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錦月血淋淋的手抱住映玉:“你醒醒,來救你人來了,我們得救,映玉,映玉!” 映玉在她懷里,臉蒼白得像一片轉(zhuǎn)瞬就要消失的薄雪,可她身上的白裙越來越紅,如黃泉路上的引魂花那樣鮮紅嬌艷。 映玉嘴里涌著鮮血:“姐……jiejie,若不是我當(dāng)年冒名頂替你……欺騙殿下,又……又設(shè)計害小黎,你和皇上定然……定然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你不會受這么多苦,是我,是我害了你,也……也害了,自己……” 火光在靠近,在錦月淚水滾落的黑眼眸里映出火焰點子。 “別說話了,別說話了,你要認(rèn)錯就等好起來跪在我面前認(rèn),別以為你現(xiàn)在可憐兮兮我就會原諒你……” 聽到“原諒”二字,映玉手指絞緊了錦月的手,“我知道jiejie恨我,要尋我報仇,我今天以死贖罪,jiejie……jiejie可能夠原諒……原諒我……” 映玉氣若游絲,錦月知她已是不成了。 恨過她嗎?當(dāng)然恨過,深深的恨過。 可是,親情就是那樣奇怪,平日多深的恨,一到生死關(guān)頭那骨血里的親情就會鉆出來,讓人心痛如絞。愛情可以說斷就斷,親情卻是融入骨子里的牽絆。 她們自小相伴,不是骨rou親姐妹卻絲毫不遜于親姐妹…… “我原諒我都原諒,所有都原諒……所以你要撐住,往后我們姐妹還有好多好日子要過。聽見沒映玉?!”錦月淚水如珠落。 映玉滿口滿牙齒都沾滿鮮血,她仰面,漆黑寂寥的夜空與半輪孤月落在她眼中,更顯凄涼。映玉只覺這一瞬間,從未有過的輕松。 她終于要解脫了,不必在乎人言,不必再刻意討好誰,不必在擔(dān)心被誰嫌棄、拋棄,她被原諒了,可以解脫…… “姐……jiejie,我從沒有穿過這樣的紅衣裳,今天映玉……美,美不美?” 正妻、正妃才能穿正紅,她說從沒有穿過,此時聽在錦月耳中更是凄涼。 錦月點頭啞聲:“美……你在jiejie心里永遠(yuǎn)最美,從小到大都是,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 映玉露出個笑容,純真如少女,身子越來越癱軟無力,眼皮緩緩合上,蓋住那半彎月亮和黑暗的天空。 弘凌的龍袍被刺破了幾道血痕,他被羽林衛(wèi)簇?fù)碇s來,見小黎躺在錦月腿邊,錦月懷中抱著個鮮血染透衣裳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錦月見他來,撿了身邊的劍就朝他刺來。 弘凌震住了,忘了躲閃,眼見刀鋒迫近。 可他是天子,身邊從不缺護衛(wèi),錦月本就雙手受傷,握不緊劍,護衛(wèi)一劍劈開錦月的劍,將她震得摔在地上。 “有女刺客!” “護駕!” 弘凌抬手制止護衛(wèi)刺死錦月的動作,他滿目震驚:剛才這女人的劍尖直逼他眼前,她是真的,動了殺心? 錦月眼一黑,暈倒過去。 不,她應(yīng)是神志不清將他錯當(dāng)殺手了,一定是的…… 弘凌心道。 …… 弘凌從未見過錦月如此失控,他等在芳心寢殿的外間坐立不安。隔著幾重紗簾的床榻,錦月躺著。 弘凌看一眼窗欞,夜空破曉,東方亮起一片灰白。 “陛下,代王……反賊怎么處置?” 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與刑部尚書來問。 弘凌心煩意亂,前半夜廝殺后半夜思慮重重一夜未成眠,有些身心疲憊。 他揮了揮手沉聲:“按弒君逆反之罪處決。再擬旨宣告天下,代王夜闖皇宮欲行刺殺天子,與其生母廢后一般,十惡不赦,天理不容,是為替天行道誅殺之!” 二人答諾,剛轉(zhuǎn)身又被沉思的弘凌叫住,二人又折返回來躬身等待命令,可等了許久又被皇帝揮揮手作罷似的讓他們下去了。 他們皇上在猶豫什么? 這樣舉棋不定。 不是他的處事風(fēng)格。 屬下們雖疑惑卻不敢問。 讓殿中的隨侍的奴才都出去了,弘凌坐在交椅上單手托著一側(cè)下巴望著逐漸亮起來的天光。里頭錦月的呼吸聲隱隱約約傳來,侍醫(yī)診了一晚上才錦月救了過來。 又是濃煙傷肺,又是渾身磕碰手臂劍傷,最糟糕的是她雙手握劍,深深割傷了手指,御醫(yī)說,可能落下殘疾。 情況比弘凌計劃之時預(yù)估的要嚴(yán)重得多。如果她落了殘疾…… 門口晃來一道影子。 “稟告陛下——” “誰許你進來的!” 太監(jiān)嚇得一哆嗦,噗通跪下,膝蓋磕青磕腫也是顧不上,只覺天子發(fā)怒比刀架在脖子上還可怕。 “罷了。何事?” “有、有個叼奴在殿外胡鬧,說是要進來找代王后為她女兒報仇,統(tǒng)領(lǐng)讓奴才來詢問陛、陛下,如何處置?” “處死!” 弘凌兩字結(jié)束對話,哪里是處死,分明是說再來叨擾他沉思的人一律處死。 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退到門口又聽天子的聲音如同從九天之上的高寒處傳來—— “那叼奴是誰?” 太監(jiān)忙不跌跪下道:“回、回稟陛下,好像是昨夜死在芳菲殿的蕭婉儀的貼身嬤嬤,叫姜雉?!?/br> 弘凌想起錦月抱著映玉尸首大哭的樣子,映玉曾是她寶貝疼愛如命的meimei…… “算了,將她趕走,令她不得再來。” 姜雉在芳心殿外哭著怒罵,瘋了一般,太監(jiān)在外圍驚慌,怕她沖進去驚擾了皇上他們擔(dān)待不起,羽林衛(wèi)手拿長劍將她圍住。 進去通稟的內(nèi)監(jiān)帶著弘凌命令出來附耳統(tǒng)領(lǐng),統(tǒng)領(lǐng)下令將姜雉捆綁起來丟回冷宮。 “放開我,我要找我們夫人,婉儀、蕭婉儀……二小姐……我的女兒,你在哪兒啊……”她被捆綁住,仍凄聲尖叫。 統(tǒng)領(lǐng)不耐,喝道:“蕭婉儀不會再應(yīng)聲了,昨夜她已被代王逆黨刺死芳菲殿,尸首在寶華殿停著,你要找她就化作鬼魂去找吧!” 先前姜雉一直喊著要找女兒,眾人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她要找的是昨夜慘死的蕭婉儀。 只是,蕭婉儀和這卑賤叼奴的女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眾內(nèi)監(jiān)羽林衛(wèi)疑惑。 錦月在一股血腥和濃烈的藥味中有了些許意識,隨著神志越來越清醒,她周身的痛感越發(fā)劇烈,尤其十指,如同被鋒刀割斷了般。 “小黎……小黎……弘凌,小黎有危險……弘凌……” “錦兒我在,不怕,小黎沒有危險,就在隔壁的殿中睡著?!?/br> 這陡然而來的男人沉聲,冰涼涼的又含著一絲深沉藏匿的柔軟,撞入錦月耳朵,讓她猛地就睜開了眼睛。 錦月在夢魘中不安的面容先是一絲喜,可那絲喜還沒化開就在逐步清醒的理智cao控下冷靜下來。 弘凌看著她打著骨朵的喜悅,凋零成霜冷,心頭也跟隨一起凋零了凋零。他清晰看見她聽見自己聲音時的喜悅啊…… “你將代王如何了?”錦月忍著肺部的不適道,夾雜幾聲咳嗽。 床榻寬大,更顯得這女子身材消瘦,面白如紙楚楚可憐。弘凌咬了咬牙:“你怎不問我如何,可有受傷?” 錦月鼻子笑了笑,可余光卻也不住將弘凌掃了一眼,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覺這個潛意識的動作。 “你是天子,關(guān)心巴結(jié)你的人只怕排都排不過來,哪里輪得到我來關(guān)心?” 弘凌氣得咬牙,剛才在心中涌動的溫柔都被壓了下去,他控制不住胸口橫沖直撞的怒氣,只恨不能殺人飲血。所以他一把揪住錦月的衣襟將她提起,湊到鼻尖下。 “你便不能說點好聽的,取悅我么?朕的心也是rou長的!” “好聽的?好,我當(dāng)然可以說?!卞\月輕飄飄一挑眉,“只要你即刻放了我和小黎,隨代王北上封地,我此生都會感激你、記得你的恩情,你覺得好聽嗎?” 我此生都會感激你、記得你…… 弘凌一愣,一瞬間的心動動搖后,是理智帶來的怒火。 “朕為何要放你們走?代王犯上作亂,弒君篡位!北上封地?他只有下落黃泉!” 弘凌只想殺人,連話語都煞氣騰騰,錦月被他氣勢迫住,卻也不只是因為弘凌模樣的可怕,更是弘凌這句話包含的信息。 “放開我,代王不過是入宮見我,并沒有弒君篡位,放開我,我要去見他!” 錦月跌跌撞撞掙扎,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進來阻攔,可又怕傷到錦月被皇帝殺頭。 此時弘凌恰好病發(fā),錦月便鉆空子逃了出去,一直往朱雀門逃。 弘凌匆匆服了藥,便騎了快馬在宮門口先等著。宮中暗中伺機殺她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不親自來,不放心。 朱紅宮墻那頭瘦瘦一條纖影吃力沿著墻跑來,朱雀門邊弘凌坐在馬上,連夜勞累令他容顏有些憔悴。李生路隨侍一側(cè)見錦月靠近頗有些著急:“陛下,是將代王后……奴才嘴笨該死,是‘錦月夫人’,要將她制住帶回芳心殿去嗎?” 弘凌目光緊緊抓著那遠(yuǎn)遠(yuǎn)的人影,一眼也看不見別的。他的時間太有限了,沒有那么多光陰浪費在別處,他要多看一刻,是一刻。 李生路見弘凌不說話,知道是默認(rèn)的意思,便一揮手,羽林衛(wèi)在朱雀門口一字排開準(zhǔn)備攔截。 “讓她出宮?!?/br> 弘凌道。 李生路頗有些意外,再揮手,眾羽林衛(wèi)又利索的收攏在天子身后如木偶一般站立不動。 天光日光,在眼前明晃晃交錯,錦月精神恍惚,只能看見眼前的路如何延伸她便往哪里走,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去法場! 弒君篡位按律法當(dāng)處分尸之刑,她必須要去,必須…… 她目空所有,看不見弘凌,出了宮門。弘凌騎馬尾隨在后,身后跟著李生路以及羽林衛(wèi)保護。天子之威,當(dāng)如是。 秋深風(fēng)冷,錦月到了法場,喧囂嘈雜和這刺骨寒風(fēng)讓她神志陡然清醒不少。 馬匹壯實的烈馬朝著五個不同方向,中間綁著一個鮮血淋漓的王袍男子。他清瘦俊秀,雖然頭發(fā)蓬亂,亦然不能掩蓋住他高貴的光華。 百姓竊竊私語,都是惋惜。 “弘允!弘允!”錦月竭力嘶吼。 弘允流血過多,已經(jīng)有些混混沌沌,他手腳和脖子都縛著鐵鎖鏈,另一頭綁在馬身上。盡管錦月聲音在人群中時那樣微弱,但弘允聽見了。 他混沌的目光驟然有了焦距,在泱泱人海頭顱中準(zhǔn)確找到了錦月所在,驚喜,而又窘迫,惶恐。 他背過身,背對錦月,不讓錦月看清他此時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