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紗窗一點一點滲入，溫柔地給地面鋪灑上一層淺淺的銀紗，愈發(fā)顯出夜的寧靜。

    布置喜慶的大床上，原本枕在男子臂彎處好眠的女子緩緩地睜開了闔著的眼睛，乍一對上男子的臉龐，臉色一變，立即就要伸手去推，卻在手掌即將觸到男子胸膛前止了動作。

    端王……是了，她險些忘了，秦四娘已經(jīng)嫁入了端王府，是名正言順的端王妃，自然不會再如以前那般獨自一人就寢。

    她強忍著想將眼前人推開的沖動，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早些適應(yīng)，畢竟秦四娘與他已經(jīng)是夫妻，共臥一床是最尋常不過之事。

    可是，鼻端縈繞著的是男子特有的氣息，那健壯的手臂霸道地環(huán)著她的腰，將她摟向他的胸膛，那動作是那樣的理所當(dāng)然，仿佛她天生便應(yīng)該在他的懷中，卻讓她愈發(fā)的不自在，似乎空氣里也飄著身邊這人的氣息，將她團團地包圍住，讓她逃脫不得。

    這樣的感覺，很陌生，也讓她非常不安。

    她是在夜幕之下行動的復(fù)仇者，已經(jīng)習(xí)慣了孤清，習(xí)慣了冰冷，可如今卻仿佛置身于一團火爐當(dāng)中，熱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想掙開他的束縛，許是感覺到她睡得不安份，陸修琰甚至還將臉貼著她的額頭蹭了蹭，大掌似著哄孩子般在她背上輕拍了幾下。

    “秦若蕖”身體僵直，臉色白了青，青了又白，尤其是感覺自己胸前柔軟緊緊地貼著對方的胸膛，臉‘騰’的一下便紅了，更有甚者，身體某處隱隱的酸痛襲來，那種難受，非常陌生，卻使得她臉色幾經(jīng)變化。下一刻，眼眸冷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懵懂不明，而后眼眸緩緩地又再度闔上，身子亦往那厚實溫暖的胸膛依偎過去，臉蛋貼著他的心口蹭了蹭，不一會的功夫，女子淺淺的均勻呼吸再度發(fā)出。

    她發(fā)誓，再不在秦四娘與端王獨處時出現(xiàn)了，尤其是夜間！

    ***

    一夜好眠，陸修琰準(zhǔn)時在平日醒來的時辰睜眼，望望仍舊睡得香甜的妻子，嘴角微微上揚，在那嫣紅的唇瓣上輕啄了啄，小心翼翼地掀被趿鞋下床。

    秦若蕖迷迷糊糊地醒來時，諾大的床上已經(jīng)只剩下她一人了，聽到腳步聲，她抬頭一望，神清氣爽的陸修琰正朝她走過來。

    “醒了？”練完武又沐浴過，他的身上帶著皂角清香。

    秦若蕖偎在他懷里蹭了蹭，聞著那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小小地打著呵欠問：“怎么這般早便起了？”

    這人昨晚折騰了她大半宿，今日又是一大早起來，當(dāng)真是鐵打的不成？

    “都習(xí)慣了?！标懶掮臐M意足地?fù)е?，在她軟綿綿的身上這里揉揉那里捏捏，神情是說不出的舒爽。

    晨起練武是自幼便養(yǎng)成的習(xí)慣，長年累月下來，早已刻入了骨子里。

    秦若蕖一個激零，連忙推開他在自己身上作惡的手，靈活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連鞋也來不及穿便沖著外間喚了聲“青玉”。

    話音剛落，青玉便已捧著洗漱的溫水走了進(jìn)來。

    陸修琰微笑著坐到一旁，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不時抬眸看看對鏡理妝的妻子。

    左右看看鏡中的自己，秦若蕖滿意地點點頭，扶簪回眸問：“好看么？”

    “好看?！标懶掮χ滟?，當(dāng)下便見她那雙明亮杏眸彎成了兩輪新月。

    秦若蕖相當(dāng)自然地將手遞到他的掌上，兩人攜手走出幾步，她忽地回頭，叮囑正在收拾著屋子的青玉：“枕頭之間不必留距離，其他照舊?！?/br>
    青玉一愣，隨即笑道：“王妃放心，青玉都明白。”

    不必留距離？瞄了一眼那兩個緊緊地挨在一起的枕頭，陸修琰微微一笑，將手中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得更緊了幾分。

    不錯，他們是彼此最親近之人，實在不必再分出一道距離來。

    兩人剛用了早膳，便有府中下人來稟，說是二殿下與皇長孫到了。

    秦若蕖眼睛頓時一亮，渴望的眼神望向身邊人。

    陸修琰慢條斯理地取過一旁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不疾不徐地道：“請他們到前廳里候著。”

    “是?！?/br>
    “酒rou小和尚都來了，你怎的還慢吞吞的呀！”秦若蕖不滿他的慢動作，鼓著腮幫子瞪他。

    “急什么，還怕他會跑了不成？剛用過了早膳，得慢走消消食方是養(yǎng)身之道。”端王的道理總是一套套的。

    秦若蕖嘀咕幾句，只也拿他沒辦法，唯有放緩腳步跟著他的。

    沒耐性的無色等了好一會便不耐煩了，若非父親在身旁，他必會自己跑進(jìn)去找人。想當(dāng)初在岳梁，他還不是一個人溜到秦宅里找芋頭jiejie的，甚至連門都不走，直接攀著窗欞爬進(jìn)去，也沒見秦施主與芋頭jiejie說什么呀！

    城里人就是麻煩！

    他暗自嘀咕。

    終于，端王夫婦一高一低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廳里，陸宥誠正欲起身見禮，忽覺眼前一花，便見兒子如同小炮彈般直直往端王妃沖去，一把抱著她的腰，一聲喚得比一聲響亮：“芋頭jiejie，芋頭jiejie……”

    秦若蕖一個不著被他撲個正著，身子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虧得陸修琰眼明手快地扶穩(wěn)她。

    “大師，你可是當(dāng)師叔祖的人，怎能這般不穩(wěn)重？”沒好氣地瞪了正撒著嬌的無色大師一眼，陸修琰一臉無奈。

    秦若蕖笑瞇瞇地?fù)е菆A溜溜暖乎乎的小身子，一會又伸出手去在他的腦袋上摸了摸，滿是遺憾地道：“酒rou小和尚，你長了頭發(fā)我好不習(xí)慣??！”

    以前光溜溜的腦袋瓜子多好看??！哪像如今這般，摸著都嫌扎手！

    “我要剃頭，嬤嬤不讓，母親也不許，爹爹更不肯，我也沒法子啊！”無色心里更委屈。

    陸宥誠原本想喝斥的話在看到端王夫婦的表現(xiàn)后一下子便咽了回去，輕咳一聲上前幾步：“鑫兒，休得無禮！”

    無色努著嘴‘哦’了一聲，乖乖地回到他身邊站好，學(xué)著他的模樣老老實實地行禮：“鑫兒給皇……請安，給皇……請安?！?/br>
    陸修琰好笑，又哪會不知道這小家伙是故意模糊了那兩個稱呼，說來說去，無色大師就是拉不下臉。

    “給誰請安？本王怎么聽不清楚呢？”他裝出一副狐疑不解的模樣，存心逗他。

    無色的嘴嘟得更長了，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叫出來。

    還是秦若蕖心疼他，直接拉過他到身邊，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塊飄著誘人香味的糕點塞進(jìn)他嘴里，笑瞇瞇地問：“好吃么？”

    “好吃?！毙〖一锍缘妹奸_眼笑。

    陸修琰無奈笑笑，也隨他。

    陸宥誠嘴角帶著笑意，朝他拱了拱手道：“讓小皇叔見笑了?！?/br>
    頓了頓又識趣地道：“侄兒還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晚些再過來接他?！?/br>
    “不急，你有事便忙去吧！”陸修琰不在意地擺擺手。

    叮囑了兒子幾句，又吩咐身后一男一女兩名下人好生侍候大公子，陸宥誠方告辭離去。

    ***

    端王府后花園涼亭內(nèi)，秦若蕖與無色坐在石級上，兩人當(dāng)中隔著一只精致的食盒，食盒里卻是空空如也，余下的縷縷甜香順著風(fēng)吹送向遠(yuǎn)方。

    “芋頭jiejie，你來京城之前可曾見過我?guī)煾蹬c眾位師兄他們，他們可還好？可有天天想我？”無色摸摸圓滾滾的小肚子，抹了一把嘴巴問。

    “住持與幾位大師都挺好的，至于他們有沒有天天想你，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鼻厝艮±侠蠈崒嵉鼗卮稹?/br>
    無色托著腮幫子，小大人般嘆了口氣。

    “舊人又哪及新人，師兄他們必又收了不少徒弟，想來也沒時間想我了?！甭曇粲行瀽灥摹?/br>
    秦若蕖撓撓耳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芋頭jiejie，我真想他們……”小家伙也不在意，滿懷惆悵般又道了句。

    “你爹爹他們待你好么？”秦若蕖摸摸他扎手的腦袋，關(guān)心地問。

    “爹爹很少在家，母親整日忙，也沒空陪我，每回見了我都要考我學(xué)問，我又不想當(dāng)酸秀才，做什么要學(xué)那些。早知這樣，當(dāng)初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跟陸施主到這兒來了，不只天天要寫字念書學(xué)這個學(xué)那個，還成了所有人當(dāng)中輩份最小的，連你也成了我叔祖母，太過分了，人家可是當(dāng)師叔祖的人！”說到后面，小家伙的聲音愈發(fā)的響亮，愈發(fā)的不滿。

    這回進(jìn)城，當(dāng)真是虧大了！

    “我也虧啊，人家還很年輕呢，就要當(dāng)祖母了?！鼻厝艮⊥瑯雍懿粷M，癟著嘴相當(dāng)委屈地道。

    正走過來的陸修琰聽到兩人這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他止了腳步，定定地望著那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看著秦若蕖體貼為小家伙擦手，不時還為他拂去飄落肩頭的葉子，眼神愈來愈柔和。

    他的小妻子，將來必定會是一位很好的娘親。

    “那你的弟弟呢？可陪你一處玩？”片刻，又聽秦若蕖問。

    “他？嬌里嬌氣的跟屁蟲，一點兒都不好玩?！毙〖一镆荒樀南訔墶?/br>
    跟屁蟲？聽到這里，陸修琰險些笑出聲來。明白他說的必是陸宥誠的次子，五歲的陸淮哲。

    誠然，對被搶了兒子長子身份的錢側(cè)妃來說，確實相當(dāng)不喜無色，可孩子的世界卻不如大人復(fù)雜，陸淮哲雖然任性，但對著這么一個好像什么都會、什么都敢做的哥哥，簡直崇拜到不行。

    只可惜無色嫌棄他動不動就哭，嬌里嬌氣的還不如身為姑娘家的芋頭jiejie，故而一點兒都不樂意帶著他玩。

    再加上這個愛哭鬼弟弟還有一個每回見了自己都陰陽怪氣的娘親，他便愈發(fā)的不愛與他一起了。

    而在陸修琰的記憶當(dāng)中，那個孩子的確是被嬌寵得過了些，想來也是因為前些年二皇子府只得他一根獨苗的緣故。

    “王爺，大理寺楊大人有要事求見?！彼肷锨埃鲆娗霸汗苁录奔鄙锨胺A道。

    他愣了愣，腳步卻已轉(zhuǎn)了方向，走出幾步忽又停了下來，轉(zhuǎn)頭吩咐一旁的侍女：“若是王妃問起，便說我有事外出，稍許便回。”

    “是?！?/br>
    京中人人皆知他正值新婚假期，若非真有要事，以他對那楊大人的了解，他必不敢上門來尋。

    而楊大人能尋到他的，唯有關(guān)系一人之事——被幽禁的平王陸修琮。

    ***

    “已經(jīng)病了好些天，燒得一日比一日厲害，大夫也請過了，只仍未好轉(zhuǎn)，下官無法，唯有求到王爺跟前。”楊大人一面走，一面低聲稟道。

    “怎不請宮里太醫(yī)來瞧瞧？”陸修琰皺眉，下一刻便嘆了口氣，明白楊大人的左右為難。

    平王被幽禁的前幾年，一切待遇還是如同親王，自五年前平王妃借著母喪之機向宣和帝討了恩典祭母，途中卻突然襲擊二皇子府車駕，連累剛滿周歲的皇長孫失蹤，從而引得宣和帝龍顏大怒，不但下旨賜死了她，連平王的親王待遇亦一并取消，僅保留他平王的名頭。

    也正因為此，如今平王突然大病，民間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均無用，奉命看管他的楊大人才頭疼不已。

    雖說這位已經(jīng)等同廢人了，只到底是皇族血脈，萬一真的病死……不得已，他才求到了端王頭上。

    昏暗的燈光下，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臉色紅得異常，呼吸聲一下重似一下，陸修琰沉默地站在一旁，神色不辯。

    “太醫(yī)，如何？”見太醫(yī)診完脈，楊大人忙問。

    “有些麻煩，只性命卻是無憂，待下官開張方子，大人命人按方煎藥讓他服下便可。”頭發(fā)斑白的太醫(yī)沉聲回道。

    楊大人連聲道謝，親自送了太醫(yī)出門。

    陸修琰一言不發(fā)地望著病床上的兄長，良久，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是修琰么？”

    “二皇兄，是我?！?/br>
    平王掙扎著欲起來，卻覺渾身無力，唯有苦笑地望向他。

    “除了你，我也想不出還有誰會來此處?！?/br>
    陸修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扶著他靠坐在床上。

    “聽說你成了親，恭喜了，只如今兄長我囊中羞澀，連個像樣的賀禮都拿不出來了?！逼酵跣α诵?，語氣輕松。

    “你我兄弟，何需客氣?！标懶掮吐暤馈?/br>
    “如今只怕也唯有你還認(rèn)我這個兄長。”平王自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