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太皇太后本想放縱尉遲心兒和云心給錦月下馬威,卻不想突然發(fā)生這一幕,倏爾瞠目震怒大斥: “哀家要什么人伺候豈是你個小小婕妤能置喙?我康壽殿更不能不是任你撒潑撒野之處!來人,將他們給哀家拿下,狠狠、狠狠地掌嘴!” “諾!” 眾女驚得屏氣,云心不及上前,卻見錦月悠然笑了,她站了起來直勾勾看著太皇太后,冷笑吟吟,絲毫不懼。 秋棠相護(hù):“誰敢動蘭婕妤,陛下非斬了你們腦袋不可!” 太皇太后與錦月對視,這女子,年輕,美麗,目光更瘆人,她雙臂輕抬晃了晃,如皇后、太后一般的上位者整理袖子,那神態(tài)、氣勢,竟然比起她這個太皇太后來,也毫不遜色! 太皇太后一時震驚。 錦月?lián)]袖轉(zhuǎn)身,干凈利落,走出康壽殿。秋棠、青桐跟隨其后。 太皇太后渾身氣血逆流,幾乎氣暈。 在眾人的驚詫、驚懼的目光中,太皇太后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急怒與忌憚中瞬過氣來,怒拍翻了一桌子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反了、真是反了!云心,你還不領(lǐng)人將那目無尊長的女人抓回來,抓回來重重、重重的打!” 云心哆哆嗦嗦一擦額頭冷汗,答諾連連,叫人趕緊追出去。 “今日哀家若治不了你,這后宮了便無人將哀家放在眼里了!” 眾妃嬪從驚懼中回神來,怯怯地安慰太皇太后,抑或落井下石,樂看好戲。 坐了半晌,眾女竟是誰也不愿離去,只想看著那不堪傳言纏身、讓人又妒又恨又敬畏的新寵蘭婕妤,被太皇太后狠狠的修理,最好她就此失寵。 然而,她們失望了。 片刻,云心領(lǐng)著出去的奴才近來,她慌慌張張、面白如紙,比方才被狼狽屈打時情緒更加激動。 眾人生奇,太皇太后震怒站起:“不是讓你去捉人嗎,怎么空著手回來了!連你也敢不將哀家放眼里了嗎?”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太皇太后,奴婢是……”云心跪下,滿臉焦急盯著太皇太后卻說不出所以然。 她是太皇太后身邊老人,太皇太后自看明白云心是有話不能當(dāng)面說出。 “你不說,哀家親自去看!小小婕妤還能翻天不成,就算皇帝來,這次也救不得她!” 云心攔不住,太皇太后已親自出殿去。 眾姬妾只覺這出戲驚心動魄,自不會獨坐殿中等候,浩浩蕩蕩一行人都跟出了門去看。 幸好,蘭婕妤還沒走遠(yuǎn),她還在太極宮門口緩步,除了左右侍女秋棠和青桐,只帶了一個親隨。 “尉遲錦月,哀家叫你——” 眾女等著看太皇太后收拾人了,卻見太皇太后在看見蘭婕妤的瞬間,臉色大變,連她匆忙急怒的步子,也立刻停了下來。 錦月回頭來,悠然含笑,卻混當(dāng)沒看太皇太后一行,將手中暖石袋遞給親隨。 “甘寶,太皇太后一直看著你呢,你從前可認(rèn)識太皇太后?” 甘寶抬頭飛快瞟了眼太皇太后,又懼又恨,低下臉回答錦月:“回稟夫人,奴才不曾見過?!?/br> “真不曾見過?若敢說錯一字哄騙本夫人,本夫人可饒不了你!” “想來、想來不曾見過,不過有、有些面熟,或許在,在哪里見過……” 聽到此節(jié),太皇太后與云心已是面白如雪,心口的血液都要冰結(jié)了一般。在哪里見過,還能在哪里見過?代王入宮被擒、蕭婉儀被誤殺那一夜…… 太皇太后轉(zhuǎn)身就往康壽殿回,一個字未吭,惶恐之色幾乎難以掩藏。 云心趕緊讓眾姬妾散去:“各位、各位夫人都回去吧,太皇太后娘娘偶感不適,改日再來請安吧!” 說罷了云心也匆匆跑了,步履具是驚慌。 待康壽殿人走后,眾女不解—— “這,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怕了蘭婕妤嗎?” “是啊,太皇太后怎么說走就走了,而且剛才他見了蘭婕妤連個字兒都不敢吭?” “完了完了,我們剛才還說了蘭婕妤那么多壞話……” 眾女都是后悔害怕,不覺離尉遲心兒也遠(yuǎn)了一步——聽說淑妃和蘭婕妤不睦。 尉遲心兒哼聲瞪了她們一眼,領(lǐng)著侍女往自己寢殿走。 她雖然也是一頭霧水,卻也直覺情況不對。 在剛才那一瞬間,太皇太后與尉遲錦月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 ∷屑?xì)一回想,仿佛,太皇太后變臉色那一瞬間看見的是……尉遲錦月身邊那個親隨? 可太皇太后為什么看個奴才會變臉色? …… 婕妤沖撞太皇太后、大鬧康壽殿,這是一件大事、大不敬之事,可作為受害人的太皇太后一方卻毫無追究之意,接連兩三日,太皇太后在殿中閉著,誰也不見。 宮中流言蜚語,猜測東西,雖沒有一個準(zhǔn)確無誤的,但更沒有一個好聽的。 一眾揣測將太皇太后說得極是難看。 云心托楊桂安,打聽了宮中的流言蜚語回來,說給了太皇太后聽。 “他們說是太皇太后您的把柄被尉遲錦月捏住了,所以現(xiàn)在任由尉遲錦月擺布,欺負(fù)到門面上了也不敢還擊。還、還有……” 太皇太后聽得臉色青白交加,心頭急怒攻心,若有一把火在胸腔燃燒! “還有什么,都給哀家說出來!” “楊公公說,不知道是誰,將咱們從前做的那些事翻了出來,說是太皇太后娘娘在太太皇太后飲食中下慢性毒藥,以及、以及從前陷害太皇德妃、賢妃、譚貴嬪、秀婉儀的事被尉遲錦月知道了,所以才閉著門,不敢出去……” 太皇太后粗喘氣說不出話,她不喊停,云心不敢隱瞞,繼續(xù)道:“最可惡是尉遲錦月身邊那個死士,他逢人便說、便說他害怕太皇太后滅他口,他不得不尋求蘭婕妤庇護(hù)……” “荒唐!荒唐!”太皇太后拍桌子站起,目眥欲裂、氣喘連連,只恨不能立刻將錦月吃rou飲血、千刀萬剮。 “好你個尉遲錦月,好你個尉遲錦月,你竟敢,竟敢將哀家逼到如此頭上!” 頭發(fā)半百的婦人面目猙獰,緊咬著牙關(guān)在屋中來回踱步?! √侍蟊P佛珠的力道過猛,扯斷了珠串,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也不顧,任它們?nèi)缡^泥巴躺在腳邊、踩在腳下。 “哀家除去那幾個女人的事都多少年了,怎會被人說出來?!德妃不是哀家殺的,是她失寵自縊的,這是冤枉哀家,都是胡說八道!” 云心和另一雙心腹侍女嚇住了,跪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康壽殿中一陣瓷器破碎聲和喧囂聲后,驟然平靜下來,殿外探著頭的太監(jiān)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遁入雪枝后。 枝條搖晃,松雪簌簌。 芳心殿溫暖如春,弘凌在小榻上休息,身上絨毯只蓋了一半。 錦月正插著梅枝,熏香白煙繞著她裊裊散開,又飄去榻上的天子身側(cè),繞著弘凌盤旋,替清冷孤高的男子渡上一層仙氣。 錦月一眼看去,見弘凌被子半蓋不蓋、只到胸口。 最近弘凌很是嗜睡,仿佛很疲倦。錦月問過他可是吃從前那個藥,弘凌說病痊愈了,早已不服那藥了。錦月才想,或許是前朝動蕩,大臣對她頗有微詞,所以讓弘凌很頭疼,才“疲倦”吧。 尉遲飛羽有傳信兒和她說,現(xiàn)在朝中、城中對弘凌這個新皇的口碑越來越差,昏君、暴君之言也如風(fēng)流竄,一來是他將弘允處了極刑,二來……是他強將她納入了后宮為妃嬪。 弘凌睡得很安穩(wěn),濃密的睫毛沉沉,蓋在白皙眼簾上,眉毛一根一根長得整齊分明,沒有一根亂的。 他是皇嗣中最美最俊的,一點也不夸張。 以前錦月覺得身為天子,后宮女子、滿殿奴才,誰不盡心討好,可這些日子下來,她才感觸: 雖然這么多人奴才伺候、照顧天子,卻沒有一人是真心出于愛來照顧他,不過是攝于敬畏,抑或為謀榮華富貴,總有別樣復(fù)雜心思的。 聰明如弘凌,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他看的清楚,他性子孤高,更不喜歡讓不真心待自己的人來照顧他。 錦月替弘凌蓋好絨毯,在他肩膀處好好掖了掖,免得漏風(fēng)受涼。 可是,自己不也并非出于真心照顧他嗎,自己同樣也是別有目的啊…… 那聰明敏感如弘凌,他看出了嗎? 思及此,錦月沉默了。 “夫人……” 秋棠在珠簾后小聲喊,朝殿外瞄了一眼,得錦月點頭,她才出去 。 錦月又掖了掖弘凌的被角,走到門外斥責(zé)、囑咐了曹全幾句。 “陛下被子未蓋好你竟也不知,這是你失職。天子龍體貴重,豈能半點疏忽?陛下睡覺不安穩(wěn),你要多看看。” 曹全連連賠不是,最后嘆服道:“論了解陛下,真沒有人比蘭婕妤更懂陛下了。奴才日后定當(dāng)好好盡職,多謝蘭婕妤提點?!?/br> 錦月欲走,曹全又在她背后道:“娘娘,先前老奴還覺得您到陛下身邊是別有所圖,會對陛下不利。”他跪下?!翱蛇@兩個月來,陛下在娘娘時常展露笑容,脾氣也溫和許多,娘娘對陛下更是關(guān)愛有加。當(dāng)初實在是老奴眼拙愚笨,小人之心了,望請娘娘恕罪。” 錦月側(cè)著身,繁復(fù)華貴的長裙迤邐在刺繡著百花飛鸞圖的地毯上,她不輕不重道:“你也不過是盡忠罷了,本宮沒有什么好記恨你的,起來吧?!?/br> 錦月出殿,見天上陰沉沉,仿佛有陽光從濃云迷霧間滲透下來。 所有人都信她是真正關(guān)愛皇帝的,可她的初衷和目的并非如此啊。 可現(xiàn)在……她對弘凌的關(guān)心,又僅僅是為了得到地位、為了報仇而已嗎? 錦月捂住胸口。 這里頭有答案,可是她一點也不想看清楚。 有一些事,她該做、也必須去做,有一份承諾,她也必須遵守,哪怕弘允已經(jīng)不在世了。 她不能給弘允一份完完全全的愛,至少,可以回報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錦月收斂好胡思亂想,一揮袍袖,氣勢果決,往偏殿去。 “婕妤娘娘,奴才已經(jīng)按照秋棠姑姑所說將消息放給了楊桂安公公。果然楊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云心姑姑朝楊公公打聽了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震怒,摔碎了不少瓷器。” 殿中跪著稟告的正是在康壽殿外鬼鬼祟祟的太監(jiān)。 “嗯。”錦月眉目冷然含笑,揮手,青桐捧上賞賜過去。 那太監(jiān)卻是不要,訕笑道:“娘娘不記得奴才了,奴才是從前東宮念月殿小灶房的云貴啊,十年前跟過弘允殿下的內(nèi)監(jiān)?!?/br> 錦月倏爾睜眼,仔細(xì)看了太監(jiān)。云貴翻開手心,里頭一道疤痕。 錦月赫然想起來,一喜,忙將他扶起?!熬谷皇悄?,本宮差點沒將你認(rèn)出來,那年在念月殿幸而有你照顧本宮和小黎太子???,快起來!” 云貴嘿嘿笑著道:“都是奴才應(yīng)該的。代王殿下是好人,娘娘和太子也是,所以秋棠姑姑找著奴才奴才便義不容辭做這線人?!?/br> 說起弘允,錦月眼睛暗了暗,心中總覺現(xiàn)在她跟著弘凌有些對不住他,總有一種愧疚和心虛,就像她不敢輕易面對行魏和淺荇一樣,現(xiàn)在對著云貴亦然。 云貴出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