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蚍蜉……蚍蜉……”甘守誠低聲念著這兩個字,不記得有任何組織叫這個名字。 這樣一支強(qiáng)悍的隊伍,如果襲擊的不是靖安司,而是皇城或者三大宮呢? 甘守誠想到這里,握馬鞭的手腕不由得顫抖起來,心中冰涼。這時一名騎兵飛馳來報:“我們找到崔尉了?!备适卣\道:“立刻讓他過來匯報?!贝奁饕恢绷羰鼐赴菜敬蟮睿莾簯?yīng)該知道得更詳細(xì)??沈T兵卻面露難色:“這個……還是請您過去吧。” 甘守誠眉頭一皺,抖動韁繩,跟著騎兵過去。 在靖安司附近的一處生熟藥材鋪門口,十幾個傷者躺在草草鋪就的苫布上,呻吟聲連綿不絕。老板和伙計正忙著在一個大石臼里調(diào)麻油,這是眼下炮制最快的燒傷方子,還有幾個熱心居民正忙前忙后地端著清水。在鋪子門口,幾名右驍衛(wèi)的騎兵已經(jīng)左右站定,不允許人靠近。 甘守誠一掀簾子,邁步進(jìn)去。里面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崔器以外,旁邊還有兩男一女,全都是灰頭土臉,甘守誠只認(rèn)識其中的姚汝能。 看到甘守誠進(jìn)來,姚汝能只是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球,面色黯如死灰。他沒想到前面大殿比監(jiān)牢還要慘烈十倍。當(dāng)他看到那熊熊的大火時,整個人差點瘋了。他的信仰、信心以及效忠的對象,就這么化為了飛灰。 甘守誠的目光掃過姚汝能,又看向旁邊的崔器。 他的情況比姚汝能還糟糕,整個人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下腹部一片血污,上面沾滿了糊狀的止血散。甘守誠一看就知道,止血散根本沒發(fā)揮作用,就被血沖開,肯定沒救了。聽到腳步聲,崔器忽然睜開雙眼,虛弱地朝他看過來,口中一張一合。 甘守誠對這個叛徒?jīng)]多少好感,可如今看到他慘狀如斯,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他索性俯身前探,直接開口發(fā)問: “崔尉,你覺得襲擊者是誰?” 半晌才傳來一個極其虛弱的聲音:“軍人,都是軍人……” 甘守誠心中一沉。他一直在懷疑,這種精準(zhǔn)狠辣的襲擊方式,不可能來自職業(yè)軍人之外的組織。這下子,只怕整個大唐軍界都要掀起波瀾了。 “能看出是哪兒的軍人嗎?”甘守誠追問。 崔器閉上眼睛,輕輕搖搖頭。甘守誠一看他這狀況,只好放棄詢問,心不在焉地寬慰了幾句。這時崔器又開口道: “甘將軍……我不該來長安。” “嗯?”甘守誠一怔。 “我到京城來,本以為能建功立業(yè),可我不該來。長安把我變成一個我曾經(jīng)最鄙視的懦夫。六郎啊,我想回隴山,想回隴山……” 崔器望著天花板,喃喃念叨著,兩行淚水流下臉頰。周圍的人默然不語。他忽然拼盡全力,大吼了兩聲:“隴山崔器!隴山崔器!”然后叫聲戛然而止,呼吸也隨之平息。 聞染默默地蹲下身子,用一塊汗巾擦拭崔器的遺容。她不知道這人之前有什么事跡,但在監(jiān)牢前奮勇殺敵的身影,她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姚汝能斜過頭來,目光里有nongnong的悲哀,腦子里想起張小敬的那句話:“在長安城,如果你不變成和它一樣的怪物,就會被它吞噬。” 甘守誠站起身來,將左手橫在胸前,敲擊胸口三下。這是軍中的袍澤之禮,旁邊的近衛(wèi)們也齊刷刷隨將軍行禮。 一個聲音在屋中響起:“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樓蘭征戍兒……胡笳怨兮將送君,秦山遙望隴山云。邊城夜夜多愁夢,向月胡笳誰喜聞?” 這詩詠的是戍邊之事,句子之間繚繞著一股悲愴思?xì)w的情緒。眾人轉(zhuǎn)頭看去,一個方臉挺鼻的年輕人斜靠在墻角,雙手抱臂,剛才的詩就是出自這人之口。 “這是你寫的?”甘守誠問。岑參拱手道:“只是有感而發(fā),幾行散碎句子,尚不成篇章——在下仙州岑參?!?/br> “詩不錯,只是不合時宜。盛世正隆,何必發(fā)這種悲怨之言。”甘守誠隨口評價了幾句,然后轉(zhuǎn)身出去了。岑參在他背后大聲道:“將軍你覺得這盛世,真的只需要逢迎頌贊之言嗎?五色使人盲,眼盲之人,可是看不到危機(jī)暗伏的?!?/br> 甘守誠腳步停住了。 他不是被岑參的話所震驚——那種文人式的抱怨沒什么新鮮的——而是從他的最后一句話聯(lián)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那些人襲擊靖安司,隨身攜帶火油,顯然是為了破壞而來,一達(dá)成目的立刻撤走。這種舉動,不像復(fù)仇,更像是一種預(yù)防措施:靖安司是長安城的眼睛。把眼睛挖掉,它就變成了一個盲人,敵人便可以為所欲為。 也就是說,突襲靖安司只是計劃中的必要一環(huán),襲擊者一定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biāo)。 想通這一點的甘守誠,鎧甲內(nèi)襯立刻沁出了一層冷汗。比靖安司更大的目標(biāo),在長安城可不算多。 他一念及此,根本無心在這里多做停留,快步走出門去。外頭還是一片亂哄哄的。大火仍在繼續(xù),絲毫沒有熄滅的征兆。七八個不同衙門的人混雜在一處,大呼小叫,各行其是,根本沒人居中指揮,救援和滅火效率極差。 “若是沒有一個新長官,靖安司恐怕就完了?!备适卣\心想。 他不喜歡靖安司,但必須得承認(rèn),靖安司在搜尋敵人上的作用,是其他任何一個官署衙門都無法取代的。它如果完蛋,對整個長安的安全都將是個極大的打擊。 一大塊云枋頭燃燒著掉下來,砸中了一輛運送傷員的牛車,激起了一陣驚呼。那車夫犯了個錯誤,把車停得離火災(zāi)現(xiàn)場太近了。 幾個鋪兵正在纏綁擔(dān)架,準(zhǔn)備抬人??伤麄兊奈恢们『脫踝×朔磺巴ǖ?,后面的水囊送不過去,導(dǎo)致前方撲火的士兵不得不后退,不小心踏壞了幾副擔(dān)架。兩邊掀起一陣爭吵。 這樣的事情,不斷在現(xiàn)場發(fā)生,嚴(yán)重拖延了救援的進(jìn)度。 看到這一幕幕低級錯誤,甘守誠有點忍無可忍,上前一步,舉起了右手。此時他是現(xiàn)場最高級別的官員,只要振臂一呼,情況就能得到好轉(zhuǎn)??墒歉适卣\猶豫再三,又把手放下了。 一個禁軍將領(lǐng)接手城防指揮?不行,這太犯忌諱了,絕不能這么做。靖安司的后臺是太子,來收拾殘局的人,必須得是東宮一系的才行。 嗯?等一等,這個可未必。 甘守誠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好主意。他喚來一個騎兵,現(xiàn)場手書了一封信箋,讓他立刻直送中書省。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靖安司被罹兵難,首腦殘破,恐有害于城治,提請中樞再簡賢良,重組司務(wù)。 他知道,李林甫覬覦靖安司的控制權(quán)很久了,只是苦于無處下手。這封信,可以送李相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份絕大的人情。 而且這個行為,官面上無可指摘。我右驍衛(wèi)將軍出于安全考慮,建議中書令選拔新官,接手靖安,堂堂正正,發(fā)乎公心,誰也不會說有越權(quán)干政之嫌。 既賣了人情,又占了大義,還推動了靖安司復(fù)建,可謂一石三鳥。 至于眼前的混亂局面,就只能再讓它混亂一陣了。甘守誠帶著憾色,又掃了一眼那火炬般的靖安司大殿,掉轉(zhuǎn)馬頭匆匆離開。他得趕快回去,把右驍衛(wèi)的安防再查一遍。 黑煙與火焰繼續(xù)在夜空舞動著,長安其他街區(qū)仍舊歌舞升平,游人如織,絲毫沒覺察到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更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聽到靖安司遇襲的消息,檀棋完全傻掉了。 她覺得這根本就是謠言,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那可是靖安司啊!她不顧矜持,抓住那個士兵的甲衣,像吼一樣地追問到底怎么回事。 可那個士兵根本沒機(jī)會靠近大殿,并不清楚細(xì)節(jié)。他只是打聽到似乎有人襲擊靖安司,放火焚燒,然后匆匆返回報信了。 “那公子呢?李司丞在哪里?” “不,不清楚?!笔勘Y(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檀棋深深吸入一口氣,一把推開士兵跑到坐騎前,連上馬石都顧不得踩,就這么急匆匆地翻身上馬,一抖韁繩要走。這時一個男人突然攔在馬前,用大手把轡頭死死扯住。 “你要去哪里?”張小敬陰著臉喝道。 “回光德坊!靖安司遇襲你沒聽到嗎?”檀棋的聲音尖利,還帶著點哭腔。 張小敬臉色陰沉:“你現(xiàn)在回去沒有任何意義?!碧雌褰械溃骸拔矣植粴w你管!讓開!”她把韁繩又抖了抖,驅(qū)趕著馬匹要把張小敬撞開。張小敬挺直了胸膛,擋在路上紋絲不動:“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檀棋氣壞了,這個人竟然無情無義到了這地步,真是半點心肝也沒有:“你是個死囚犯,靖安司與你無關(guān)!可我不能不管公子!”她呵斥馬匹,就要躍過去。 張小敬沒容她前進(jìn),獨眼兇光一現(xiàn),雙手在兩側(cè)馬耳狠狠一捶。馬匹猝然負(fù)痛,登時驚慌地開始尥蹶子,檀棋一個把握不住,生生摔下馬來。 檀棋被摔得頭昏眼花,伏在地上爬不起來。張小敬踱步走近,卻沒伸手來扶,就這么冷冷地俯瞰著她:“靖安司有李司丞在,如果連他都處理不了,你就算趕了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檀棋半支起身子,把臉轉(zhuǎn)過去,這個殘忍虐囚的劊子手,怎么能理解人類的情感?張小敬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留情地說道:“是,你很關(guān)心,你很憤怒,你很有人情味,可這些狗屁情緒,對局勢毫無用處!看我的口型——毫無他媽的用處?!?/br> 這突如其來的粗口,讓檀棋臉色漲紅。她正要反口,張小敬獨眼一瞪,用更大的聲音給她壓了回去:“你以為這是富家小姐的花間游戲?說走就走。錯了!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容不得任何感情用事!每個人都必須遵從命令,不折不扣!” 檀棋從來沒見過這人如此兇惡,她被這一頓呵斥吼得抬不起來頭。 “我也有好朋友在司里,你以為我不擔(dān)心?你以為我不想立刻回去?但我們的任務(wù),不是保衛(wèi)靖安司!而是追查闕勒霍多的下落,保住這長安城!這件事沒解決,任務(wù)就得繼續(xù)?!?/br> “先,先回去看一眼,再去找守捉郎……”檀棋還要試圖辯解。 “沒有那個時辰!兩個地方你只能選一個。你做出選擇,就得承擔(dān)代價?!睆埿【吹闪怂谎?,轉(zhuǎn)過身去,走了幾步,冷冷甩過來一句, “你家公子同意你跟著我,是因為他相信,你能做到比伺候人更有價值的事情?!?/br> 說完他拋下放聲哭泣的檀棋,走到波斯寺門口。那個守捉郎被兩名士兵押住,就站在旁邊。他神色憔悴,忐忑不安,不知接下來是吉是兇。 這附近沒有漏刻,不知時辰,但酉時恐怕已經(jīng)快過了一半。外頭的燈市已經(jīng)漸入高潮,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光亮有增無減。張小敬壓住焦慮,簡短道:“帶上這個人,我們出發(fā)。” 于是士兵把刺客塞入一輛廂車,幾個士兵也坐了進(jìn)去。他在外面把布簾一拉,就看不到里面了。 張小敬牽過自己的坐騎,上馬正準(zhǔn)備離寺。忽然一只手在旁邊扯住了轡頭,馬匹受驚,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yáng)起。張小敬急忙夾腿縮腹,牢牢地粘在馬背上,這才沒掉下去。 他側(cè)頭一看,檀棋正站在馬前。她的眼角還殘留著沒拭凈的淚痕,清麗的臉龐多了幾分憔悴,也多了幾分堅毅。她松開轡頭,仰起下巴:“這下我們扯平了,走吧。” 沒等張小敬搭話,她已經(jīng)反身上馬,用一截細(xì)繩把自己的長發(fā)束在后面,再反綰于頭頂。這樣在運動時,頭發(fā)便不會散亂脫下,尤其是檀棋的脖頸特別頎長,頭發(fā)高束,更顯出整個人颯爽干練。 張小敬沒有做任何評論,一揮手,下令出發(fā)。 一隊人迅速離開波斯寺,從觀燈的如潮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以最快的速度奔平康里而去。走了一會兒,這一隊人忽然在一處十字街前散開,分成兩隊朝著兩個方向而去。很快有另外一個騎手從后頭趕過來,左右為難了半天,終于選定了右側(cè),縱馬追過去。 他一氣追到義寧坊的坊門口,前方的隊伍忽然消失了。他正要探頭尋找,忽然被左右數(shù)騎給圍住了。張小敬從陰影里走出來,定睛一看,他的表情,比這個中伏的人還要顯得意外:“伊斯執(zhí)事?” “張都尉,別來無恙?!币了雇χ毙靥?,在騾子上畫了個十字。他剛才被張小敬罵得狗血淋頭,現(xiàn)在卻一點都不尷尬,反而似老友重逢。 一離開波斯寺,張小敬就發(fā)現(xiàn)后頭有尾巴。他們設(shè)下一個圈套,本以為能逮到守捉郎的成員,沒想到居然是波斯寺那位自戀天真的執(zhí)事。 “你跟著我們干什么?” 伊斯在騾子上努力保持著平衡,開口說道:“都尉適才嚴(yán)訓(xùn),真是醍醐灌頂。在下躬惕自省了一下,敝寺確實耽于經(jīng)義,疏于自查。所以在下決定來為都尉分憂。若能有毫末之助,也算景寺不負(fù)朝廷知遇。” 他這一通話,張小敬聽懂了。波斯寺里頭藏著一個突厥右殺、兩個守捉的刺客,這事真要揭發(fā)出去,只怕闔寺都要倒霉。伊斯為了景教在長安的存續(xù),也只能厚著臉皮湊過來幫忙,好歹搏一個功過相抵。 張小敬在馬上瞇著獨眼,就是不說話。伊斯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喉結(jié)滾動,咽了一下口水,他不知道這番話能不能打動這位兇神。 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伊斯雙手一拱,語帶懇求:“我景僧在中土傳教不易,懇請都尉法外開恩,在下愿執(zhí)韁扶鐙,甘為前驅(qū)——再者說,都尉查案,不也正好需要一個身手敏捷、眼光敏銳、頭腦睿智的幫手嗎?” “……”這回連張小敬都無言以對了。 檀棋忍了很久,才忍住把這個自戀狂踢下騾子的沖動。伊斯也覺得說得不太合適,連忙改口道: “與胡人交涉時,以在下波斯王子的身份,定能有所助益?!?/br> 胡人多信三夷,景教算其中一大宗,伊斯這么說,不算自夸。至于“波斯王子”云云,只當(dāng)他自吹自擂。張小敬終于被打動了:“隨便你吧,不過我可不保證你的安全?!?/br> 伊斯大喜,趕緊抽打騾子,緊緊跟上隊伍。他出門追趕得太急,不及備馬,就隨手牽了頭騾子來。好在此時大街上人太多,騾子和馬的行進(jìn)速度也差不多。伊斯不敢太靠近張小敬,便去和檀棋套近乎。檀棋心中惦記公子,懶得理他。伊斯只好一個人綴在后頭。 他們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擠過觀燈人潮來到了光祿坊。前方就是朱雀大街,再過去便是萬年縣城的轄區(qū)了。不過走到這里,馬車實在是沒法往前走了。 此時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民眾,摩肩接踵,不可勝計,黑壓壓的一片,密得連風(fēng)都透不過去。 他們都在等著看拔燈。 拔燈不是燈,而是一隊隊在特制大車上載歌載舞的藝人。這些拔燈車由各地官府選拔,送入京城為上元燈會添彩。上燈之后,他們分別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入城,沿街徐行,各逞技藝,最后在四更也就是丑正時,集合于興慶宮前。獲得最多贊賞、表現(xiàn)最奪目的藝人,謂之“燈頂紅籌”。 在那里,天子將恩準(zhǔn)“燈頂紅籌”登上勤政務(wù)本樓,一起點燃長安城最大的燈樓,把節(jié)日氣氛推至最高潮——這就是拔燈的由來。 長安民眾除了觀燈之外,另外一大樂趣就是追逐這些拔燈車。車子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一些特別出色的藝者,每年都會有固定追隨者一路跟從。 現(xiàn)在朱雀大街中央,兩個極受歡迎的拔燈車隊正在斗技,一邊是一個反彈琵琶的緋衣舞姬,一邊是個敲四面羯鼓的半裸大漢。兩人身邊皆有樂班隨奏。無數(shù)擁躉簇?fù)碓谥車?,高舉綢棒,汗水淋漓地齊聲吶喊。 張小敬一看這架勢,只怕半個時辰之內(nèi)這里的人群是不會散了,寬大的馬車肯定穿不過去。他和其他人商議了一下,決定讓那一干士兵押送馬車,從南邊繞路慢慢過去,他自己先行一步。單騎行穿越朱雀大道,比數(shù)騎外加一輛車可快多了。 本來張小敬讓檀棋跟著馬車走,可她眼睛一瞪:“你不是總說,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你剛才非要我跟著,現(xiàn)在又要甩開?”她倔強(qiáng)地把馬頭一撥。 張小敬只得苦笑著答應(yīng)。于是他跟檀棋兩人兩馬先走,其他人繞行。 至于那個跟在屁股后面的伊斯執(zhí)事,張小敬的意思是不必理睬,愛跟著就跟,跟丟了活該。 計議既定,車夫把馬車掉頭,一路向南而去。張小敬和檀棋則從馬上下來,把韁繩在手腕上扣上幾圈。這兩匹馬沒有玳瑁抹額,不能在朱雀大道上奔馳。何況現(xiàn)在大道上人數(shù)太多,騎馬還不如牽馬走得快些。 于是兩人就這么并肩牽著兩匹馬,努力地擠過重重人群。四周燭影彩燈,琴鼓喧囂,不時還有剪碎的春勝與花錢拋去半空,又徐徐落下,引起陣陣驚呼。整條大道上洋溢著脂粉味、臭汗味與幾千支蠟燭的香膩味,濃郁欲滴,熏得觀者陶陶然。 這兩人兩馬,默然前行,與興奮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在人群里穿行的張小敬,收斂起了殺氣和兇氣,低調(diào)得像是不存在似的。有好幾次,興奮的游人撞到他身上,才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個人。檀棋幾次側(cè)過臉去,想對張小敬說點什么,可又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