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秦若蕖好笑地在那執(zhí)著的爹爹額上戳了戳,將女兒從他懷中抱了回來,看著懷中的小姑娘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沖她甜甜地笑著,心中愛極,忍不住低下頭去在她的臉蛋上親了親。 陸修琰含笑凝視著母女倆,展臂將這兩個心中至寶擁入懷中,先是親親大的,然后再親親小的,笑得滿足又自在。 *** 酈陽秦宅內(nèi),秦季勛失神地坐在諾大的屋子里,恍恍惚惚間,忽見一名女子坐在梳妝臺前,對鏡理著妝。 “清、清筠……”他喃喃地喚著,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對方走去。 那女子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桃腮杏臉,眉目如畫,正是他記憶中溫柔秀美的妻子。 “清筠!”他眼中光芒乍亮,大步邁過去,張臂就要將她抱住,卻一下子抱了個空。 “清筠、清筠、清筠……”他慌得大聲叫喚,如無頭蒼蠅般在屋內(nèi)四處翻尋著。 “老爺,老爺您怎么了?”聽到異響的洗墨連忙推門而入,一見他這般模樣便明白了,快步走過去扶著他輕聲喚,“老爺……” 秦季勛神情有幾分呆滯地望向他,好一會才夢囈般道:“是洗墨??!” 洗墨扶著他在太師椅上坐下,倒了盞茶遞到他的面前,卻聽對方低低地道:“洗墨,我又見到清筠了,最近經(jīng)常會見到她,你說,她是不是來接我了?” 洗墨呼吸一窒,連忙別過臉去拭拭眼角淚意。 “老爺,您這是太累了。您不記得了?少夫人給您生了個孫兒,王妃也生了個小郡主,您如今既當了祖父,又當了外祖父呢!” 秦季勛緩緩地綻開一絲笑容:“我記得,時間可過得真快,不過眨眼的功夫,澤苡與阿蕖都有自己的孩兒了,清筠泉下有知,必也會相當高興。” “是呢,夫人若泉下有知,必會非常高興。對了,老爺,少爺來信了!”洗墨突然想起懷中的信函,連忙掏出來遞到他跟前。 “澤苡來信了?”秦季勛大喜,忙不迭地接過拆開細閱,看著看著,整個人激動得顫栗不止。 “洗、洗墨,澤苡說讓我為孫兒起個名字。還有、還有,王爺帶著、帶著阿蕖及外孫女兒來看、看我了!” “當真?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洗墨亦是驚喜萬分,少爺請老爺為兒子取名,這不就說明他已經(jīng)不再惱老爺了么?還有小姐…… “老爺老爺,王爺帶著王妃與小郡主到了!”正說話間,便有府中下人大聲叫著小跑進來稟道。 秦季勛一聽,立即將那信函遞給洗墨,匆匆扔下一句‘把它收好’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 行至后花園里,遠遠便見一對年輕的華服夫婦并肩前行,那身姿挺拔的男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這對夫婦,正是陸修琰與秦若蕖。 秦季勛的視線一下子便變得模糊,他定定地望著那兩人含笑朝自己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爹爹!”乍一見秦季勛的模樣,秦若蕖喉嚨一哽,顫聲叫了出來。 眼前的男子,兩鬢斑白,面容瘦削,微微下陷的眼窩,略有幾分佝僂的背脊,顯示著歲月的滄桑,哪還有半分當年清雅如玉、俊逸非凡的益安第一才子模樣。 “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秦季勛摩挲著雙掌,激動得聲音都顫了起來。 秦若蕖的眼淚一下子便流了下來,她再忍不住撲上前去抱著他:“爹爹,對不住,都是女兒不好……” “都當娘了,怎還像個小孩子一般愛哭,乖,莫哭了,一直都是爹爹沒用,是爹爹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哥哥,更對不住你娘……”秦季勛拍著她的背脊安慰著,說著說著,喉嚨似是被東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說不下去。 看著抱頭痛哭、互相道歉的父女二人,陸修琰微微嘆了口氣,他清咳一聲,輕掂了掂懷中的女兒,引來小姑娘‘咿咿呀呀’的聲音,這才笑著道:“岳丈大人、阿蕖,萱兒都要取笑你們了。” 話音剛落,似是回應(yīng)著他的話一般,小小的姑娘當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稚嫩清脆的笑聲灑了滿園,一下子便沖散了原本縈繞眾人身邊的傷感。 “這、這是小郡主?”秦季勛背過身去抹了一把淚,待覺心情平復(fù)下來后,這才將視線投到陸修琰懷中的嬰孩身上,激動地問。 “岳丈大人,她是萱兒,是您的外孫女兒萱兒?!标懶掮χ榻B,由著妻子接過女兒小心翼翼地往秦季勛懷里送。 “別別別,萬一、萬一弄疼她可、可怎生是好!”秦季勛嚇得臉都白了,可雙手碰著軟綿綿的小姑娘,對著那張與女兒幼時一般無二的臉龐,不知怎的便不舍得松開了。 陸修琰有些意外他抱孩子的動作竟是這般熟練,一旁的秦若蕖看出他的不解,得意地抿嘴一笑。 “小的時候,爹爹可是經(jīng)常抱著我在園子里玩耍的。”她的語氣,有些驕傲,也有些懷念。 陸修琰微微一笑,目光落到熟練地哄著外孫女兒,將小姑娘逗得咯咯地笑個不停的秦季勛身上,看著他明顯比當年消瘦的身軀,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 “園子里風大,老爺便不請王爺王妃回屋里坐坐么?”遠遠地站著一旁的素嵐拭了拭淚,笑著上前道。 秦季勛如夢初醒:“對對對,瞧我這老糊涂!” “王爺,阿蕖,快快隨我到屋里坐!” 這一日,事隔多年的酈陽秦宅,終于再度迎來了歡笑聲。 素嵐含淚注視著屋內(nèi)說笑不止的三代人,片刻,掀開門簾靜靜地退了出去。 “青玉?”出了院門再走出一段距離,見青玉愣愣地站于假山石旁,她不解地上前輕喚。 青玉回過神來,見是她,語氣有些落寞地道:“嵐姨,當年我哥哥便是在這座府邸犯下了一輩子的大錯么?” 素嵐一愣,少頃,嘆息上前摟過她,輕聲道:“傻姑娘,都過去了,你哥哥身不由已,不管是我還是王妃,甚至九泉之下的夫人,也不會怪他的?!?/br> “是的,青玉,我也好,我娘也罷,都不會怪你哥哥的。”秦若蕖也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她們的身邊,聞言亦低低地道。 青玉紅著眼,嗚咽著喚:“王妃……” 秦若蕖執(zhí)著她的手,柔聲道:“這么多年來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沒有你,便沒有如今的秦若蕖。至于你哥哥之事,嵐姨也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當年若非有他,只怕我也早隨我娘去了。所以,青玉,不要再愧疚,更不要再懷著贖罪之心,你不欠任何人?!?/br> “我、我明白了,四小姐,不,蕖小姐……” 秦若蕖輕聲笑了起來,用力擁了她一下,道:“我是四小姐,也是蕖小姐,更是端王妃?!?/br> 青玉只怔了須臾便明白她話中意思,瞬間便綻開了帶淚的笑顏:“是,王妃!” “回屋歇息去吧,趕了這些天的路也該累了。”秦若蕖輕拍拍她的手背,叮囑道。 待青玉走后,她轉(zhuǎn)身便見素嵐一臉欣慰地望著自己。 “小姐,你真的長大了!” 秦若蕖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頭,蚊蚋般喚了聲:“嵐姨……” 素嵐正欲再說,忽見陸修琰正邁步朝這般走來,她笑了笑,遙遙朝著對方福了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秦若蕖得不到她的回應(yīng)正覺奇怪,左手突然被人牽著,緊接著耳邊便響起陸修琰醇厚的嗓音。 “陪我四處走走可好?” 她迎著他溫柔的眼神,淺淺地笑了起來:“好!” 她也想陪他看看,看看這個記載著她童年最歡樂、最幸福時光的地方。 夫妻二人攜手慢行,秦若蕖細細地向身邊人介紹著府中每一處。 “那邊是綻芳亭,每年中秋爹娘和我們兄妹二人便坐在那里賞月,只可惜每回沒多久我便會困得打起瞌睡來,最后還是爹爹把我抱回屋?!?/br> “那里是哥哥的小書房,說是書房,其實當初根本沒幾本書,全是哥哥四處搜刮回來藏著的小玩意,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尋來的?!?/br> “從這里往左一直走就是府里的繡房,我娘的繡工很好,爹爹和我們兄妹的衣裳很多都是娘親手做的,可是爹爹生怕會累著她,故而還是請了不少繡娘回來。” “沿著此路走下去便是……”秦若蕖原本都是興致勃勃的,說到此處,臉上笑容卻一下子便斂了下去。 陸修琰不解,正欲細問,抬眸打量所處之地,思忖一會,當即便明白了。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無比溫柔地道:“我想去看看,你帶我去可好?” 秦若蕖低著頭,良久,輕輕地道:“好……” 兩人沉默地攜手直行,穿過一道月拱門,踏上幾級石階便來到一座院門之前。 果然是正院…… 陸修琰暗嘆。 正院,便是當年衛(wèi)清筠喪命之處。 他用力地握了握那漸漸有些許冰涼的小手,故作輕松地道:“有件事一直瞞著你?!?/br> “什、什么事?”秦若蕖深深地呼吸幾下,側(cè)頭問。 “當年我曾經(jīng)從這院子里抱出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后來,小姑娘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了?!彼胝姘爰俚氐?。 秦若蕖怔住了,下一刻,眼睛陡然瞪大,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那、那個小、小姑娘就、就是、就是……” “她的名字叫秦若蕖,又叫秦四娘?!标懶掮Σ[瞇地接了話。 見果如自己猜想那般,秦若蕖一雙如含著兩汪春水的明眸瞪得更大了。 “所以,阿蕖,此處不是你的惡夢之源?!?/br> 她輕咬著唇瓣,眼中閃著點點淚光。片刻,她吸吸鼻子,伸手將緊閉著的院門推開,而后,率先邁了進去,回身朝他露出一個燦若朝陽的笑靨。 “陸修琰,我?guī)闳ヒ娨娔镉H……” 曾經(jīng),她以為此處是她幸福的終點,卻不曾想過,其實這里也是另一段幸福的開始。 123| 夫妻二人攜手從正院離開后,院外拐角處緩緩走出一個身影。他深深凝望著那對璧人漸行漸遠,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才轉(zhuǎn)身推開緊閉的院門,大步跨了進去。 “青筠,你可瞧見咱們的女婿了?他很好,雖為親王之尊,但待阿蕖卻是一心一意,有他在阿蕖身邊,日后我也能放心去尋你了。這輩子我沒有盡到為人夫君、為人父親之責,本是無顏求下輩子。只是,若是可以,來世容我好生補償你可好?”他一絲不茍地擦拭著案臺上的靈位,語氣溫柔得仿若對著摯愛之人,瘦削的手拂過靈位,‘秦門衛(wèi)氏’幾個字緩緩地露了出來。 陸修琰夫婦的到來,讓本已了無生趣,一心求死的秦季勛一掃以往的頹廢,對嬌嬌軟軟的外孫女更是疼到骨子里。 秦若蕖端著素嵐親手做的點心進屋時,便見秦季勛與陸修琰翁婿二人正臨窗對弈,而離秦季勛不遠的精致小床上則躺著呼呼大睡的小郡主。 笑容便是這般毫無預(yù)兆地漾上她的臉龐。 將手中的點心放到桌上,她正欲招呼翁婿二人前來食用,便見本是睡得正香的女兒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發(fā)出一陣軟軟糯糯的‘咿咿呀呀’之聲。 她轉(zhuǎn)身正要去抱,可有個人動作卻比她更快,三步并作兩步地過去,熟練地將小床上的小郡主抱到了懷中。 “外祖父的小萱兒醒了?”秦季勛疼愛地抱著外孫女兒,語氣是說不出的輕柔。 小郡主撲閃撲閃烏溜溜的大眼睛,忽地咯咯笑了起來,小手一抓,竟是一把抓住他的胡須。小丫頭力氣雖小,可手舞足蹈起來也讓秦季勛疼得呲牙裂嘴。 小丫頭還以為外祖父如同平日那般陪她玩,咯咯咯的笑得更歡暢了。 陸修琰與秦若蕖二人見狀連忙上前,一個握著女兒的小手將秦季勛的胡須解救出來,一個伸手將調(diào)皮的小丫頭抱了過去。 “小壞蛋,怎能欺負外祖父!”秦若蕖好笑地捏了捏小丫頭紅撲撲的臉蛋,嗔怪道。 “沒有沒有,萱兒可乖了,又怎會欺負外祖父。”秦季勛輕撫了撫被扯得有點疼的下頜,聽到女兒此話,連忙心疼地道。 秦若蕖無奈地笑了笑,任著父親伸手過來將女兒抱過去,看著對方一面抱著心肝寶貝外孫女在懷,一面重又落座繼續(xù)方才的棋局。 陸修琰挑挑眉,見老泰山興致不減,亦跟著緩緩在棋盤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