——

    二侍女在前打著燈籠，周綠影攙著錦月走在小路上，前頭昭珮殿被長長一排紅燈籠照亮的寬闊宮殿，已能看見。

    香璇見天黑不放心，打了燈籠來接，和周綠影一道一左一右的扶著錦月。

    路旁偶有一聲蟲鳴，秋深了，蟲鳴已十分稀疏。大部分蟲兒都在夜半降霜的時候凍死了，沒凍死的，也都饑寒交迫、懶得費那功夫唱曲兒。

    在這稀疏的蟲鳴中，香璇與錦月小聲交談：“自從jiejie嫁給五皇子殿下，日子仿佛順?biāo)炝?。從前那些從未絕過的流言蜚語、污言穢語，我也都沒再聽人提過，真是令人舒爽不少?！?/br>
    過去幾年，錦月從未被那些長舌放過過，蕩婦、不知廉恥、丟人，等等各種字眼。

    從前在東宮，弘凌是東宮太子、誰不怕他，弘凌勒令不許閑言碎語，可那些閑話也從未決斷過。

    反而來了尚陽宮，大家仿佛都打心眼里，因為弘允，而漸漸接受了她。

    “弘允哥哥在皇宮深得人心，我是沾她光了。再者這尚陽宮也沒有別的妃嬪姬妾，沒有人牽頭，底下的奴才誰敢挑事?！卞\月一語道破關(guān)鍵。

    宮中的流言蜚語大都是主子開頭，就算沒有主子親口說，也是有主子授意或縱容下人說的。尚陽宮就她一個妃嬪，弘凌本有兩個負(fù)責(zé)鋪床整理被子的通房侍女，也在她入宮前都遣走了。

    所以，現(xiàn)在的尚陽宮，或許是后宮中唯一一塊沒有姬妾爭寵戲碼上演的凈土。

    “總之，我覺得五皇子殿下就是個吉星，每當(dāng)jiejie危難，他就來為jiejie力挽狂瀾?！毕汨f著替錦月高興的笑出來。

    錦月輕輕笑：“他確實是個旺妻的男子，我自小便知道?！?/br>
    “jiejie雖坎坷，卻有這樣一個為自己舍生忘死的知己，香璇真心替jiejie高興。”香璇笑說著，忽然想起自己……眼睛里漸漸蓄積了淚水。若是，那個人也能這樣對她，她也死而無憾了。

    周綠影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錦月覺察：“影姑有什么話，說吧，你是娘心腹，又是我的心腹，還有什么可顧忌的？”

    周綠影道：“小姐，影姑想問你個不該問的問題?！彼D了頓，“假如太子和五皇子殿下一爭高下，你，會支持誰？”

    錦月步子一停。在方才看見那些智勇雙全的謀士時，她便仿佛

    預(yù)見，弘允與東宮之間的血腥斗爭。并且，近在咫尺。

    沙場拼的是武器和膽識，這長安京師，拼的便是謀略和計謀。

    這是一場全新的較量，并不是弘凌過去蓄積的勢力所擅長的。

    “小姐？”

    “jiejie……”

    被一喚，錦月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天上遙遠(yuǎn)夜空的月亮，輕輕長長一嘆：

    “一個王朝的走向，又豈是我一個小小女子，能夠決斷……”

    看著看著，那稀薄清冷的月光，仿佛像足了某個男子霜冷的目光。

    是，他一直是這樣遙遠(yuǎn)、清冷的人。

    五年前，她便該只將弘凌當(dāng)做天上這彎白粼粼的鉤月，只欣賞便是了，不該強求地與他相愛、糾葛。

    弘凌就像一場又誘人、又可怕的噩夢。

    不想再看與那男人目光相似的月色，錦月低下眸子，卻不小心看見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

    這個落在她腹中的生命，是否，又是上天的天意。

    “幸好入冬了，衣服穿厚些肚子也看不出來了jiejie。”

    “是啊小姐，待再過二十幾日，咱們也就不必藏著掖著了，光明正大的養(yǎng)胎也不怕了……”

    **

    太皇太后的“康復(fù)”很突然，三日后，在太極宮的萬壽殿，太皇太后邀了皇宮里眾皇子皇嗣，以及太后、皇帝、皇后，宮外的親王也都在列。

    錦月作為尚陽宮的女主人、天家的嫡兒媳婦，當(dāng)然在出席之列。

    對于這次突然的、沒有由頭的聚會，皇族子弟各說紛紜——

    有的說是太皇太后回光返照，想在臨死前再看看牽掛的親人。

    也有人說，是太皇太后想將眾皇子聚齊了，再比較比較，在臨終前給皇帝個傳位人選的建議。

    究竟目的如何，現(xiàn)在宴還未開始，各宮各殿的人正得得得地?fù)沃傇谮s來的路上，還不得而知。不過，眾人都隱隱有預(yù)感，這一場宴席必然是有極為特殊而且重大的意義。

    冤家路窄，錦月在與弘允一道出尚陽宮時，恰好正碰到弘凌的太子蛟龍華輦被一隊宮人簇?fù)碇咴谇邦^。

    弘凌只身一人在大輦車?yán)?，顯得有些孤清。

    東宮的姬妾全被送去了清居寺，說來也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了。宮人對太子的兇煞、傳奇、俊美的流言上，又多加了一個“薄情”和“莫測”。

    也不知是不是弘凌感受到了錦月的目光，他突然回頭來，錦月嚇了一跳忙別開眼睛，卻正對上弘允暖暖的眼神，仿佛朝陽溫暖灑在她身上。

    “今日霜風(fēng)寒，披上?！焙朐蕦⒆约旱呐L(fēng)摘下來，罩在錦月身上。

    “我不冷，還是你披著吧，你穿得單薄?！?/br>
    “我身強力壯，不怕冷?！?/br>
    錦月推諉不過，只得說“謝謝”，任弘允給她披上。前頭那道看來的目光仿佛一只大手扼著她咽喉，讓錦月透不過氣。

    這時，錦月的手卻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抬眸，弘允朝她微微莞爾：

    “今晚人多眼雜，我畢竟是你‘夫君’，所以，我希望今晚你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追隨在我身上，可以嗎？”

    錦月心中一動，忽略了身上那道冷泉般的目光，緩緩點頭。

    “放心，你不說我也知道應(yīng)該如此?！?/br>
    弘允才展顏，眸中那絲因為錦月看見前頭華輦的陰云，也都散去，眼睛越發(fā)神采奕奕而倍加清俊。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  大家晚安，么么噠。

    ☆、第69章 1.0.5

    曼云夫妻的輦車也到了，一同來的還有雪寧公主——這三位曾經(jīng)住在東宮的嬌貴主子。

    三人身上都蒙著一層慘淡陰云，可在看見尚陽宮車馬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將腰桿挺了直，繃著那層脆弱的面子優(yōu)雅下馬、走過來—

    “才半月不見五皇兄，五皇兄愈發(fā)滿面春風(fēng)了，看來五皇嫂將五皇兄照顧得極好啊，呵呵……”

    弘實是庶子，排行又小一位，應(yīng)行禮，是以弘實拱手對弘允行了問候。

    他青黑的眼圈、泛黃的面皮，太陽xue隱隱現(xiàn)出條青筋，整個人有種熬夜、縱欲后的病態(tài)。

    錦月看他如此，想起秋棠說他驕奢yin逸、縱欲解愁，應(yīng)當(dāng)不假，尉遲飛羽的“一鳴驚人”可就全靠這個酒囊飯袋的廢太子了。

    “六弟多禮了?！焙朐瘦p輕一扶弘實，“倒是六皇弟，眼下青黑、氣色泛黃，當(dāng)多注意身體才是。”

    兩個男人都穿著皇子華緞，都“寬和”“從容”而笑，然而錦月卻覺著在弘允面前，這裝模作樣的廢太子弘實不堪一擊，從言談舉止笑容都一股nongnong地模仿弘允的痕跡，東施效顰，只覺滑稽。

    弘實微微低臉呵呵含笑：“六弟資質(zhì)平庸，不如五皇兄天資聰穎，只能多頭懸梁錐刺股，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方才不落后啊呵呵……”

    而后錦月便見弘允笑從唇角淡去，聲音隱隱透著一股冷——

    “學(xué)習(xí)是好事，但不該cao勞的事六弟就莫cao勞了，如此，方能長壽！”弘允側(cè)臉輕喚了聲“小北”，隨扈小北捧著一只裝藥參的盒子捧給弘實。

    “我給六弟準(zhǔn)備了一點治病良藥，六弟可要記得服用，莫辜負(fù)了兄長我一片關(guān)心?！?/br>
    弘實打開長條條的錦盒，一條雪亮銀光折射在他臉上，弘實立刻一驚，險些沒站穩(wěn)。

    錦月瞟了一眼那盒子中是一柄傷痕累累的斷刀，刀柄上刻著“尚陽”二字，刀刃上隱約有血跡。

    丟下宣徽殿幾人進殿時，錦月不住好奇小聲問弘允：“弘允哥哥，你方才給他斷刀什么意思？那刀刻著尚陽二字，并且還有干涸的血跡……”

    弘允頓了頓，殿中分列兩邊的兩行皇子長幾已稀稀拉拉坐了人，他的目光落在首位上席位看去——

    “那斷刀是大半月前太子給我的。”

    錦月順?biāo)抗饪慈ィ肓枵粋€人獨坐在厚重的黑漆長幾后，飲酒。

    弘凌穿著一身玄黑赤金紋的袍服，長相秀美、斯文可是眉宇間卻煞氣凜凜。他沒有和別的皇子那般拿小玉杯喝酒，而是拿著拳頭大的三足銅酒樽，仰頭一飲而盡很是豪氣、霸氣，已經(jīng)吸引了一旁的侍女甚至別宮的姬妾側(cè)目癡看。

    那些女人熱烈的視線如狼，錦月略有些煩躁，別開視線。

    “他給你斷刀做什么，又和六皇子有什么關(guān)……”錦月說到此處猛地一頓，心中有個猜想讓她后背一寒?！半y道是……六皇子刺殺太子，嫁禍給你而被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