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曹全吸了口氣,回想了弘凌所交代,道:“先皇要奴才轉(zhuǎn)達陛下的原話是:弘允,你的性命、你的榮耀、你的太平江山,都是朕所施予。朕將所有都施給你,所以……” 曹全看了眼錦月消失的方向?!八?,用朕所給你的地位與榮耀,照顧好她?!?/br> 弘允大笑起來,憤怒、快意,又轉(zhuǎn)蒼涼?!八箤⑽宜阌嬃?,弘凌,你竟將所有人都算計了!我何時要你施舍?!” 可…… 這份施舍,他終究無法拒絕……弘允望著錦月留下那串腳印,心中鈍鈍的痛。 弘凌是死了,可他死的那一日卻永遠活在了錦兒的心里,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走進她心里。 弘允驟然明白了那日皇城上弘凌的笑容,那不止是個冷笑,更是個勝券在握的笑容,睥睨天下、睥睨他的笑容。 這個從小不愛說話的哥哥,到底把他算計贏了! 他竟輸給了個靠服毒過日的瘋子! 弘允仰望蒼天白茫,雪花片片。這江山萬里,他實在得之亦無味…… “呵。他擁有一切,卻獨獨活不長,也是可悲?!?/br> 弘允自是知道了弘凌病入膏肓而死,心下既是藐視,又是蒼涼,五味陳雜,終還是沒有跟去錦月的方向,而去了宣室殿。 余生,他只怕都要孤老那處了。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雪大起來, 秋棠、青桐跟在錦月左右, 替錦月打了傘遮雪,片刻就到了昭云殿。 昭云殿把守嚴(yán)密,此時上官氏與侍衛(wèi)拉扯, 亂作一團。 上官婉蓉鬧著要進去見女兒, 侍衛(wèi)不敢放行又不敢傷她。 “你們憑什么拉我,我是淑貴妃的母親, 你們這些狗奴才這是以下犯上!” “尉遲夫人請自重,沒有皇后娘娘的口諭誰也不許進出昭云殿?!?/br> 里頭尉遲心兒又哭喊著救命,場面極為混亂。 鳳袍映雪,白皚皚中分外莊麗、醒目。 侍衛(wèi)頭子見錦月正看著混亂場面, 立時一個哆嗦不敢再對上官氏手下留情,三兩下將上官氏制服押在雪地里跪著。 一地殘雪,散著腳印和衣物碎片,女人的簪環(huán)。 上官氏披頭散發(fā),一見是錦月來, 恨得直將牙齦咬出血來:“尉遲錦月你這妖婦毒女,害你娘的是我你要殺便殺,為何要害心兒?心兒可是你親meimei,你就不怕被天下人非議嗎!” “殺你?”錦月冷眼掃她面,上官氏只覺如寒風(fēng)刮過,不覺瑟縮?!氨緦m都不急,你倒是急了?!?/br> “你如此狠毒有什么資格臉面做皇后?!害死親妹……你永世被后人唾罵!你以為你能善終?” 上官氏跪在雪地,錦月蹲下身長甲掐住她下巴:“令淑貴妃陪葬是先皇之意,可并非本宮的意思?!荻尽挚蓮暮握f起?難不成,你這‘狠毒’是說先皇,你到底有多少腦袋才夠砍?再說,先皇讓淑貴妃陪葬,那是對她的恩寵?!?/br> “你,你!” 錦月嘴角蔓延的笑意如爬上人脊背的冰寒,上官氏不住發(fā)顫。 “放心,先皇遺詔令陪葬的是你女兒,不是你。你的兩個乖兒子七日后斬首示眾,本宮可不會讓你死得這樣早?!?/br> 錦月笑了聲丟開上官氏的下巴,拿侍女遞來的手絹擦了擦手嫌惡地丟在地上,朝昭云殿去。 “尉遲錦月,你、你不得好死!尉遲錦月……” 淺荇一腳踩住上官氏,刀柄抵在她咽喉:“皇后名諱豈是你能直呼?以下犯上,拖下去,收押延尉監(jiān)!” 昭云殿中未燒爐子,冷如冰窖,殿中狼藉。 “我不穿!本宮是淑貴妃你們敢如此對我,滾開!” “娘娘請穿上吧,莫耽誤了送葬時辰,那是大罪??!” “滾,我不穿……” 尉遲心兒哭喊叫囂如瘋婦,抵死不從,金銀玉飾摔碎了一地,奴才毫無辦法。 跟隨錦月進來的左右隨扈乖覺,立刻領(lǐng)命上前就是幾巴掌將尉遲心兒打得發(fā)懵,壓制在地上。 奴才見皇后來,趕緊給尉遲心兒套上入葬衣飾,只怕再僵持下去落個辦事不利的罪名挨板子。 “皇后娘娘,淑貴妃的衣飾都穿戴好了,只差一會兒梳個好看的發(fā)髻就可送上門外的白柳車?!笔膛A。 白柳車是送葬的,尉遲心兒聽見“白柳車”如被當(dāng)頭潑了冰水抖作一團。身上衣裙華麗無比,是她最喜歡的緞子,可現(xiàn)在裹在身上她只覺如裹尸布般可怖,駭?shù)盟帜_發(fā)軟。 尉遲心兒如蛆蟲爬過來,拉住錦月的裙裾:“皇后、皇后娘娘您饒了我吧,我、我我知道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三番兩次算計太子和您,以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洗心革面,絕不再也不犯……” 錦月冷冷俯視。 侍女嚇壞了生怕尉遲心兒傷到錦月,忙將尉遲心兒拉過去摁住,尉遲心兒拼命掙扎。 “不、我不要被活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求求你……不要活埋我!” 她又爬過來,涕淚和著地上沾染的灰塵蹭花了臉。 錦月蹲下身,鎏金點三色寶石的長甲抬起尉遲心兒下巴:“瞧,你現(xiàn)在多凄慘、多可憐?本宮都動惻隱之心了。若是你早些這般悔悟,或許本宮真會心軟就不計較了?!?/br> 尉遲心兒隨她話起了希望,容色乖覺討好。 長甲驟然縮回,尉遲心兒下巴上留下兩道紅痕,錦月收住袖子,“可惜,現(xiàn)在晚了!” 尉遲心兒臉色大變,急怒悲慟交加:“求你行行好,放過我一條賤命吧,就當(dāng)看在爹的面上。你已經(jīng)擁有一切了,放過我好不好……” “擁有一切?” 錦月?lián)P眸止住蓄積在眼中的淚水,權(quán)力地位、榮華富貴、后宮獨寵,她擁有天下女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可……獨獨失去了那一個人。 揮袖拂去淚痕,轉(zhuǎn)瞬悲涼不復(fù)、只余滿目陰冷: “先皇要你陪葬,你便是跪斷雙腿、磕破額頭,本宮也斷不許你活過明日午時!” 尉遲心兒大駭:“不!先皇他根本不愛我,他從不碰我,不會喜歡看見我的……皇后、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找人驗我的身子。先皇只喜歡和你氣息相似的人,他不會喜歡我陪葬的……” 錦月怔住。 心中的觸動一瞬而逝,錦月旋即明白了陪葬的根由。 “既是他說的,你便必須入葬!” 錦月說罷拂袖而去,尉遲心兒被丟開,駭暈過去。 錦月急匆匆走出殿,胸口壓抑得透不過氣,仰望茫茫大雪,重重宮闕盡成水墨淡影。 錦月無聲落淚,低泣間紅唇吐出的氣息遇冷凝成白霧,讓她的臉也淡在雪中,褪了顏色。 錦月失魂落魄走了許久,奴才遠遠跟著不敢打擾。等回過神來,錦月才發(fā)現(xiàn)情不自禁來了祖廟之側(cè)的靈堂。 那殿中白綾綢花似更大朵的雪花,也仿佛如從前那男子行走間飄動的潔白袍裾。 殿中隱約可見弘凌棺槨,棱棱角角,比重屋的脊梁更堅硬冰冷——他就躺在里頭。 錦月頹然癱坐雪中,掩面低聲抽泣,漸漸放聲大哭,守靈堂的奴才被嚇住都悄悄退下。 “弘凌,你用所有鋪就了這一切強加給我,甚至連報仇都替我省了殺親妹的污名。你便是故意的,故意讓我每一日都活在你編織的生活里,每一日地記住你,每一日折磨我……” “弘凌……弘凌!” 錦月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四肢百骸都與心頭一樣冰冷了,可眼淚偏偏熱得guntang,提著她一口氣昏不過去、清醒地看著那口棺槨。 一柄傘遮在她頭頂,明黃龍袍映雪,如初陽照在腳邊,錦月立時一喜抬頭。 見錦月眼中的喜悅冷卻,弘允心中鈍痛,勉強笑道:“錦兒,是我?!辈皇呛肓?。 錦月忙收回目光,掩去那些“異樣”。“你……你來了?!?/br> “為何不看我?” “……沒有,我只是……”錦月編不出接口,一看就這一身同樣的龍袍,同樣的裝束,她總會聯(lián)想到弘凌,眼睛便開始發(fā)熱。 “你不敢看我,是因為我現(xiàn)在很像他,是嗎?”弘允眼睛映著蒼白的天地,淺淺一笑,“我以為我贏了,卻沒想到……罷了,不說這些了?!?/br> 他拉起錦月的手,把傘遞給錦月,看了眼靈堂?!澳忝η懊笤S多日了卻沒有進去看他一眼。明日就下葬了,進去看看吧……” 錦月怔愣,看著弘允。 弘允淡淡一笑,如少時撫摸她的頭發(fā)。“自與你相識,你便總是讓我頭疼。其實當(dāng)年我想過,娶你還是只將你當(dāng)meimei,而今想來……還是該將你當(dāng)做meimei?!?/br> 他輕輕吻在錦月發(fā)間,而后只身走入雪中,不停留,不回頭,如舊的從容不迫,骨子里透出的高貴,骨子里透出的……寂寥。聰明如弘允,早已看了明了。 錦兒,我終于完全得到了你,也終于,完全失去了你。 錦月第一次踏入靈堂,弘凌遺詔吩咐不許太多人吵嚷,是以只有他的幾個心腹手下在堂中燒紙錢。 小黎和小桓這會兒被領(lǐng)下去了,也并不在。 “皇后節(jié)哀,先皇若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看見您難過?!闭仔愕?。 空氣中仿佛還能嗅到弘凌身上的清冽味道,錦月心中些許的抽痛?!八鞘裁磿r候病的,為何要瞞著我……” 兆秀瞟了眼李生路、江廣、馮廉幾人,意思讓他來說。 “十年前,先皇初到大漠沙場,負傷累累為了止痛,便服了畢節(jié)粉末,經(jīng)年累月也就越來越重,待回長安時已時常病發(fā),情緒暴躁、神志不清,所以皇后娘娘請別記恨先皇,有些時候受了刺激他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br> 錦月吃驚,弘凌竟病了這么久,她一點都不知道。 “神志不清?” “嗯。畢節(jié)會使人產(chǎn)生幻覺,先皇幾次與娘娘發(fā)生爭執(zhí)后清醒,都十分痛苦。” 錦月想起許多往事,弘凌初回長安在昭蘭殿與她纏綿那夜,而后在東宮憤怒侵占她那回,以及后來他的暴躁冷漠……他越來越反常,竟是因為他病得越來越重。 “你死了,卻非要在你死后讓我知道這些……”錦月腳步有些踉蹌,踽踽走出殿門?!昂肓?,你當(dāng)真狠心?!?/br> 李生路、江廣想上前扶錦月,被兆秀拉住,兆秀搖搖頭。 曹全見錦月出來,行了禮,進靈堂。 “兆大人,待明日下葬之后,老奴便借告老還鄉(xiāng)出宮去了?!?/br> “嗯,我等身在要職受人監(jiān)視,不得自由,諸事就多勞煩公公了,有什么需要的拿著令牌去尚冠里的字畫坊,有人助你?!?/br> “諸位大人請放心?!辈苋?,“陛下待我恩重如山,老奴必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