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霜比前些日子厚了不少，應(yīng)當(dāng)是個(gè)晴好的日子?！卞\月呼吸著新鮮空氣說，閉眼臉頰感受著清涼的溫度，手輕輕撫摸著小腹——

    已經(jīng)又微微隆起之勢(shì)。

    香璇見錦月還在欣賞風(fēng)景、品評(píng)，有些著急——她總覺得錦月實(shí)在平靜得有些不正常。

    “jiejie，再過兩個(gè)時(shí)辰四皇子弘凌就要被斬首，你真不去見他最后一面嗎？”

    錦月只看外面，置若罔聞，香璇忍不住道又喊了聲“jiejie”。

    錦月見忽略不過，才淡聲說：“你不是站在弘允這邊么，怎么勸我去看他?！?/br>
    “我是怕jiejie有一日會(huì)后悔，因?yàn)橄汨溃琷iejie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不，你錯(cuò)了，我是鐵石心腸的人?！卞\月頓了頓，“不要再提弘凌了，你若再提，我只能暫時(shí)不見你了……”

    錦月回身去床邊坐下，拿了針線縫衣裳。

    香璇不敢再說，看著錦月靜謐柔美的側(cè)臉，似有消瘦，忽而明白了：或許jiejie不是不想去見，而是，而是因?yàn)槊林夹碾[瞞了命案真相，而不敢去面對(duì)受害者吧……

    ☆、第74章 1.0.5

    晨陽的光束移上昭珮殿的屋頂?shù)陌姿?，霜化作水滴，顆顆從瓦當(dāng)往下墜。

    香璇終于放棄出去了，錦月拿著針線繡了一會(huì)兒，從窗戶和滴滴下落的水珠，看向正越來越明亮的天空。

    太陽一刻不停往中空移。待日到中空，那男人就會(huì)被處斬。

    錦月的手不由自主攥緊，竟忘了拿著針線。

    “嘶……”

    針扎了指尖好大一滴鮮血流出來。

    “唉！”錦月吸了吸指頭，煩躁地丟開針線起身，卻忽覺有些頭暈?zāi)垦?，惡心反胃得厲害…?/br>
    “娘娘你怎么了？”

    “快傳侍醫(yī)！”

    錦月昏倒，醒來時(shí)屋中侍立著一眾侍女，以及弘允正在床邊關(guān)切守候。

    他應(yīng)當(dāng)是聽聞了消息從康壽殿奔回來的，身上還穿著雪緞銀絲線繡的喪服。

    “感覺可好些了？”

    錦月?lián)u搖頭：“我沒事，讓你大老遠(yuǎn)跑回來，辛苦你了。”

    卻聽姜瑤蘭的聲音從殿門口傳來——“本宮還說是什么原因，弘允不讓你來給太皇太后上香，竟不想是懷了咱們皇家的子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br>
    錦月心中一緊，臉色也起了防備。

    姜瑤蘭笑意融融、母儀依舊，款款走來與兒子笑了笑之后，親切地握住錦月的手、看著錦月的眼睛：“往后你便是本宮真真正正的兒媳婦了?！?/br>
    她不顧錦月身子往后輕縮的抗拒，撫摸錦月的小腹，錦月只覺她玄黑帶金絲、紅寶石的長指甲像極了奪命的兇器。

    “本宮，會(huì)好好待你的……”

    姜瑤蘭眼中笑意下浮動(dòng)著只有錦月才讀得清楚的暗波，錦月卻笑不出，只覺仿佛被美麗優(yōu)雅的毒蛇盯住?！爸x皇后娘娘……”

    御醫(yī)看罷，開了些安胎的藥，正要退下卻被錦月暗暗叫住。此時(shí)弘允正與皇后在外間敘話，倒并未察覺。

    “娘娘有何吩咐？”

    錦月有些低沉，心中說不出的壓抑?！皠跓┦提t(yī)大人給我……給我開一副能夠安睡的湯藥，我身體乏累，想沉沉睡一覺?！?/br>
    侍醫(yī)眼皮吃驚地挑了挑，而后想起今日太子處斬，而五皇子妃又曾經(jīng)……

    于是他立刻領(lǐng)悟，道：“這倒不難，奴才這便開一副，保管娘娘一睡到天黑……”

    ……

    不只昭珮殿的屋頂，皇宮的重樓宮闕亦白霜斑駁。

    宮中檐下、廊中、花園……四處是帶刀侍衛(wèi)隊(duì)，在搜捕處決東宮余孽。

    棲鳳臺(tái)外。童貴妃與跛著腳的弘實(shí)從大門出來，都是滿面快意笑容，仿佛太子一死，他們不但大仇得報(bào)，并且翻身有望。

    宣室殿中?；实垭y得的親自精神飽滿，親自聽三公九卿上柬商談如何處理大漠軍師，雖然太子還沒死，但他們已經(jīng)在商量太子死后的撫慰工作。

    刑部兵力有限，昨日半夜駐守押送的士兵被東宮余孽一舉擊殺，血流成河之后，兵力薄弱，是以來大乾宮請(qǐng)圣旨讓羽林衛(wèi)協(xié)助押送太子去往東市的法場。

    皇帝冷說了一個(gè)“準(zhǔn)！”

    而后幾員將軍隨著刑部大人翻身上馬，策出宮門，直奔刑部大牢。

    一只秋雀展翅飛過從幾人頭頂掠過，半片熙攘的城區(qū)——長安百姓都起早等待在街道旁看處決太子，而后鳥兒落在刑部大牢灰磚堆砌的屋頂。

    它聳了聳脖子，靈敏的圓眼從墻洞往里頭看了看。

    “主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刑部已經(jīng)進(jìn)宮請(qǐng)旨調(diào)動(dòng)羽林衛(wèi)，恐怕片刻之后好不容易攻破的大牢就再次被包圍?！苯瓘V跪求弘凌趕緊走。

    而弘凌卻盤坐地上閉目調(diào)息，仿佛聽不見。

    任江廣怎么勸說，他也不走。

    李生路幾番抿唇，終是忍不住急道：“主子，錦月夫人不會(huì)來送了?！?/br>
    弘凌的眉睫才有了些許動(dòng)靜，露出一絲黑眸。

    李生路：“清晨錦月夫人孕吐，現(xiàn)在皇后正將喜事稟告皇帝，他們一家子歡天喜地呢，哪里還顧得上主子死活呀！”

    弘凌眼眸一閃而過的沉，漸漸收緊了雙拳指尖掐破掌心直滴血，幾乎一字一字道：

    “我將死，她竟一面，也不來見，絕情，至此……”

    李江二人都為自家主子感到不忿。

    因?yàn)榈⒄`了時(shí)間，弘凌未能在刑部大牢中逃離，被轉(zhuǎn)移到鐵籠中，游街前往東市刑場。

    夾道官兵使勁往看熱鬧的百姓往后押，他們都是慕名來看著叱咤風(fēng)云、大滅匈奴并且兇名赫赫的四皇子的。

    百姓中竟沒有一個(gè)人亂扔?xùn)|西，眾人都只是敬畏地看著鐵銹囚籠中巋然不動(dòng)的男人。他如傳聞中一樣俊美、冷漠，太陽光落在他身上，卻仿佛依然不能將他照暖。

    他一身玄黑赤金紋長袍，比之嫡皇子的尊貴，竟也毫不遜色——這就是那個(gè)，卑賤歹毒的宮女所生的兒子？

    “他殺害了太皇太后？”

    “看著冷冰冰的，但也不像兇狠的殺人犯啊……”

    “我看也是?！?/br>
    “他擊退匈奴解決邊疆大患，是英雄吧……”

    官兵頭子聽聞百姓竊竊私語，呵斥“都給我住嘴！誰再亂說一句以同黨論處！”

    立時(shí)四下安靜了。

    其實(shí)安靜與不安靜，對(duì)弘凌來說都沒有區(qū)別，這個(gè)世界的聲音都不再能引起他的興致。

    人群中劫囚的手下已經(jīng)萬分急切地朝弘凌望來，等著他下命令，可是卻總是等不到。

    李生路急得重唉了一聲：“主子不會(huì)是還等著錦月夫人吧！”

    片刻日到中空，午時(shí)已至，監(jiān)斬官殺令牌落地，劊子手舉起大刀。

    弘凌筆直地跪在法場中央。街景、人群、蒼天、白日，眼中所見的一切漸漸變作只有黑白二色，他揚(yáng)眸直視那片稀薄日頭，卻感受不到，半點(diǎn)的溫暖。

    劊子手大刀極速朝他脖子落下，人群有的閉目有的大睜眼

    冷眼掃了臺(tái)下，弘凌沒有看見錦月，失望，深深閉上眼睛。

    “太子殿下，灑家對(duì)不住了！您是英雄好漢，來生灑家做牛做馬再向您贖罪?！眲Ｗ邮侄吨鴿M臉rou說罷，粗膀子握刀砍下。

    “嗡”一聲，大刀一斷為二。刀尖噔地插在地上，鮮血四濺中一顆圓滾滾地人頭咕嚕咕嚕滾下臺(tái)去。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弘凌取下頭上束發(fā)的長簪，揮手利落斬下了劊子手的頭顱。

    鮮紅的血濺在他的黑緞金紋袍上，轉(zhuǎn)瞬消失。

    “天既不仁，我弘凌，無需再仁！”

    他冷冷說，人群“啊”地尖叫奔逃，立刻李生路、江廣等人的劫囚衛(wèi)隊(duì)沖上法場，將士兵、監(jiān)斬官等人全數(shù)斬殺。

    東市一片混亂，百姓來來往往逃竄中露出個(gè)五六歲的小娃娃，在沖撞的人群中失去了方向。

    跟小黎的身量比起來，這些大人就像橫沖直撞的怪物，小家伙左躲右躲才不至于被撞倒。

    “叔叔，你知道法場在哪里嗎？叔叔……老爺爺，太、太子在哪里呀，哎哎，等等呀……”

    聽說太子被處斬，小黎才從西市一路問路來了東市。

    “哪兒來的小乞丐，快滾開……”

    “滾開滾開別擋路……”

    那布衣胖子慌著逃竄，將小黎當(dāng)乞丐推在地上，小黎哎呀一聲痛呼，手肘被摔破了，爬起來拍了拍灰，又鍥而不舍地問了幾個(gè)人。

    那些人都被嚇破了膽，哪兒有功夫管個(gè)小孩兒。

    “你個(gè)小娃娃不怕死嗎？太子正在前頭殺人，你去他將你也一并殺了！”一賭徒恐嚇道。

    小黎不服凝眉：“胡說！我爹爹是好人是神仙，他不會(huì)殺人的！你胡說！”

    “嘿嘿，我道是個(gè)小乞丐，沒想到是個(gè)小瘋子！你要是太子的兒子我就是太子的爹了！”

    “你……”那無賴說罷就跑，小黎氣不過又著急他跑遠(yuǎn)，撿了一坨稀泥扔過去，卻不想砸錯(cuò)了人——

    正是那三五個(gè)上官氏派來追捕小家伙的兇巴漢子！

    “小東西在這兒！”

    “快，捉住他！”

    “找你小半月了，小東西真能躲！”被稀泥砸了臉的兇漢子一抹臉上污臭，齜牙咧嘴與同伴一路狂追。

    小黎勝在身子小，在逃竄的人群中靈活地閃躲。

    幾漢子既要顧忌躲避沖撞的大人，又要顧著抓孩子，手忙腳亂。

    小黎見有個(gè)穿著上乘的員外，慈眉善目的，拉住他手“叔叔叔叔，有幾個(gè)人人販子要抓我去賣，救救我、救救我吧……”

    員外見是個(gè)可憐的小乞兒，當(dāng)即應(yīng)允將孩子護(hù)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