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進入丙號貨棧范圍后,崔器做了幾個手勢,早有默契的旅賁軍分成三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接近丙六貨棧,不良人已經(jīng)將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鎖。這一帶只有幾個商隊的馬匹牲畜拴放于此,三兩個伙計看著。有不良人過去,交涉幾句,把牲口都遠遠牽開。 至此,丙六貨棧與西市完全隔絕。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棧附近一堵土墻的拐角處,摘下胸前護心鏡,掛在橫刀頭上,小心地朝外伸去。借著護心鏡的反光,他不必探頭也可看清前方狀況。 丙六貨棧是一所壓檐木制建筑,長六十步,寬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個入口,四面有通風(fēng)窗,但特別小,不容成人通行。因為這一帶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筑底部懸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有點類似嶺南建筑風(fēng)格。 門口守著一個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個伴當(dāng)之一。他背靠木門,不時低頭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顯得心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離,如果真要動手,他有信心在十個彈指之內(nèi)破門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萬事俱備,就等貨棧內(nèi)的動靜了。 在與外界隔著一面木墻的貨棧內(nèi),曹破延背靠屋角雙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他已經(jīng)摘下白尖氈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黑色發(fā)辮。其他人在貨架之間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但用的不是粟特語而是突厥語——當(dāng)然,站在窗邊的崔六郎表現(xiàn)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誰給您找的這地方?這里潮濕得很,附近也沒有食肆雜鋪,不如我給您另外安排一間?!?/br> 曹破延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br> 崔六郎也不尷尬:“好,好。您找我到底做什么事,現(xiàn)在能說了吧?” 曹破延打了個響指,兩個伴當(dāng)走過來,在地上鋪開一卷布帛,展開來是個寬方的尺寸。然后他們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錠一方、硯臺一盞。崔六郎一怔,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要開科考詩賦? 他再一看那硬黃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布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shù)方格,墨線縱橫,正是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圖。不過這地圖太過粗略,僅僅只是勾出坊市輪廓和名字。 “這玩意只在皇城秘府里頭有收藏,百姓誰家私藏,可是殺頭的大罪!” 曹破延雙眼一瞇:“……你不敢接?” 崔六郎哈哈大笑,后退一步盤腿坐在地上:“我若是不敢,就不會把你們接進西市了。富貴險中求,干我這行的,有幾個把大唐律令當(dāng)回事?來呀,筆墨伺候,你們想標什么?” “我要你在這份長安坊圖上,把所有的隱門、暗渠、夾墻通道等要害之所標出來?!辈芷蒲右蛔忠痪涞?。 崔六郎一邊應(yīng)承,一邊腦子里飛快轉(zhuǎn)動。長安城內(nèi)地勢錯綜復(fù)雜,可不是縱橫二十五條路街這么簡單。諸坊之間有水陸渠道,城墻之間有夾墻,橋下有溝,坡旁有坎,彼此之間如何勾連成網(wǎng),聯(lián)通何處,大部分長安居民一輩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這么一張全圖在手,長安城大半虛實盡在掌握,來去自如??磥磉@些突厥人所圖非小啊…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硯臺上,一會兒工夫,研出淺淺的一攤墨水。崔六郎舔開狼毫筆尖,蘸了蘸墨,提筆畫了幾筆,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對布匹不熟。這布啊,不成。這叫硬黃布,做衣服合適,上墨卻略顯滯澀。不如我去買些一品的宣紙回來……” “你不能離開。”曹破延斷然否決。 崔六郎搖搖頭,提筆開始勾畫。剛填完長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長安城太大,若是事無巨細都畫上去,三天三夜也畫不完。曹公你用此圖到底是要做什么用?我心里有數(shù),下筆自然就有詳略?!?/br> 曹破延道:“這與你無關(guān)?!?/br> 崔六郎雙手一攤:“你要我兩個時辰內(nèi)填完長安城全圖,卻連干什么用的都不肯說——抱歉,畫不了?!?/br> 曹破延聽了這一串說辭,不由得大怒,一步邁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猶豫了一下,沒有躲閃。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頭,只消一聲高喊,這些突厥人一個也跑不掉??墒悄菢右粊?,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費了。他賭曹破延現(xiàn)在只是虛張聲勢,沒拿到坊圖不會真的下手。 只要再詐上一詐,就能搞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驟然停住,崔六郎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賭對了。曹破延保持著這個姿勢,頭忽然朝著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側(cè)耳傾聽。崔六郎有些緊張,難道是旅賁軍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聲?他連忙問道:“曹公,怎么了?” “你聽到什么沒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聽了聽,外面寂靜無聲。他有點茫然地搖搖頭:“什么都沒有啊。” “對,什么都沒有?!辈芷蒲勇冻霾菰遣庞械莫b獰笑意,手指猛然發(fā)力,“剛才進門時,附近明明拴著許多牲口,熱鬧得很,現(xiàn)在卻連一聲馬鳴都沒了?!?/br> 一聽這話,崔六郎的面部遽然變色,開始是因為驚慌,然后是因為窒息。 崔器在外頭等待著,心里越發(fā)不安。貨棧那邊沒什么動靜,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名老兵,他的這種直覺往往很準。 他再度用橫刀把護心鏡探出去,這次對準的是丙六貨棧的窗戶。窗口很小,鏡上只能勉強看清有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時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有沉重的東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橫刀,急切地對周圍吼道:“破門!快!” 旅賁軍早已在各自的戰(zhàn)位準備就緒,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從三個方向射出,登時把守門的突厥人釘成了一只刺猬。與此同時,兩名士兵猛然躍上門前木階,掠過剛軟軟倒下的敵人,用厚實的肩膀狠狠撞在門上。 竹制的戶樞抵擋不住壓力,霎時破裂。轟隆一聲,士兵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向里面。在他們身后,另外兩名士兵毫不猶豫地踏過同伴的身體,沖進屋去。手中勁弩對準屋內(nèi)先射了一輪,然后迅速矮下身去。這時趴在地上的兩名士兵已經(jīng)翻身起來,把門板抬起形成一個臨時的木盾,護在同伴身旁,給他們爭取弩箭上弦的時間。 這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無比流暢,仿佛已經(jīng)排練過無數(shù)次。 距離他們最近的幾個突厥人吼叫著撲過來,突然又一頭摔倒在地,發(fā)出痛苦的慘叫聲。三具長弓在客棧遠處發(fā)射,二尺長的鐵箭準確地穿過貨棧的狹小窗口,刺穿了他們的大腿。 這一輪攻勢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沖進貨棧,邊前進邊舉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殺!” 可是突厥人仿佛沒聽懂似的,前仆后繼地從貨架的角落撲出來。他們高呼著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沖過來。對于旅賁軍的士兵來說,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時間,貨棧里充斥著金屬揳入rou體的悶響聲和人的慘叫聲。 士兵們并不急于推進,他們?nèi)艘唤M,互相掩護著緩緩前移。突厥人只要稍有現(xiàn)身,立刻就會被數(shù)把手弩射中。 士兵們得到的指示是,要盡量留活口,所以盡量瞄準非要害部位??墒沁@些絕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要設(shè)法反擊。數(shù)名士兵因為無法痛下殺手,一時猶豫,反遭偷襲而受傷乃至陣亡。即使無力反擊,那些突厥人也會立刻自殺,絕無猶豫。 很快屋內(nèi)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橫七豎八的尸體躺在過道和木架之間。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戰(zhàn)死的代價后,旅賁軍終于控制了整個貨棧。 士兵們沒有放松警惕,謹慎地一個貨架一個貨架地搜過去。突然,一個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躍而起,撲向距離最近的一名士兵。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攔腰抱住,兩人糾纏在一起。突厥人張開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動作猛然一僵,旋即撲倒在地,腦后勺上赫然插著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過道盡頭,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緩緩下垂,眼神慌亂。他本該讓突厥人活下來,可同袍的遭遇讓他忘記了訓(xùn)令。 “笨蛋!我怎么教你的!” 崔器一把奪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他黝黑的臉膛仿佛涂了一層鉛灰色,暗淡無光。 破門只花了十個彈指,全滅敵人在二十六彈指之內(nèi),這在京城諸衛(wèi)中算是卓越的成績。可突厥人太兇悍了,居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可不是上頭想要的結(jié)果。 崔器帶著怒氣在過道上踱步,眼神掃過那些尸體,手指不安地攥緊刀柄又松開。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兩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雙目圓睜,脖頸處有明顯的指痕,不用仵作檢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阿兄!” 崔器悲憤地一聲虎吼,單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兩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個已永不可能睜開眼睛了。 “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個彈指……如果我能親自去破門……”悔意如同螞蟻一樣啃噬著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顫抖著,幾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個旅賁軍的士兵跑過來,看到長官這副模樣,不太敢靠近。崔器偏過頭去,用眼神問他什么事。士兵連忙立正:“剛才清點完尸體,一共是十五具?!?/br>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個突厥人進了貨棧。也就是說,現(xiàn)在還有一人沒有捉到,經(jīng)過辨認,應(yīng)該是為首的曹破延。崔器猛然吸一口氣,重新站立起來,眼中跳動著火焰。 “搜!”他沉著臉喝道。 貨棧不是住家,是一個沒有隔斷的大敞間,中間只有一些木制貨架。崔器在貨棧里巡視了幾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這樣一個坦坦蕩蕩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里去?難道這家伙會什么西域妖法,能穿墻不成? 崔器忽然覺得頭頂有點涼颼颼的,他停下腳步,猛一抬頭,瞳孔霎時收縮。在他的正上方,有一個井口般大小的木蓋,蓋子略有歪斜,露出一絲湛藍的天空。 這里居然有一個通風(fēng)口! 丙六貨棧的頂部是壓檐結(jié)構(gòu),所以沒人想到屋頂居然還會有一個通風(fēng)口——正常來說,只有平頂屋子才有這樣的設(shè)計。 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開的口子,沒有在西市署報備。崔器恨恨地罵上一句,吩咐人拿來梯子,然后給手弩裝進了一支拿掉箭頭的弩箭。狂怒并未讓崔器喪失理智,這是最后一個人,務(wù)必要留活口,否則整個計劃就完蛋了。 現(xiàn)在貨棧周圍都是旅賁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頂,仍舊無路可走,幾等于甕中捉鱉。 崔器唯恐再出什么疏漏,親自登上梯子,朝上頭爬去。爬到頂端,崔器正要推開木蓋,突然感覺到一陣殺氣。他急忙縮頭,一塊嵌著鐵釘?shù)挠材緱l擦著頭皮飛過。他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弩。噗的一聲,似乎刺中了什么。崔器一喜,手腳并用往上爬去,卻冷不防被一條腰帶抽中了左眼。 這腰帶是熟牛皮制成,質(zhì)地極硬,抽得崔器一陣劇痛眩暈。腰帶頭上有一個小銅鉤,抽回時又在他臉頰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這襲擊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進,反手一卷扯住腰帶,用力一拽,硬是沖上了屋頂。 還未等站穩(wěn),他就感覺腰帶一松,顯然對方松開了手。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擺動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wěn)。就在這個當(dāng)兒,他聽到咔嗒咔嗒一連串腳步踩在瓦片上的聲音,隨即嘩啦一聲躍起,然后遠遠地傳來一陣沉悶的咔嗒聲,然后是嘩啦的水聲。 這聲音有些詭異,不像是落在土地上。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腫痛看不清東西,可腦子卻還清醒。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丙六貨棧旁邊,有一條緊貼坊墻的廣通渠。這條水渠在一年前拓寬了漕運,專運秦嶺木材,所以渠深水多,寬可行船。此時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凍,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層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門并無任何部署——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顧著陸路,居然把這事給忽略了。 他聽到的,正是曹破延撞開冰面,落入水中的聲音。 廣通渠從西市流出之后,連通永安渠、清明渠,更遠處還連著龍首渠和宮渠,流經(jīng)的里坊多達三十余個,跨越大半個城區(qū)——換言之,只要曹破延潛水游過西市水門,就可以輕松脫出包圍圈,在全城任何一個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這個錯可實在是太愚蠢了。 情急之下,他也縱身飛躍朝水渠里跳去,可他卻忘了自己披掛著沉重的明光鎧,雙腳剛一觸冰面,冰面就咔嚓一聲斷裂開來,直接把這位旅帥拖入水底。 臨入水前,他的右眼勉強看到,一道水花正向水門疾馳。 水渠和倉庫之間,有高高的堤墻阻隔。旅賁軍的士兵只能從另外一端繞過去,花了不少時間,然后他們紛紛脫甲下水,七手八腳把長官拽上岸來。這么一耽誤,曹破延早已消失在水門的另一端。 崔器被救上渠堤,趴著大口大口吐著冰水,面色鐵青。在他手里,還攥著一根掛著銅鉤的牛皮腰帶。 這是整個行動里唯一的收獲。 靖安司的殿內(nèi)氣氛凝重如水銀,每個成員都輕手輕腳,不敢作聲,生怕惹惱兩位臉色不悅的長官。 誰都沒想到,十拿九穩(wěn)的一次追捕,居然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剛才那一場突襲很完美,可是毫無意義,連個活口都沒留下。 崔器單腿半跪在殿前,渾身濕漉漉的不及擦拭,水滴在地板上洇成一片不規(guī)則的水痕。在曹破延逃離后,他被緊急召回了靖安司。上頭急于弄清楚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而望樓旗語沒法傳遞太復(fù)雜的消息,他只能親自跑一趟。 面對靖安令和靖安司丞,崔器不敢隱瞞,跪在地上把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講出來,然后把頭低垂下來,聽候?qū)徟?。老者拂了下衣袖,長長嘆了一聲:“本來是請君入甕,反倒成了引狼入室……” 每個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嚴重性。那個曹破延在剛才展現(xiàn)出了兇悍、狡猾和極強的瞬時應(yīng)變。這么一個居心叵測的突厥人在上元節(jié)前夕闖入長安城,誰也無法想象,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 更要命的是,這頭狼幾乎可以說是被靖安司一路帶進來的,這個責(zé)任若是追究下來,誰也擔(dān)不住。 “卑職已派人沿渠搜捕?!贝奁餍⌒囊硪淼匮a充了一句,希望能沖淡幾分失職的慚愧。 年少者鐵青著臉,一擺拂塵:“這點人濟得什么事!你知道廣通、永安、清明、龍首諸渠有多長?去把各街鋪的武侯和里守都調(diào)出來,諸坊封閉,給我一坊一坊地搜!” “長源,拂塵可不是用來砸人的?!崩先颂鹗终?,溫和而堅決地制止了他,“方才封鎖西市半個時辰,已有越矩之嫌。若是來一次闔城大索,整個長安城都會擾動不安——今天可是上元節(jié)燈會,現(xiàn)在街上處處都在扎燈布置。你鬧的動靜一大,連圣人都要過問的?!?/br> 年少者還要爭辯:“賀監(jiān)不任其事,可不知道!曹破延這十六人,只是最后入城的一批,他們有更多黨羽早已潛藏城里。若不盡快搞清突厥人的意圖,恐怕這長安城會有大禍臨頭!” 他的語氣已近乎無禮。不過老者并未動怒,他伸出一根指頭,朝東北方向點了點——那邊是宮城的所在:“我沒說置之不理,但公然搜捕絕不可行,可不能給那一位添麻煩哪?!?/br> 一聽到老者提及“那一位”,年少者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旋即又爆出更熾烈的火光:“既然賀監(jiān)認為臺面上動不得,那我若是只調(diào)遣少量精銳,暗中擒賊呢?” 對于這個建議,老者捋著胡須,似乎游移不決。 崔器一聽得此言,突然昂起頭來大聲道:“崔器自知犯下大錯,不求寬宥,只求能手刃仇敵,為阿兄復(fù)仇!”今日之?dāng)?,他連連犯錯,若不打出血親復(fù)仇的旗號將功折罪,只怕下場堪憂。 可年少者和老人同時搖搖頭。 長安住著近百萬居民,漢胡百官諸教九流,各種勢力交錯糾葛,是一個明暗相間的復(fù)雜旋渦。崔器半年前才到長安任職,上陣殺敵沒問題,指望他在城中穿梭尋人,就不太現(xiàn)實了。 靖安司匯聚了各處的精英,有精通市易錢糧的能員老吏、有過目不忘的主事文書、有兇悍武勇的戰(zhàn)兵,甚至還有一批深諳胡情的胡人屬員——現(xiàn)在唯獨缺少一條能游走于長安暗處、嗅覺敏銳的老獵犬。 本來他們有一個最適合的人選,就是崔器的哥哥崔六郎,可惜他已經(jīng)殉職。崔器知道長官在惋惜什么,他雙目一紅,一拳砸在地上,竟砸得磚塊微微裂開一道細隙。 沉默片刻,老人拿起旁案上的幞頭,端正戴好,又把算袋、手巾系在腰間。年少者一愣,忙問賀監(jiān)是要去哪里。老人嘆道:“宮里對突厥狼衛(wèi)非常重視,今天的事瞞不了多久。我進宮一趟試著拖延幾個時辰,在這期間,長源你最好想出應(yīng)對之策,彌補先前的錯誤,否則……”老人白眉一垂,沒有說出口。 年少者肩膀微垂,暗自松了一口氣,同時又心生鄙夷。這個老家伙滑不溜的,一見事情辦砸,就找理由離開,不肯承擔(dān)任何定策的責(zé)任——他這一走也好,省得自己束手束腳。 現(xiàn)在一刻值千金,他可沒太多時間耗在對付自己人這件事上。 年少者把老人送至照壁,然后回轉(zhuǎn)殿內(nèi),神情明顯輕松不少。他嚴厲地看了仍跪在階下的崔器一眼,袍袖一拂:“非常之時,懲戒暫且押后。接下來你不可再有分毫懈??!” 崔器面容一肅,拱手退下。他知道,那位姓賀的老頭子只是掛名,真正掌管靖安司和自己性命的,是眼前這位叫李泌的年輕人。別看這位上官年紀輕輕,手段著實犀利,殺伐果決,整個靖安司都被他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 處置完了崔器,李泌用力敲了敲案角,把各部主事都叫過來:“你們現(xiàn)在好好想想,有什么合適的人選可以取代崔六郎?——記住,我要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