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飛膝砸至對方眼瞅著中招彎腰,再一個掃腿,進入他最擅長的地面戰(zhàn)收尾。他碾壓式的擰了對手的膝關(guān)節(jié),從身后壓住大腿,捏膝蓋,抱小腿,橫著擰。 薩日勝“啊”得痛叫,年輕的臉掙出一片汗水,面色發(fā)白。 這一下假若裴琰發(fā)全力,這膝蓋小腿就廢了。 格斗技擊全程不出十秒鐘,動作流暢,雷電的速度。圍觀的武行都目瞪口呆,瞬間收住企圖圍攻的腳步,鴉雀無聲。 包胖子一貫?zāi)苌炷芮?,趕緊喊:“知道裴先生您厲害,咱沒必要動真格的傷了人也傷和氣!您趕緊松手,您松手!” 誰能打? 讓你們老大出來露個面。 裴琰根本不說話,抬眼掃了一圈周圍的人。就這么狂。 格斗運動員的出身,他退役進娛樂圈不過才兩年,功夫還沒荒廢呢,正是當打之年。 那天,在莊嘯的房子里,裴琰擰著薩日勝的小腿,把對方掰出一聲慘叫,他想要見的人終于露面了。 他也是頭一回在銀幕下面接觸莊嘯這個人。莊嘯從自家后院門廊走過來的時候,肩上披著陽光,白衫黑褲,頭發(fā)在腦后綁一個髻。 莊嘯遙遙地說了一句:“動什么手?。磕銈儌z都放開吧?!?/br> 裴琰對莊嘯第一印象,這人演戲真不上相,本人比銀幕上好看太多了。 更何況,電影里經(jīng)常需要作出血泊滿面、鼻青臉腫的“傷妝”,故意賣慘表達壯烈,甚至為了飆演技把帥哥扮丑,莊嘯本人非常英俊,黑眉朗目,鼻梁挺直,唇邊留了一圈修理得很淺、很整齊的胡子,臉上毫無瑕疵。 他仍是跪姿,壓著薩日勝,就顧著抬頭描摹莊嘯,揣度如何跟對方談電影、爭取這個角色,沒有立即放手松開薩日勝的小腿。多捏幾分鐘,也不至于就把對方腿掰折了,他就沒發(fā)力。 “小薩,你也松手,你起來?!鼻f嘯瞅著地上趴的人。 薩日勝表情痛苦,能掙脫他早就起來了,他喜歡趴著? “老包,小薩,沒你們這么招呼同行的?!鼻f嘯似乎笑了一下,口唇動了,很公允地先批評自家人待客無禮。 練武的人都不會輕易跟旁人動手,不打野架,動手顯得特別沒家教、沒規(guī)矩。 “大哥!額日勒圖都那樣兒了!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醒不過來了??!”薩日勝的臉磕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還是吼出這一句,眼眶里分明有濕潤的東西,恨不得手撕了姓裴的。 小薩平時連完整話都很少說,十分內(nèi)向,不輕易跟任何人動手,絕對不是沒家教的野孩子。 莊嘯用眼神就制止了薩日勝繼續(xù)說下去,再用兩道視線把小薩眼眶里的淚花逼了回去——能不提嗎?提了你就別哭啊。 “那場比賽,就是寸勁,我沒犯規(guī)?!?/br> 裴琰垂眼望著在他膝蓋之下掙扎的薩日勝,回敬了這么一句。 人在對方屋檐下,賠禮致歉的軟話都不給一句,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很欠打,但這就是裴琰的脾氣。一場國標擂臺賽,現(xiàn)場三個裁判盯著,規(guī)則嚴謹條例森嚴,我沒有犯規(guī),我光明磊落。 “你他媽沒犯規(guī)……”薩日勝的怒吼再次被他以掰膝的方式壓制下去,吼不出來,汗流得更多,疼得直發(fā)抖。 裴琰沒有放開人,手下還暗暗使著勁,有意給薩日勝一點顏色。你非要砸我心坎,撥拉出來讓我難受的事,你就趴著吧,我讓你多疼一會兒。 他自下而上望著莊嘯,以眼神致意,算是打了招呼。被迫退役的憋屈與極強的好勝心促使他深埋的一腔悶氣從胸口溢出,脫口而出:“莊先生,您的經(jīng)紀人剛才說了,誰合適誰演,誰能打誰上去打!” 話音都還未落,他都沒看清莊嘯怎么走到他眼前的。 好像人根本就沒動,還在門廊之下披著陽光溜達散步呢,掌已經(jīng)拍到眼眉前了。 那手橫著切向他的脖頸,勢大力沉幾乎要斬斷他的氣管,猝不及防之下他趕忙松手,猛往后仰! 莊嘯寬闊的胸膛擋住了他眼前的光…… 那只手是托著他的下頜往前,連劈帶送,只用單手,另一只手都沒動,就是半招“白猿獻果”。裴琰眼前一片金星,脖子被劈得往后折過去,頸椎卡出聲音,讓他心驚rou跳。 他被這一掌抽飛,橫摔在地,左耳垂射出尖銳的疼痛…… 這會兒才明白過來,莊嘯剛才說“動什么手啊”,是不讓小孩兒們跟他動手。 這人估摸著也記仇,早就想抽他臉這一巴掌了,今天終于找到機會。 第二章 換杯 裴琰當年就是因為這樣的事故,徹底退出俱樂部以及全國擂臺賽的巡回征戰(zhàn)。 額日勒圖也是莊家班武行的小弟,薩日勝的拜把子“安達”,而且上過銀幕,在危險的鏡頭里為莊嘯做過替身。那時也是一名二十歲的青年,前途大好,墜崖、翻車、烈火焚身這樣的替身戲份都能涉險過關(guān),卻因為擂臺賽上的一場人身事故,毀了。 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規(guī)則上、法律上裴琰都沒有責任,就是意外,寸勁,原本誰也不愿再提這樁舊事。 不提不代表沒發(fā)生過,這就是裴琰洗不去的一樁黑歷史,換了一個圈子混飯吃,黑歷史仍然緊追他的腳步如影隨形。每次一上新片,就被媒體甚至片方拿出來炒作,定角色炒一次,殺青炒一次,宣發(fā)再炒他一次。這年頭不被罵都不算你曾經(jīng)紅過,一撥人狗血潑頭喋喋不休地罵他“拳霸”“手黑”“傷過人命”,另一撥人掰爛揉碎地講解格斗規(guī)則,維護他、為他辯解,誰是誰非總之爭論不休,每過幾個月就把他拎出來,翻炒他這盤黑糊黑糊的回鍋rou。 打拳其實可來錢了,全國賽的主辦方和俱樂部皆財力雄厚,很多觀眾就好這一口,出手闊綽,購買“拳彩”豪賭。打拳有時候比拍戲更來錢,所以像薩日勝、額日勒圖這樣的年輕武行,做替身掙錢不多,拍戲之余都加盟搏擊俱樂部,掛出挑戰(zhàn)的旗子,上臺參賽。 練武之人本來就應(yīng)當在拳臺上一爭高下,嚴守規(guī)則,以武會友,無論輸贏都光明坦蕩。裴琰當初認為這是一條正道,是他應(yīng)當走的路,當年的全國巡回賽冠軍也應(yīng)是他的,結(jié)果半途折在這么一件令人難受的事上。 他心里也不舒服,嘴上又不愿說。他覺得被毀前途的不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那位。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口,說出口簡直更欠打了。 現(xiàn)在只能混演藝圈,拍所謂的動作片。這些動作片,沒幾個是投資拍真功夫,都是槍戰(zhàn)大片、特技片、偶像劇、ip劇。 拍得不帶勁、打得不過癮還算好的,就怕拍得直讓人倒胃口。把他安插進一排小鮮rou的行列,一身精健的肌rou極其違和,還要裝弱,甚至涂粉描眼線扮娘,不然跟那些真的很娘的男演員你都沒法搭戲?。∫欢氧r香軟乎的rou饃饃里,擺著你這一尊冷硬的鐵塔,怎么看啊? 在鏡頭前和女主打個情罵個俏,再跟男二號摸個臉賣個腐,背后一塊綠布,假山假水,剩下的工作全部安排給摳圖后期,這就是強摁著頭讓他在花瓶的道路上越趟越遠,徹底淪陷…… 他也想上好片子,他想演功夫片。 裴琰松開手被擊退的瞬間,莊嘯沒有乘勝追著揍他,或者再抽他右臉,沒再動手。 莊嘯順勢彎腰,扶住薩日勝那條腿,看著小薩的腿緩緩癱在地上,摸著骨頭和筋都沒大事,就是肌rou拉傷,也就放心了。 薩日勝一臉懊惱和難過,瞅了他大哥一眼。莊嘯輕捏了小薩的腳踝,就是告訴對方你小子他媽的骨頭沒斷,沒事,哥又沒埋怨你,都折騰夠了? 包胖子與一群小弟七手八腳把小薩扶上沙發(fā)。薩日勝把下唇都咬出牙印,眼眶仍然紅著,心里不服,但技不如人,輸?shù)脽o話可說。 莊家班那些人也都不吭聲了。 原本還覺著裴琰以前打比賽憑的是不上臺面的下三路招數(shù),不地道,進演藝圈就是刷這張臉,花架子,今天終于近距離親眼見識。薩日勝畢竟不是個面瓜,在片場身手利落漂亮的小伙子,而裴琰的閃電格斗術(shù)狠辣流暢,幾秒鐘之內(nèi)就撂倒制服了小薩。 裴少爺有兩下子真功夫,應(yīng)該稱呼“裴少俠”,同行之間是應(yīng)當互敬一杯茶的。 裴琰也沒有很自如瀟灑,翻身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他左耳朵一陣疼,知道是被莊嘯一掌砍中了,下巴頦可能也要腫,但他沒有去摸去揉,揉了顯得他軟弱怕疼。 強尼吳嚇壞了,不會打架的就怕見人群毆動手,抱住裴琰一條胳膊,上下打量著這一副被人扒掉半邊衣服的狼狽模樣:“沒事吧?還成不成啊? “哎呀這算什么啊,不就談個片子么…… “誰能打誰不能打的,誰演誰不演的,最后不都是進了攝影棚里,做出來的一個電影么……” 強尼吳說出了拍電影的真諦,你們這群人,誰比誰能打的,能怎么樣?選角、拍電影、捧明星是憑你們這個?練了幾手功夫,還真拿自己當大俠啦?你們?nèi)蛔詭Ц杉Z不要片酬地在這里,演“華山論劍”呢? 強尼吳把裴琰扶到另一邊沙發(fā)上,精心細致地給擦汗、順毛兒、整理衣服,把自己的西裝脫下來給裴琰穿上,遮住裴琰身上幾乎已不能蔽體、露出半邊胸肌的破爛襯衫。 裴琰夠沒面子的了,輕輕推開強尼吳為他扯褲腿提襪子系鞋帶的伺候。 他一抬頭,正對上莊家班老大打量他的目光。 一圈兒人都坐下狼狽大喘氣,只有莊嘯還站著,面不改色,當然也沒有喘,盯著他:“沒事?” 裴琰立刻說:“沒什么,我大意了?!?/br> 莊嘯看著他:“就是怕你把小薩的腿掰折了,讓你松手。” 裴琰咽了一口,無話可說,早知莊嘯會劈他一掌,他一定麻利兒松開薩日勝,絕不逞這個威風。他左耳戴了一顆耳釘,質(zhì)地堅硬,那一掌好像恰好劈他耳釘上,金屬可能戳進rou里,特疼。 莊嘯走近一步,歪過頭,視線試圖繞過他的側(cè)臉,一直就在盯他左耳朵:“我手重了?不好意思啊,你不然……” “沒大事,不用?!迸徵櫭迹赝炅瞬虐l(fā)覺,莊先生竟然跟他委婉道歉了。 莊嘯致歉得很隨意,沒端架子,聲音沉穩(wěn),讓人不容置疑。裴琰都沒話可說,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一顆頭獻上來讓人當球打了,被對方刮了一大嘴巴子,還沒理劃道兒,沒能耐把這一掌抽回去。 “白猿獻果”是八卦掌的必殺技。莊嘯方才對他很是手下留情了,可能也就使出五分力,而且是單掌,他就有往側(cè)面躲閃和消力的余地。 假若是雙掌連托帶劈,使十分的力,他頸椎就斷掉了。 莊嘯練的就是硬橋硬馬的傳統(tǒng)套路。 誰說套路不能實戰(zhàn)來著?說這話的人就是井底之蛙。 誰合適誰演,誰能打誰上去打??!這話是裴琰剛剛在莊嘯面前拔份兒說出來的,沒過幾分鐘,當場就被莊嘯把這句話抽回他嘴里,差點兒讓他滿地掉牙。還說什么啊。 那天,莊嘯也沒再為難頭一次登門造訪的裴先生。 “老裴,茶,喝一杯壓壓驚?!?/br> 薩日勝和那幫扮鷹視狼顧表情的小弟都滾出去了,莊嘯端了茶壺過來,坐到沙發(fā)上。爺們兒之間就不演那些花里胡哨的茶道技藝了,莊嘯家里的茶碗都是一個頂仨的粗厚尺寸,一碗好茶遞給裴琰。 莊嘯自然而然就模仿了強尼吳的口氣,“老裴”已經(jīng)叫上了,盡管裴琰年紀至少比他小五歲。 口唇動時,那一圈胡須恰到好處地掩飾了許多表情,似笑非笑。 裴琰不由自主順著那似笑的細微表情,接了這杯茶:“謝謝莊先生。” 裴琰沉默片刻,以他的性格,他憋不住,一定主動開口:“那件事,確實是意外,我也沒想到。我當時沒有犯規(guī),出了事我很遺憾……” “對不起”這種話他是從來不講的,永遠認為自己沒錯,于是垂下薄薄的眼皮說了句“遺憾”。 外界關(guān)于這場事故的報道甚囂塵上,每次炒作激起的謾罵聲不絕于耳。當場的錄像回放又不夠清晰,裁判們事后在鍵盤俠鋪天蓋地的暴力口舌之下,都被壓得不敢吱聲兒。而媒體最愛渲染是非爭議,賺夠了觀眾的眼球,卻從不熱衷于澄清事實。 所以,裴琰今天是一定要來一趟,不僅僅為一部電影《醉拳》。 在他這里,你信不信我是你們的事,但我出面解釋了,我不怕事兒。 “就是格斗技術(shù)里很普通常見的撞肘,然后飛膝,你們那位兄弟當時狀態(tài)原本就很糟,可能前面十幾個回合體力已經(jīng)不支,臨近終場了,我以為他能躲,躲不開也是舉拳套護住頭身要害……他身體搖晃了,我看得清楚,他意識不清地往我這邊倒,動作很快,就是瞬間的事。依照正規(guī)套路,我的膝蓋應(yīng)當砸他的臉,或者下頜骨,頂多是個下頜脫臼、骨折,但就因為這個前倒的意外,我膝蓋砸到了他后腦……” 裴琰望著莊嘯的眼,希望對方認可他的說法。 莊嘯回望他:“綜合格斗就沒有什么正規(guī)套路,往哪砸是你的套路?擂臺上,幾秒鐘定勝負,能贏下來就行?!?/br> 裴琰:“……” “不是,沒有?!迸徵q駁,“我不是‘能贏’就行的人,我贏下的比賽我都贏得干凈,沒想過投機取巧,更沒必要故意傷人。” 沒有錄像回放能證明什么“意識不清”和“前倒”,凡事只能憑良心了,憑莊嘯信不信他的解釋和說法。這就是他心里一根刺,所以薩日勝幾句話激起他的憤懣和委屈,讓他也搓火了,動手了。 他今天在薩日勝和莊家小弟面前亮功夫,就是做給對方看:我十秒鐘能當場放倒你,如果這是在拳臺上,我用得著下三濫殺傷招數(shù)才能贏你?我沒必要。 莊嘯不置可否,用眼神對他示意,算了,別提難受的事,知道你小子也不是故意的,不至于的。 都是同行,都懂得不砸人飯碗,不傷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