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再與對面的人廢話，宋漣直接將象征玄劍宗弟子身份的玉牌拿了出來，一把捏成粉碎。

    “你！”來不及阻攔的宋紀(jì)安雙目圓睜，幾乎氣得渾身發(fā)抖。

    親手捏碎身份玉牌便意味著自逐出宗門，再沒有反悔的余地。

    “宗主的養(yǎng)育之恩我往后會想辦法回報給你的，至于玄劍宗，抱歉，我早就不想再呆下去了?！彼螡i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到一半，忽然感覺地面一陣搖動。

    大量的魔氣從不遠處的湖面中溢出，原本正要追趕宋漣的宋紀(jì)安忽然停下了腳步，面上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對了，就是這個氣息，不會錯了，就是這個人害死了天兒?！彼渭o(jì)安面容扭曲，眼中突然劃過了一道紅光，仿佛蕩開的水紋，一寸寸蔓延到眼尾，畫出詭異的紅色紋路。

    ……入魔。

    宋漣心道不好，連忙縱身追了過去。

    “來了?！鼻匚樘痤^，神色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鏡幽湖翻轉(zhuǎn)的聲勢浩大，仿佛一面巨大的鏡子豎起在半空再慢慢翻過。如有實質(zhì)的魔氣充斥在四周，殷小北呼吸一滯，忽然感覺眉心處傳來一陣劇痛。

    那股劇痛來得十分古怪，好像某種尖利的東西在他的識海上鑿了一個口子，體內(nèi)的靈氣短暫凝滯了片刻，隨即瞬間便朝著那個破開的口子蜂擁而出。

    不行！殷小北掙扎著想要起身，哪怕再沒有常識也知道，靈氣是一個修士的根本，他如今沒有修為，體內(nèi)儲存的靈氣本來就有限，如果都流盡了就只能是死路一條。

    失血一樣的眩暈襲來，殷小北勉強睜著眼睛，眼前的世界卻只剩下一片模糊。

    “師叔，你先停一下，小北的狀況好像不太對?！边@是析崇的聲音。

    “秦伍快點把那個瘋子弄走，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這是秦九的聲音。

    “先別管那個姓宋的！能不能先想辦法止住小北體內(nèi)的靈氣，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會支撐不住。”這是芩無月的聲音。

    似乎有人伸手將他接過，然后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只剩下一個莫名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別擔(dān)心，我不會讓你有事?！?/br>
    是了，殷小北忽然想了起來，這種靈氣突然流失的狀況其實很早之前就曾經(jīng)發(fā)生過。

    在他生命最開始的時候，也是如同眼前一樣，大量靈氣的流失讓他剛剛凝實的生命幾乎一度陷入崩潰，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活不下去了，然后也是同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開口，說別擔(dān)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那是容錦。

    第六十章

    殷小北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巨大的平原中央，一陣清風(fēng)吹過，一下子就將他半長不短的頭發(fā)吹得炸了起來。

    殷小北：“……”我一定是在做夢。

    確實是平原沒錯,稀疏的草坪,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寬闊空地,沒有房屋也沒有人煙,只有在地平線交接的地方能隱約看到薄霧籠罩下的山脈。

    所以還是在做夢吧,誰家一覺醒來跑到外面不說,居然還跑到了這種空無人煙的地方。

    就在殷小北猶豫著要不要再睡一覺的時候,不遠處忽然飛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主你可終于醒了,”秦九踩著飛劍小心落在地上，注意到殷小北一臉迷糊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奇怪道，“怎么，您不記得之前都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殷小北歪了歪頭，對了,他之前似乎是和析崇他們一起到赤月秘境里去找容錦。然后花了好長時間，終于進到里面了,結(jié)果正等著鏡幽湖翻轉(zhuǎn)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紅眼睛的瘋子跑了過來,舉著靈劍不管不顧的就劈向了翻轉(zhuǎn)到一半的鏡幽湖……再后來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不對，那個瘋子好像正是玄劍宗的宗主，宋漣的父親來著。

    所以怎么回事，他是被震暈過去了嗎？

    一看殷小北的模樣，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沒想起來，秦九嘆了口氣，隨手從儲物袋里拿了塊墊子，席地坐在殷小北的身邊：“您不是被人震暈的，您是因為靈氣流失過多，身體承受不住，才會最終暈過去的?！?/br>
    靈氣流失……

    殷小北皺了皺眉，好像確實是這樣。其實包括現(xiàn)在也是，他能感覺得到，如今他的體內(nèi)似乎仍然有大量的靈氣不斷向周圍四散而出，就好像底部破了口子的瓦罐，即便灌了再多的水到里面也會最終都流淌到外面去。

    “所以這里是？”殷小北環(huán)顧四周，心里已經(jīng)模糊有了答案。

    “對，這里是聚靈陣，”秦九點了點頭，肯定了對面人的猜測，“您身體里流失的靈氣太多了，必須從外面補充，之前主上用在您身上的秘法已經(jīng)被那姓宋的打破了，短時間內(nèi)沒辦法再用第二次，只能暫時先想了這個法子?！?/br>
    “不過聽主上說，您身體如今需要的靈氣太多了，一般程度的聚靈陣根本無法提供，所以沒辦法，”秦九指了指遠處的空地，“主上和陛下他們到現(xiàn)在還沒弄完呢，怕你醒來了著急，就讓我先過來看看了。”

    “等一下，你剛剛說的秘法到底是什么？”一下子抓住了秦九話里的重點，殷小北忍不住坐起身來。

    “哦，這個，您大概不知道，在幽冥其實有一種秘法，”秦九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解釋起來很復(fù)雜，簡單來說，就是將一個人作為容器，大量抽取靈氣，再經(jīng)過轉(zhuǎn)化之后，供給另一個人使用?！?/br>
    抽取靈氣，供給另一個人使用。殷小北忽然想了起來，他其實有見過這種秘法，就在下七重天的秋水城，那對住在袁府中的雙生姐妹。

    彼時袁府的老爺也是做了同樣的事，他利用了雙生子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借助秘法將jiejie袁采薇身上的所有靈氣都轉(zhuǎn)移到了meimei袁采萱的身上。

    那個時候析崇是怎么說的來著……靈氣是修士的根本，被大量抽取的痛苦非常人能夠忍受。

    殷小北深吸了口氣，看向?qū)γ娴那鼐牛骸澳憷蠈嵏嬖V我，容錦先前一直被困在鏡幽湖里無法離開，是不是與我有關(guān)。”

    上一重天，丘豐城地牢。

    玄劍宗宗主睜開雙眼，愣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牢房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線從小窗中透進來，照亮地面和一角白色的僧衣。宋紀(jì)安忍不住瞇了瞇眼。

    “宗主醒了?！蓖饷娴娜溯p輕開口道，聲音悅耳動聽，似乎帶著種奇怪的韻律。

    不對，這個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宋紀(jì)安一愣，勉強撐起身來。這些時日發(fā)生的事情忽然一一從他的腦海中閃過，宋紀(jì)安幾乎瞬間恍然：“你騙了我，為什么，我明明……你騙了我究竟有什么好處。”

    “你這話說的真奇怪，我是名魔修，一個魔修會跑去騙人，豈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贝┲碌那嗄晏痤^來，赫然正是之前曾在下七重天里出現(xiàn)過的沈玉泉。

    “至于有什么好處，”沈玉泉笑了笑，打開儲物袋，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瓷瓶，“天命不可改變，我雖能預(yù)見未來不假，但也絕無可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天道既定的軌跡。天道無情，而我唯一能做的，不過只是推進歷史的進程，以求設(shè)法從中奪取那一線生機?！?/br>
    “你想要逆天改命？”

    荒謬。玄劍宗宗主抬起頭來，看向?qū)γ嫒说哪抗夥路鹪诖蛄恳粋€瘋子，這里是上九重仙界，不是下界凡間，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夠逆天改命。

    “怎么，許你將族里的孩子抱養(yǎng)到身邊，當(dāng)作自己親生兒子的擋箭牌，就不許我逆天改命嗎，況且天命又如何，”沈玉泉語氣平靜，幾乎一字一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道不要我活，我便去逆了這天，天命要我早亡，我卻偏偏要比誰都活得長久?！?/br>
    “小小魔修，大言不慚！”見對面的人越說越離譜，宋紀(jì)安再也站不住，反手將靈劍祭出，正要動手，忽然感覺渾身一滯。

    “宗主急什么?！鄙蛴袢獜椓藦検种械拇善浚瑥睦锩娴钩隽艘活w藥丸。

    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宋紀(jì)安拼命想要掙扎，卻一步也不能挪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沈玉泉將那顆藥丸送入自己的口中。

    “哦，對了，有件事忘了謝宗主，如果不是宗主，按照原本既定的軌跡，那容錦應(yīng)該在十年后才能從鏡幽湖里出來的。所以作為謝禮，有件事我可以告訴你?！?/br>
    沈玉泉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十五年前害死你兒子的魔修名叫班若靈，蛛女班若靈，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死在你們仙帝陛下的手里了。”

    上一重天，丘豐城外。

    殷小北坐在地上，還在想著秦九之前說的話，忽然感覺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哎，怎么不和我說話？”容錦湊了過來，伸手用力揉亂了殷小北的頭發(fā)。

    因為來到仙界已經(jīng)幾個月的時間了，再加上一直找不到空閑去理頭發(fā)的緣故，殷小北這會兒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長了，如今被人揉了這一下，頓時亂成了一團。

    “呦，怎么了，你不會是到現(xiàn)在還沒有想開吧，多大點的事情啊，值得你想這么久?！贝蟾攀怯X得手感不錯，容錦一笑，又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身邊人的頭發(fā)。

    殷小北頂著一頭亂發(fā)默默無語。

    特別想說這根本不是能不能想開的問題，因為他的緣故，整整二十幾年里，容錦都只能沉睡在鏡幽湖底，忍受靈氣被抽取的痛苦無法離開，也是因為他的緣故，芩無月誤以為容錦已經(jīng)身死，以至于心魔叢生，甚至險些入魔。

    這已經(jīng)不是愧疚能夠形容的事情，殷小北甚至忍不住會想，是不是如果他不存在就好了，那樣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你……”殷小北張了張口，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算了，”容錦特別無奈地嘆了口氣，湊過去攬住他的肩膀，“本來這件事不想和你說來著，但看你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要是讓芩無月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殷小北疑惑地看過去，等著他把話說完。

    “這么說吧，五十年前的事，你應(yīng)該大概都知道了吧，前面的部分我就不細說了，重點是離開幽冥之后，”容錦摸了摸下巴回憶道，“我本來是和芩無月一起到仙界準(zhǔn)備舉行雙修大典的，結(jié)果剛好前一天的時候，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倒霉的被析崇他師傅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沒辦法，我只能先和他師傅打了一架，最后不小心輸了，只能按照先前的約定暫時回到幽冥?！?/br>
    殷小北：“……”不對，等一下，這個和他之前聽到的版本好像不太一樣。

    “……你不是被析崇派人送回到幽冥的嗎？”

    容錦想了一下：“哦，你是說那個主動過來送我的家伙啊，誰知道他是誰派來的，我那時候正好身邊沒帶著飛舟，也懶得御劍，就干脆跟著他一起回去了。”

    殷小北好半天沒有說話。

    這誤會簡直了，弄半天到最后，就是析崇以為他師傅不留情面，準(zhǔn)備殺了容錦，所以偷偷派人想要把他送回去，而芩無月則以為析崇冷心無情，把自己的準(zhǔn)道侶送回到幽冥，結(jié)果害他意外身故，然后容錦其實只是和人家打架打輸了，沒辦法所以自己回去了。

    那邊容錦還在抱怨：“我和你說，上任仙帝，也就是析崇他師傅，那老家伙真的是太不要臉，居然要和我比劍，他是個劍修好嗎，我怎么可能打得過他，所以那次會輸真的一點都不怪我?！?/br>
    “所以你打得過芩無月嗎？”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殷小北忍不住好奇問。

    容錦：“……”

    “咳，讓我們回到之前的那個話題，”容錦咳嗽了一聲，假裝沒聽見一樣繼續(xù)道，“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對了，說到我后來從仙界回到幽冥，那個時候我雖然心底惱火，但一時間內(nèi)也確實是沒有辦法再回到仙界了，而我手中又剛好有一本秘法，可以讓人直接從魔修轉(zhuǎn)為仙修，我就想著反正也沒什么危險，不如先試一試?！?/br>
    “當(dāng)然，出于謹(jǐn)慎考慮，我并沒有在自己的身上嘗試，所以只是取了自己的一滴心頭血，再加上之前從芩無月那里弄來的心頭血，本來也只是想要隨便試試看那本秘法是不是真的有用，結(jié)果?！?/br>
    結(jié)果就出了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意外。

    容錦轉(zhuǎn)過頭，靜靜看著身邊的殷小北：“是我自己選擇把那個意外留下來的……我也從來都沒有后悔過?！?/br>
    “哦，對了，”就在殷小北忍不住鼻子有些發(fā)酸的時候，容錦忽然拍了下手道，“你現(xiàn)在的狀況其實說白了就是先天不足引發(fā)的問題，聚靈陣最多也只能用上一段時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們幾個剛剛商量了一下，想說不如再過兩天，等你的身體狀況都穩(wěn)定了，就先把你和析崇的雙修大典辦了吧?！?/br>
    殷小北：……等一下這話題轉(zhuǎn)得太快我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第六十一章

    大概是特別喜歡看到別人急得不行,又沒有辦法的樣子,關(guān)于雙修大典的事容錦只是稍稍提了那么一句，之后就任憑殷小北怎么發(fā)問，也再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了。

    殷小北：“……”這種說話說到一半的習(xí)慣真是太煩人了。

    因為聚靈陣的布置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殷小北只能待在聚靈陣的中央暫時無法出去，四周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白天的時候還好，夜晚的時候涼風(fēng)一吹，幾乎可以直接拿去當(dāng)成鬼片的片場了。

    估計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容錦離開之后,秦伍便緊跟著過來了,順便給他帶來了辟谷丹和照明用的熒珠。

    “不是說我沒有修為，不能吃辟谷丹的嗎？”殷小北拿著秦伍遞給自己的丹藥,忍不住疑惑道。

    “怎么，剛剛主上沒有和你說嗎，”秦伍把熒珠安置在了旁邊,看見殷小北點了點頭,頓時無奈,“那主上這么長時間都和你說什么了,不會就只是閑聊了吧?！?/br>
    殷小北仰頭望天,雖然不是閑聊，但也和閑聊差不多了，除了剛開始容錦大致說了一下有關(guān)殷小北到底是怎么出生的問題，后面一多半的時間基本上都花在了和他抱怨上任仙帝到底是如何卑鄙無恥不擇手段上面了。

    不過說到這個，殷小北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忍不住有些好奇道：“話說容錦不是魔尊嗎，為什么會打不過芩無月?！?/br>
    畢竟按照常理來說，芩無月只是上九重天的掌事靈君，而容錦是魔尊，無論身份地位還是修為應(yīng)該都要比他高一層才對，怎么可能會打不過。

    秦伍半晌無語，想說這個問題你要我怎么答：“這樣，這個問題說起來有些復(fù)雜，您可以這樣理解，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一個修士的修為和他的能力也有可能并不是完全對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