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苦難’讓生活更有重量,但我不會被壓垮,母后和你,都是我必須保護的人……” 太子抱著廢后入太醫(yī)院后,羽林衛(wèi)就跟了過來將此處包圍。此刻太醫(yī)院外侍衛(wèi)林立。 剛剛二更,皇帝竟徘徊在外。 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楊桂安跟隨皇帝身邊數(shù)十載,了解皇帝的脾性,十分透徹,他小心道:“皇上既然心系廢后,不如奴才去支開后門的侍衛(wèi),皇上可從后門入,悄悄看看廢后可還活著。” 秦建璋心煩意亂,聞言怒斥:“朕是皇帝,怎可走后門。朕恨那賤人入骨,從未‘心系’!” 他雖然如此說,卻還是沒走。 楊桂安挨了一頓訓斥,心說若不是心系,就不會在這兒徘徊了大半個時辰還不走了,人不是泥坯木偶,相伴二十多年的人,到底還是有些情分的,只是這點情分是否敵得過未曾得到手的佳人先皇后呢…… 楊桂安心嘆,君王心啊。 皇帝徘徊了一會兒就體虛咳嗽了起來,他身子弱,不能熬夜受寒,想起昨日他決絕砍斷姜瑤蘭的雙手,那曾經(jīng)的花容月貌在他手中漸漸凋殘,他心中不覺一陣緊縮。 最后皇帝還是聽從楊桂安的提議,從后門入內(nèi)看看。 卻不想從窗戶看見弘允在床前,他又重新火冒三丈。 楊桂安不明所以皇帝為何突然離去:“陛下怎么不進去看看?” “那賤人伙同太子虛情假意、裝模作樣,將朕騙得團團轉(zhuǎn),朕不能再上當!”“傳令,今夜子時,封鎖尚陽宮,軟禁太子!” 曾經(jīng)有多寵愛,現(xiàn)在他便有多憤恨惱怒。 楊桂安聞言渾身一凜,君心難測。太子宅心仁厚,并非裝模作樣,但這回卻也難逃劫數(shù)了。 ** 尚陽宮被封鎖,太子被囚禁承云殿,錦月作為太子妃,一并與孩子被軟禁在昭珮殿中。 兩殿分隔不遠,卻不能出戶相見。 起先姜家還全力幫襯尚陽宮,可姜瑤蘭計害姜瑤華母子之事觸發(fā)后,便也畏縮了,應是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分歧。 現(xiàn)在的尚陽宮,孤立無援。缺衣縮食自是不可避免的,幸好現(xiàn)在正要入夏,并不寒冷。 昭珮殿外重兵把守,錦月屋中只有周綠影和侍女青桐伺候,靜樹、秋棠、淺荇等人都被下獄了,幸而香璇提早被錦月送去了祁陽侯府照顧小黎,并不在下獄之列。 夜晚,陰云沉沉,鉤月縮在云層后暈出灰蒙蒙的光亮。 突然窗戶縫窸窸窣窣,有人塞進來封信,周綠影忙拿了過來給錦月。 錦月拿著信,感嘆:“這時候還能記著我的,也只有兄長了?!?/br> 打開信,確實是尉遲飛羽寫來的。 周綠影:“小姐,飛羽少爺寫的什么?可是事情有轉(zhuǎn)機了?” 錦月?lián)u頭?!拌F證如山,又有弘凌虎視眈眈,哪還能有什么轉(zhuǎn)機。” 錦月將信折成條,點了燭火,跳躍的火光照亮她秀美的臉,仿佛涅槃的火焰燃燒在她臉上。 “哥哥說,案子已查處差不多了,判罪的圣旨不日就會下來。刑部查明了計害太皇太后和弒君之事都與太子無關,太子并不知情,所以讓我寬心,尚陽宮不會被重處?!?/br> 周綠影驟然一舒:“那,那太好了。這樣一來小姐和皇孫,還有太子,都可以保全了!” “保全?!卞\月眼看信紙燒化成灰,苦笑搖頭:“真正黑暗,這才剛剛開始……” “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影姑你想,為何弘凌沒有竭力以此將弘允哥哥一并殺了。他是在報復。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是生不如死。他要把曾經(jīng)所受的屈辱全數(shù)還回來,他應是想把弘允哥哥傲骨一根根磨掉,折磨而死?!?/br> 周綠影倒吸一口涼氣?!靶〗氵@樣一說奴婢才警覺。但看這宮中,皇上,六皇子,皇后,太子殿下,他們曾經(jīng)都是關系親密的,互相友好,現(xiàn)在卻自傷殘殺?!薄跋仁腔实郾黄溶嚵蚜首?,而后重病得起身都困難,皇后眼看也是活不成了,接下來,便是輪到尚陽宮了……” 周綠影越說越心驚,臉色發(fā)白。 錦月抱起小桓,襁褓中的嬰兒還熟睡著,并不知道人世的艱險滄桑,小手在錦月觸摸時輕輕反握住錦月的指頭。 那么小,那么柔軟。 “我的小桓……娘親連累了你。” 錦月啞聲呢喃,萬千擔心不能說出口,說出口孩子這樣小也不會懂得。若尚陽宮前途暗淡,她一日跟隨奔赴黃泉,小桓該何去何從。 周綠影泛淚光,心道:若是到時候小姐有危險,告訴四皇子這孩子是他的,應該能夠放過他們母子一馬吧。 ☆、第92章 如今處境 到底是親兄妹,錦月?lián)氖裁?、欲知什么,尉遲飛羽都想了周全,在信中寫下了。 “哥哥真是老天給我的恩賜,小黎有他和香璇照顧著,我也能稍稍安心?!卞\月一邊哄小桓睡覺,一邊嘆氣說。 周綠影想起來:“對了小姐,小黎公子暗藏在祁陽侯府,可找到師傅教讀書了?” “哥哥信中說的正是此事,雖說現(xiàn)在行蹤需要保密,但六七歲的孩子正是啟蒙培養(yǎng)學習興趣的時候。哥哥信中說給小黎暗找了個學富五車的老師,解惑授業(yè)。” 思及小黎暫時安全,錦月心中稍安,只是信中尉遲飛羽口吻驚喜,說那老師非一般人物,且是塞北的口音,不是京師中人。 等解禁令一解,她要去看看是個什么人物。 發(fā)落皇后和尚陽宮的圣旨下來時,正是五月底夏至那天。 包圍尚陽宮一月的羽林衛(wèi)總算退去,錦月吱嘎推開塵封數(shù)十日的門,由周綠影扶著踏出昭珮殿。 看見那青天白日、聞到那花草芳菲、聽見那蟬鳴嘶嘶,恍若隔世。 錦月出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往承云殿,一個月沒有出屋子走路、沒有曬到日光,錦月走得急,竟如初學走路的孩子般,腳步有些趔趄狼狽。 “小姐慢著些,慢著些。”周綠影勸道。 錦月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矮樹林后承云殿的宮闕犄角:“弘允哥哥從小眾心捧月,多么高貴自傲的人,被囚禁一月是從沒有過的,對他簡直是奇恥大辱,想到這兒我就擔心得一刻不敢停,只恨不能立刻飛過去一看究竟。” 承云殿還是如一個月前一樣,但細看,又不一樣了。 從前承云殿角落都一塵不染,而現(xiàn)在,回廊、小路落著塵埃和雜草,墻垣、檐下布了蛛網(wǎng),連瓦當上的福壽圖案都上了青苔。主子被囚禁,奴才們亦無心、無力打掃殿閣了。 錦月到來時宣讀完皇帝圣旨的楊公公楊桂安,正帶人撤離。 楊桂安帶著一隊內(nèi)監(jiān)自正殿出來,對面相逢楊桂安斜瞥了眼錦月,竟也沒有問安行禮。 周綠影瞧著那倨傲的青袍高帽背影,咬著牙低聲:“小姐說得是,這真是‘才開始’。瞧這眼高于頂?shù)拈幦?,從前見小姐哪一回不是跪得下巴都要貼地上,這回眼睛全長頭頂了?!?/br> 錦月掃了眼楊桂安一行,青袍黑高帽是太監(jiān)的裝束,此刻她忽覺這模樣像足閻羅王身邊的小鬼,宮里多少賜死的旨意、主子們腌臜的手段,都是他們來做。 “影姑,往后在外頭這樣的話你要少說,今時不同往日,必須極盡小心,不能為太子惹來麻煩。”錦月道。 周綠影才警覺,歉疚頷首,她隨錦月嫁入尚陽宮,彼時弘允母子正權勢如日中天,她習慣了那處事方式,一時疏忽了。 錦月急切地步步踏上承云殿的石階,才不過十數(shù)個臺階竟爬得她氣喘吁吁。 她從殿門見里頭弘允正由貼身內(nèi)監(jiān)伺候著穿太子袍服,他清瘦了些,顯得雙眼更大、更黑了,仿佛浸潤在冰水潭里的黑鵝卵石,從靈魂里閃爍出不屈、堅定的光華,人也顯得更精神,清俊非常。 他和承云殿一樣,乍看沒變,細看卻有些不同了。 仿佛,冷了一些,錦月心說。 “弘允哥哥!” 弘允循聲抬頭,目光觸及錦月略略閃爍,只他的優(yōu)雅和從容是二十多年從小養(yǎng)成,并非刻意為之,是以等內(nèi)監(jiān)將衣裳穿好才急切過來將錦月揉進懷里,啞聲問:“受苦了嗎?” 錦月?lián)u頭?!氨绕鹪诒┦抑兴艿目喑?,這點根本算不得什么?!?/br>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被關一個月,日光也不得見,就是棉被都生霉了,何況活生生的人?!焙朐实吐暤溃笆俏易屇闶芰丝?,對不起,錦兒?!?/br> “沒有什么對不起的,你對我的好,我就是被關押一輩子,也償還不完?!?/br> 弘允目光一閃,略略一沉。 “償還”,他嘴邊展了個無奈的笑,她是在償還,是在同情自己。 弘允心中鈍痛,面上卻還從容平和著。 在尚陽宮禁令解除的此時,冷宮方艾宮中,內(nèi)監(jiān)也帶去了一道旨意—— “廢后失德,罪惡滔天,令誦經(jīng)三月以贖罪孽,秋后自裁,以償天道,欽此。廢后請接旨吧。” 姜瑤蘭月前被斬斷雙手,已去了半條命,現(xiàn)在蓬頭垢發(fā)跪在地上,形同行尸走rou,她瞧了眼圣旨顫顫抬臂,才看見兩條手臂如木樁斷掉,一時猛烈的顫抖起來。 內(nèi)監(jiān)嫌惡地將圣旨朝她一丟:“接著吧。廢物?!?/br> 姜瑤蘭狠狠盯去,那內(nèi)監(jiān)嚇了一跳,想起這女人可是弄死了幾個厲害人物的,又后怕口快,繃起絲假笑道:“奴才是說‘廢后’?!?/br> 他側(cè)身,立刻有小內(nèi)監(jiān)遞上遞上個紅木匣子。 “皇上念及你cao勞后宮事務二十多年,賞你個全尸,好好收好吧,到時候死得體面些也算對得起你的功勞?!?/br> 人去樓空,姜瑤蘭用斷臂吃力地打開木匣子,里頭赫然是兩只白骨森森的人手—— 是她的手! “??!”姜瑤蘭淚痕滿面,發(fā)瘋似的推開木匣子,怒恨、悲慟交加,凄厲的哭聲被冷宮空蕩蕩的宮闕吞沒,任是她多么用力的痛哭,冷宮之外的地方依然聽不見,榮華富貴、寵辱交替絲豪未受影響。 比如此時,太后讓入宮兩載卻因童貴妃和皇后占著皇恩而未能得寵的侄女傅婕妤,伺候皇帝身邊一解心憂,都在皇宮中,寵辱更替令人咂舌。 弘允自解禁之后這極日都很忙,從前支持尚陽宮的勢力有的分崩離析,這一月之間的變數(shù)急需處理。 弘允不能如從前養(yǎng)尊處優(yōu),幸而錦月一點也不纏著他、耽誤他,將尚陽宮打掃好、宮人梳理好,免了他的后顧之憂。 靜樹和秋棠等人也被放了出來,只這段日子敏感,都聚在昭珮殿里不敢亂走行動,免遭人話柄。 解禁令三日后的夜晚,錦月正吃過晚膳陪小桓玩耍。小家伙在榻上爬來爬去,很是活潑。 “小姐,奴婢怎么瞧著咱們小皇孫團團的小臉兒竟長出美人尖兒了?” 周綠影道。 秋棠忙上去瞧,也附和。錦月心頭一抖,想起剛生小桓那天小黎對著二兒子嘆氣說“要是個meimei就好了”的話。 “我看看?!卞\月抱著小桓仔細瞧,孩子軟綿綿的一小團,胳膊啊腿兒啊還在晃來晃去,黑眼珠轉(zhuǎn)啊轉(zhuǎn),小嘴兒沒牙齒不停的蠕動著,朝錦月咯咯笑,揮著手兒要拔錦月頭上的金步搖。 “是,下巴是有點拔尖兒了?!卞\月憂心道,“他又看花花草草,喜歡簪花花鈿,偏偏是生個男兒身,往后可怎么了得。唉,還偏偏總愛溫溫和和地笑?!?/br> 秋棠忍俊不禁:“孩子還這樣小,人說三歲可見大,娘娘別擔心了,這不小皇孫才幾個月,咱們悉心教導總能改掉的?!?/br> 理智告訴錦月是多慮了,可是作為母親的直覺卻告訴她:可惡的大兒子烏鴉嘴,肯定被小東西聽懂了! 主仆嬉笑間,錦月瞟了眼靜立在一旁的靜樹,或者該說是傅懷青。她并感染不了屋中的歡喜氣氛,沉沉低著眸子冷淡旁觀。 錦月心中一警覺?!办o樹姑姑,你是否還因著我是皇后的嫡兒媳身份,心存芥蒂,覺得對不起你從前的主子瑤華皇后?” 靜樹屈膝一跪,平靜說“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