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的片場，拍戲流程十分嚴(yán)謹(jǐn)程式化，而且服務(wù)照顧周到。

    每一名演員，無論主演還是配角，都有一輛房車伺候，拍完隨時回車?yán)镄?，叫到誰誰再出來走位拍鏡頭，沒叫你你別出來添亂。

    裴琰從他房車門口探了個頭，發(fā)現(xiàn)莊嘯的房車就在他不遠(yuǎn)。而且，莊嘯還真的一個助理都沒帶，自己拎個背包，就帶了小薩一個人過來。

    薩日勝不是助理，薩日勝是很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武替，動作片里必須的。雖說莊嘯這人足夠敬業(yè)，各種動作親身上陣，但替身在某些場合不能不用。有些上刀山下火海玩兒出命的鏡頭，會有危險性，不能隨便讓明星主角冒險，這些都是武替的活兒。

    裴琰從車門口撤回來，回頭一瞟自己房車上的一伙人，夠他臨時開一桌麻將了！他咳了一聲：“不然你們先都撤，回去吧?！?/br>
    助理a說：“我們回去干嗎？陪你啊，jonny叔說他待會兒要來……”

    裴琰立刻說：“別讓他來！你們都回去！”

    強尼吳要是親自來片場給他端茶、倒水、擦汗、提鞋，圍著他叨逼叨的，沒完沒了羅里吧嗦，讓人瞧見就更沒面兒了，千萬別來！

    他迅速就把一群助理遣散，打發(fā)回酒店歇著，別在片場看耍猴兒了。

    下一場就是車廠天臺追逐戲份，打戲。導(dǎo)演用耳麥在叫，副導(dǎo)演負(fù)責(zé)人員調(diào)度，用喇叭在片場里喊他的大名兒，裴琰一個健步跳出房車。

    專職后勤給每位演員端他們的椅子，坐到導(dǎo)演身后待命。裴琰剛要坐下，回頭一瞟，又把屁股抬起來了：“這不是我那把椅子?！?/br>
    每人椅子是專門的一把，上面貼著角色名。后勤顯然是看花了，不熟悉中文拼音，把“鄧柏”“鄧橒”兩兄弟的椅子搞混。

    這是莊嘯那把椅子，椅背上還掛著一壺溫?zé)岬牟琛?/br>
    后勤說：“我拿錯啦？你的椅子哪？我給你換回來?！?/br>
    裴琰一屁股就坐定了，將錯就錯。很好，不換，就坐這個。

    莊嘯正好也從房車出來，裴琰回頭瞅著莊嘯，舉出那壺茶：“你喝菊花茶？”

    莊嘯也瞅他：“怎么著？”

    裴琰咧開嘴，笑出一口很白的牙，眼皮上的閃電妝還在，爆出金色眼影粉的光澤。

    莊嘯皺眉解釋：“菊花枸杞，清熱去火的！這大熱天的，拍幾個動作就上火?！?/br>
    后勤小哥屁顛顛兒地給莊先生也端來椅子，可不就是裴琰的椅子么。

    “你喝的什么茶？”莊嘯從裴琰的椅子掛鉤上拎過茶水壺，仔細(xì)瞧，“這雜七雜八的半壺，泡的什么？”

    “合歡，茯神，炒棗仁，還有桂圓?！迸徵f，“我找大夫號脈給我開的方子，清神理氣，安神助眠，特管用。你喝著試試？”

    莊嘯：“睡眠不好？”

    裴琰：“最近老是睡不著覺?！?/br>
    莊嘯笑他：“還是火大吧？”

    “就是火大，也沒人幫我泄火?！?nbsp;裴琰盯著莊嘯，還是那表情，一笑嘴角就甩出一道浪似的……

    動作組當(dāng)時還在反復(fù)調(diào)試，吊裝備。

    空閑著沒事，就在準(zhǔn)備跳樓的那個天臺頂上，倆人都蹲著，裴琰悄悄拿出一大包零食，莊嘯笑了……

    口味比較一致，都自動略過那些酸的、甜的，扒拉出來幾種辣的、耐嚼的。

    托尼小朋友從他倆身邊走過，仔細(xì)打量這兩位片場“民工”標(biāo)準(zhǔn)的蹲姿，跑過來，蹲到他倆身邊，試圖模仿。

    莊嘯指點：“大腿撐住，你別往后、別、別……”

    托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腿好酸啊。

    裴琰很不厚道地偷樂，可沒那么好心。

    莊嘯再比畫：“倆胳膊伸直，搭你膝蓋上，重心往前……別……”

    邦——托尼跪了。

    裴琰把嘴里辣條都噴到天上去了，哈哈哈哈——

    “不是孩子的事，”莊嘯給裴琰解釋，“他們真的不會‘蹲’?！?/br>
    “要不然美國廁所都是坐便器?！迸徵耦^笑得不能自已，“設(shè)個蹲坑丫是不是得被翔憋死？”

    兩個片場廉價民工在天臺上抖著肩膀樂，天空這時突然明亮，晴朗無云，陽光萬里……

    導(dǎo)演這時也閑的，把主攝像機對準(zhǔn)他們這兩位天臺上的神經(jīng)病。

    拍花絮么？即興發(fā)揮么？大爸爸還敢偷拍我們？

    裴琰開始隔著幾米遠(yuǎn)給莊嘯扔吃的。

    無論砸什么過去，都被莊大俠的吸星大法據(jù)為己有，有去無回啊。裴琰氣哼哼地說“我找個柚子喂你”，起身就跑，被莊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腳踝！

    裴琰那腿猛地一往上撩，回身就是一記無影腳，毫不客氣。

    莊嘯手就沒松，就等他這一腳，手腕發(fā)力一擰。

    啊——裴琰也不示弱，就著那一擰整個人就騰空了，借力打力，放另一只腳踹！莊嘯擋開他那第二腳，還能凹回來，上前一擊襲肋，恰好從背后抱住落地的裴琰。

    從背后勒住了他的腰，既制服了人，又暗暗一使勁幫他維持平衡，不會讓他摔捯。

    倆人扭著放出笑聲，然后才松開，一幕極為和諧逼真的“兄弟情深”花絮，讓大爸爸去剪吧。

    遠(yuǎn)處人都看呆了，肥查很夸張地張著嘴，轉(zhuǎn)身跟攝像說，這條給老子保留，留著！我要用這條??！

    ……

    然后就沒工夫扯淡了，一個接一個的動作戲場面開拍。

    主要場面，無非就是兩個反派把男主追著打，一開始反派極其囂張，張牙舞爪占了上風(fēng)，男主角隨著劇情發(fā)展逐漸心智強大、武功進(jìn)階，不知從哪個節(jié)點就好像打通了身上任督二脈，開始發(fā)威進(jìn)行反擊。

    然而，這是劇本的發(fā)展，在片場上，男主角就沒強大過，這武功進(jìn)階的任督二脈就沒打通暢。

    裴琰自己的鏡頭是很順利的。他后腰掛著安全繩，導(dǎo)演發(fā)出a指令的瞬間跑位，沖上天臺，撞破一扇玻璃，在天女散花般的玻璃陣雨中，縱身躍向半空……

    再換角度拍緊接的下一個鏡頭，他需要再撞一次大玻璃窗，接應(yīng)小boss的車輛恰好在樓下等待，拍馬趕到，他需要縱身躍上車頂……兩個鏡頭拼接，就是一次完整動作。

    武指團(tuán)隊已經(jīng)安排好安全繩索和道具，專業(yè)特技演員駕著車也走位試驗了好幾次，人不能跳歪，車也不能跑偏。莊嘯這時過來，再次檢查鋼索設(shè)置。

    “角度算對了？沒問題嗎？”莊嘯問他自己的團(tuán)隊。

    “沒問題！我們兩個剛才都跳過一遍。”設(shè)計團(tuán)隊的沙云飛說。

    沙云飛就是他們莊家班的武指，帶隊來做這個片子。莊嘯認(rèn)真地看了電腦上的計算圖紙。好萊塢片場里搞動作特效，是講究嚴(yán)謹(jǐn)?shù)模秒娔X進(jìn)行虛擬測算，再實際丈量和安裝，一切按數(shù)據(jù)來，不是業(yè)余人士隨便在半空架幾根鋼索，糊弄一下，就讓演員上去玩兒命的。

    莊嘯走到裴琰身后，給他仔細(xì)勒緊安全繩，再檢查搭扣，一拍他的后腰表示鼓勵：“可以，放心跳吧。”

    肥查已經(jīng)在樓外面喊，走位走位，開始了！準(zhǔn)備了！

    裴琰回頭對莊嘯一笑，比個大拇指。

    裴琰是在樓頂天臺，莊嘯卻轉(zhuǎn)身往樓下跑……

    玻璃發(fā)出爆炸般的響聲，碎片四濺，鏡頭視野中的裴少俠破窗而出，有一個細(xì)微的護(hù)頭動作，但為了鏡頭效果他沒有抱成團(tuán)，伸開腿實打?qū)嵉靥鴺?！特技車發(fā)出啟動轟鳴，同時殺到，裴琰飛身躍下，過程就是一秒鐘的事兒，雙腳猛地撞向車頂，落地有個卸力的技巧動作，然后扒住車頂。

    安全繩劇烈晃蕩，飛速行駛的車帶起的慣性必然讓他后沖，滾下后車窗，落地！這是必然的效果。

    車子后面有好幾人拖著海綿墊子接他。

    這個動作已經(jīng)夠玩兒命了。導(dǎo)演本來說，有危險性，允許你用替身，后期再ps。裴琰說，我就一個人，我就沒預(yù)備替身。

    肥查那老家伙心里也有盤算，就沒拿裴琰太當(dāng)回事。

    每個演員都由劇組統(tǒng)一買了保險，在導(dǎo)演和全組心目中，一個新人功夫演員，就沒那么重要，跟其他武行有什么區(qū)別？

    真?zhèn)苏k？傷就傷了唄，還能換人。

    摔下后窗，再落地，那一下看起來砸得非常狠，肌rou撞出聲響，裴琰在墊子上都滾出十幾米。

    莊嘯就站在樓外，在導(dǎo)演和主攝像機旁邊，全程觀摩，這時用力鼓掌：“很好！漂亮??！”

    裴琰躺在墊子上，望向湛藍(lán)天空，緩了兩秒鐘，坐起來。

    他在莊嘯眼么前兒跳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動作，覺著自己特帥。反正年輕，能扛。

    莊嘯走過來，向他伸出手，順勢把他從墊子上拉起。

    裴琰一躍而起，借力撞到莊嘯胸口。他也順手拍了莊嘯后腰一掌……

    第十一章 豬對手

    莊嘯的戲份原本也應(yīng)當(dāng)過得很快，但他比較倒霉，大boss全是跟男主的對手戲、打戲。按照劇情，男主不揍你揍誰啊？

    然而男主角一出場，這打起來，就拖泥帶水沒完沒了了。

    托尼小同學(xué)是一名努力認(rèn)真的好學(xué)生，怒著嘴，鼓著腮幫，在片場邊拍邊學(xué)動作，莊嘯還是其中一位教他打拳的師傅。托尼自始至終神情嚴(yán)峻，認(rèn)真地扎馬步，才一起式，就滿頭流汗。不是熱，他是在大俠面前緊張。

    裴琰已經(jīng)開始故意亂坐椅子，喝自己那壺安神去火的茶水，但是坐在莊嘯的椅子上，看耍猴兒。

    他看著那幾人一遍一遍地重復(fù)拍。

    公平地講，這片子仍然是講“醉拳”的，中國功夫都有淋漓的展現(xiàn)；而且，當(dāng)然是展現(xiàn)在男主角身上，不是體現(xiàn)在他們這群反派壞蛋的身上?？蓡栴}就在于，唯獨男主是全場功夫最爛的一位。

    武指不厭其煩地講解、親身示范，托尼進(jìn)拳，蹬莊嘯的大腿再騰空踢腿，沒蹬穩(wěn)，腳底下一滑，“撲哧”，在莊嘯眼么前兒啃了地，導(dǎo)演大喊cut！

    莊嘯切肘上膝，托尼格擋后退，“啪”，沒站穩(wěn)被莊嘯撞飛，導(dǎo)演怒喊no no no不是這樣！

    醉拳講究東倒西歪，腳步似亂非亂，醉形逼真，出拳急速。可是咱托尼小同學(xué)，步伐是真的很亂啊，東倒西歪著就往莊嘯身上撞過去，莊嘯還要扛著這人，暗地里補救對方凌亂的步伐，避免穿幫。

    裴琰看著直皺眉，心里說：媽的，放著讓我來啊。

    肥查再喊ng，轉(zhuǎn)身怒摔了劇本。

    沙云飛是頗有名望的武指，圈內(nèi)綽號“飛天大圣”，指導(dǎo)過很多年輕演員，許多明星尊敬地喊他“師傅”的。他轉(zhuǎn)過頭用中國話罵了一句，“真他媽廢物”，反正對方也聽不懂。

    托尼臉色也發(fā)白，一群助理圍著小帥哥擦汗，低聲商量。誰也不愿因自己的失誤而影響拍戲進(jìn)度，你愿意一遍一遍重拍都不行，整個劇組的人在等你，時間耽誤不起。

    托尼是一名英俊的青年，黑發(fā)，白凈，眉眼因為那八分之一的亞洲混血，有東方人的清秀。裴琰也認(rèn)為，公平地說，這小子長挺好看的。嘴里叼著一根棒棒糖，吃個不停，可能有點兒頭暈，這孩子快被折磨得低血糖了，每次一看沙師傅朝他走過來，他腿就軟。

    這人只要不拍武戲，很招人待見，文戲臺詞和表演都能過關(guān)。

    騎著摩托叼一根煙，耍個帥，飛個眼兒，就能勾起周圍一片口哨聲，這就是與生俱來的魅力。大洋彼岸的臉書、推特流量明星，怪不得人家能演男一號呢。

    一拍動作就瞎成一團(tuán)，全組都跟著眼瞎。

    托尼的團(tuán)隊這時低聲商量，不知道是不是要找導(dǎo)演建議：別拍武打動作了，咱們統(tǒng)統(tǒng)改床戲動作吧，還是床戲容易！莊先生不想演的床戲，我們不和諧，我們愿意演?。?/br>
    下一個鏡頭，兩人站在道具陽臺很窄的那條扶手上，跟站平衡木差不多，莊嘯需要狠辣地出拳，托尼格擋，然后一腳踹飛壞蛋頭子，踹下陽臺。

    裴琰是以“民工蹲”的姿勢蹲在大導(dǎo)演身后，莊大俠的椅子上，不錯眼地盯著看，托尼這一腳，并沒能踹飛莊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