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莊嘯嗓音驀然沙啞,說:“戲拍完了,已經殺青了,結束了?!?/br> 莊嘯蹲下,試了一下盆里的水溫。他爸突然一掌拍在他肩上,五指像要摳他rou里似的,抓住他:“兒子,我,我打你兩巴掌,總之也打不壞你,老子又沒真下狠手……我也老沒用了……” 老家伙這情緒是顛三倒四,好一天歹一天,今日恰逢比較清醒的時段。 莊嘯不講話,給他爸脫鞋,腳浸入盆里。皮膚外表明顯殘留傷殘的后遺癥,在他眼前暴露,他也難受。 “誰說您打不壞我?您沒下過狠手嗎?” 房間里很靜,輕微的水聲中,莊嘯蹲在地上,突然抱怨了一句。 又沒忍住。 就是個心結,就是塊瘡疤。 “……” 莊大爺也沉默,很久不吭聲,估摸也發(fā)覺清醒了還不如神智不清老糊涂。清醒了就得回答兒子的質問,莊嘯這是要跟他反攻倒算,打算掰扯父子間舊帳呢。 “我就這么禁打么? “我是感覺不到疼么? “我是癡呆還是傻子,還是感官功能缺失了沒有知覺?” 莊嘯問他爸,一句是一句,眼皮不抬。 其實,掰扯這些還有什么意義?逼著誰認錯嗎。人一生總要遭遇幾件不平之事,再把胸中的怒氣發(fā)泄到無辜者身上。然后呢,又都不愿承認自己年輕沖動時做過的錯事,都只記得別人如何對不起自己,對別人的錯誤記憶猶新,誰會死乞白咧一定要記住自己曾經對不起身邊的人呢?誰會認錯呢。 明知沒意思,卻總忍不住刺對方幾句。少年時代的創(chuàng)傷很難愈合,有些記憶深刻地烙進他骨血、燙著他的靈魂,幾乎扭曲他對許多事情的知覺和感受,直到遇見裴先生。一步踏進人間的滋味,真暖啊。 但是窒息的感覺也沒比從前好過多少,那副枷鎖好像勒得他更痛苦了。 裴琰給他的知覺太溫暖。這樣的熱情觸到冰冷的血管,會激得他發(fā)抖,畏懼,遲疑,不習慣,冷熱很難相融。裴琰的性格像一團火一樣,燒著他,也快把他逼到墻角。 這人名字里就是兩團火。 兩團火之側,又是一塊美玉,內里的質地堅硬而透徹。 很怕破壞了這么美好的情誼,這么招人疼的,總覺著自己配不上。 莊嘯問他爸:“您想去美國治病嗎?畢竟在戒酒和神經官能這些方面,治療更專業(yè)些?!?/br> 不是第一回 討論這個話題了,早就談過很多次。 莊文龍怔然看著他:“去干嗎?給你當個大累贅?一把爛骨頭,老子不去那里,不拖累你。” 莊嘯說:“治病,然后給你找個安靜的養(yǎng)老院,頤養(yǎng)天年吧?!?/br> 莊文龍再次固執(zhí)地拒絕:“不去,你走吧!我死也死在家門口,就這地方挺好,你滾吧。” 莊嘯給他爸擦干凈腳,站起身:“放心,我過兩天很快就滾了?!?/br> 莊文龍遲疑,啞聲問:“你一個人滾嗎?” 莊嘯站在房間正中,光線打在側面:“我可不就是一個人么?一直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自由自在地慣了,也不給別人當累贅?!?/br> 他倒掉洗腳水,擦擦手,再擦擦桌椅,剛準備走了,莊大爺那酒糟般的腦子又想起一出:“上回,上回那個蛋糕,挺好吃,你再去買一個。” 莊嘯納悶:“什么蛋糕?“ 莊文龍說:“就上次,你倆拿來的,那個蛋糕……甜的,我沒吃過,不錯。” “哦,裴先生買的?!鼻f嘯問,“你那包裝盒還留著嗎?” 蛋糕早吃完了,包裝盒早就扔了。 什么牌子,什么店?沒記住,不知道,但是還想吃怎么辦。 老子和兒子都忒么沒出息,這輩子就都沒活過似的。一個甜的高級蛋糕,爺兒倆是糙人都沒吃過,壓根兒就沒見過那個品牌店,吃了一塊意猶未盡,還惦記著想再吃一塊。 軟的,暖的,甜的,這些東西都會上癮。 難得提起個酒以外的喜歡吃的,趕緊買啊。莊嘯拿出手機問裴琰:【你上次給我爸拿來的那個蛋糕,老家伙竟然說特好吃,還想吃,你哪兒買的?】 看著屏幕上打出的一行字,五味雜陳,莊嘯盯那屏幕盯了很久,眼眶發(fā)熱。 裴琰對他的信息從來都是秒回:【好啊,想吃我再給他買唄,就離你爸那里不遠?!?/br> 莊嘯說:【店名給我,我自己去買?!?/br> 裴琰迅速就給他發(fā)來店鋪的地圖位置,很高興地說:【這么愛吃啊?我的品味一貫就這么好,我愛吃的東西都好吃?!?/br> 莊嘯說:【是,謝謝少爺?!?/br> 裴琰正在香港趕通告,參加活動,逮著莊嘯就開小差,消息發(fā)個不停:【我愛吃你,你也好吃?!?/br> 莊嘯看著手機,露出笑,打出去一行真心話:【你怎么比蛋糕還甜?!?/br> 第五十五章 暴力 裴琰這兩天就是去香港出席一項活動?!凹位托值堋必敶髿獯?,入股了香港某影業(yè)公司,合作拍攝劇集。為了給新項目和新電影造勢,在電視臺搞了一臺晚會,再搭配一系列的明星訪談節(jié)目。 章紹池先前跟裴琰一提這活動,甩個眼色,裴琰撇著嘴不吭聲就把這活兒接了。他總監(jiān)王苑玲還夸他,呦,寶貝你這次學乖了,轉性了?你竟然答應咱們章總,去那個晚會上站臺? 這種就是人情上的交換,裴琰自己心里也有數,你老是求章總辦這事辦那事,罩這個罩那個,總得付出一些,讓老板也吃到甜頭,才能體現一個藝人可利用和繼續(xù)栽培的價值。 而且,他答應在晚會上跨界表演才藝,跟當地電視臺的藝人合唱了兩首歌,還跟主持人插科打諢逗了半天,讓對方逗著他當場甩脫上衣跳了一段街舞。 這真是很給主辦方以及嘉煌老板的面子。 他在后臺候場,手里不停地發(fā)微信:【唱兩首粵語歌,一首beyond 老歌,一首最近的新歌?!?/br> 莊嘯回他:【你會講粵語么?】 裴琰說:【會個屁啊,不會,對著歌詞我現學的?!?/br> 莊嘯說:【發(fā)音能準嗎?別出去露怯?!?/br> 裴琰在后臺找到個相對清靜的角落,對著手機給莊嘯哼了一段,三句話被莊先生挑出三處發(fā)音不準,真嫌棄哦。 莊嘯說:【別瞎唱了,改國語吧!】 裴琰大笑:【現在有口音和吐字不清問題,是很性感很時髦的一件事!】 莊嘯就在手機里給他也唱了一遍,唱的就是這首beyond的老歌,《情人》。 “盼望你沒有為我又再度暗中淌淚,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虛。 盼望你別再讓我像背負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癡醉。 哦——你可知誰甘心歸去。你與我之間有誰……” 比原調降低了八度,低音炮很有魅力,而且發(fā)音很準。 裴琰都愣了:【你唱歌可以的啊,好聽,你怎么沒走影視歌三棲路線!】 莊嘯說:【給你唱兩句就得了,三棲什么啊?!?/br> 裴琰琢磨著,又問:【詞這么熟,粵語都唱這么準,《情人》,你都給誰唱過?】 莊嘯嘲笑他:【自己聽cd聽來的,聽幾十遍你還聽不會也是笨吧!沒給別人唱,就給你唱過,成了嗎?】 …… 只是,裴琰沒有料到他離京這兩天,出了事情。 就他預計回京的這天,莊嘯被請去會見某知名腕表品牌的亞太區(qū)高層。 這事是嘉煌的策劃人從中牽線搭橋,直接來個買一搭一,莊裴合體代言,兩個都用,缺一不可。莊嘯裴琰兩位功夫圈的大紅人,硬漢形象與精英氣質多么符合品牌的定位及身價,品牌高層覺著這主意不錯,嘉煌也正好從中抽取雙份的代理收益,皆大歡喜。 莊嘯跟他經紀人包鵬志共同赴會,與品牌高層在一處會所里喝咖啡,談妥了酬勞,再商量廣告拍攝計劃。雙方相談甚歡,氣氛愉快。 見面的會所十分古雅幽靜,一窗之隔的外面就是玻璃花房?;ǚ績仍耘嗔嗽S多熱帶花卉植物,在深秋仍然綠意盎然。 人影從玻璃花房旁邊進來,莊嘯抬眼就瞥到了…… 莊嘯坐那兒喝光了一杯咖啡。杯子放下再沒端起,他擺著二郎腿瞅著姓杜的老家伙進來了。 估摸都是生意合作伙伴,杜名軍特意秀了他手上的同品牌腕表,進屋就一臉暢快,談笑風生。其余人先后就都因公務離席,還把包小胖叫去另一個房間審閱合同。 杜名軍端著咖啡,坐到莊嘯旁邊二尺距離,一笑眼角就兩片紋路。發(fā)型衣裝都特意倒飭過,估摸自我感覺帥斃了、人比花還嬌俏,打招呼道:“阿嘯,你好,又見面啦。” 莊嘯盯著對方:“杜總又來?” 杜名軍點頭:“是啊,這兩天輾轉反側,確實對你難以忘懷,特別想見你?!?/br> 莊嘯說:“我這人平時輕易不對誰發(fā)火,覺著沒必要,杜總是不是因此就認為,我脾氣好,我就不會跟您翻臉動粗,不會踹掉您座駕車燈或者您身上哪處零件?” “???呦,不至于吧?大家都是文明人么。”杜名軍委婉一笑,拿過莊嘯方才用過的杯子,在殘留口唇咖啡印跡的杯口邊緣,“叭”地親了一口。 莊嘯冷眼瞄著這人。 一而再我都忍了,你還有三,我還忍你? 你杜名軍跟章紹池是頭一天認識我么? …… 二人獨處一室,沖突究竟怎么爆發(fā)的,外人沒能親眼目睹,實在太可惜了。 裴琰也是后來從一些雞零狗碎邊角料拼湊出現場的情形??傊?,莊嘯幾根指頭動一動,就讓老菊花躺倒在房間地毯上了。 杜總是被男色晃瞎了眼,色膽包天,付出的代價比較慘重。 或者說,他當真以為,一個在京城這地界沒有后臺勢力的演員,無論如何沒膽跟他翻臉。與金錢和權勢比起來,一個功夫演員的那幾招武力算什么???你能打,但你敢打嗎?圈子里,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太多了,用錢就可以砸到你低頭,好幾位當紅小生都是下跪舔著他杜名菊的褲襠爬過去的。 可他今天失算了。 房間里傳出杜名軍一聲慘號,號叫聲隨即就被堵住。莊嘯從茶幾上抓過好幾條凈手用的小毛巾,疊成一團,把杜總的嘴堵了。 杜名軍的褲子已經褪掉,是他自己脫的,隨即就被打了,捂著襠痛叫打滾。 茶幾上擺著高層贈送的幾款腕表,莊嘯拿了一款表,腕帶能調松緊,能系在什么東西上面再勒緊的那種……老菊花那時已經嚇傻,真后悔來啊,要害處被打結勒住了,嘴也被堵著,發(fā)出殺豬般恐懼的聲音,嗚嗚——嗚嗚嗚—— 然后,莊嘯伸手從沙發(fā)坐面上一扯,扯下一塊布料,有紋路的,挺糙挺耐磨的,墊在手里:“杜總想找人幫你擼,那我就給你擼一把。” 啊—— 一陣壓抑的不成人聲的慘叫過后,有人恐怕是當場蛻皮了。 過后,莊嘯扔掉手里那塊布,站起身抖了抖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