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那晚包房里怎么爆了，外人就沒瞧見了。陪客的十八線也被擋在門外。

    據(jù)說，商總是殷勤地蹲在地上，想給瑢公子脫襪子洗腳來著，結(jié)果被踢翻了金盆。

    一盆洗腳的茶水兜頭蓋臉，澆了一身。

    眼鏡、頭發(fā)、西裝、皮鞋，無比狼狽……

    那晚，邢瑢從酒店奪門而出，渾身發(fā)抖，在大街上狂奔。

    就想離開那個地方，離那些人遠(yuǎn)一點。

    商總被潑了洗腳水，在他身后狂罵，他都聽見了。門外站的幾個十八線小妖精冷著臉看熱鬧，也全都聽見了。商雪麟罵他“神經(jīng)病”“你腦殼里進(jìn)洗腳水了他媽的不識時務(wù)”“從今以后你別想在老子眼前混了”。

    夜晚空氣清冷，大街上燈火流動，人間繁華，街邊小吃攤飄著動人的煙火氣息，真香。

    他奔跑在街上，驀然停住，往前看，再回頭往后看，再往前看……突然不確定方向，不知應(yīng)當(dāng)往哪里走，不知何去何從。

    大老板罵他那些話，他照單全收，確實該罵。他簡直瘋了。

    不就是作陪吃頓飯，虛與委蛇賣個笑，多大個事兒??？飯桌上就是親個嘴、摸個屁股、抱著腳親親捏捏什么的，也不至于真的搞強jian。這些小事他從前都忍了，也沒有什么不能忍，怎么今天就沒忍住呢……

    本來在公司里就混得不咋地，孤僻不合群，又不會在章總面前來事兒，遠(yuǎn)不如許苒那些活潑的紅人博得老板的歡心。

    經(jīng)紀(jì)團(tuán)隊里的人，也早就心思活絡(luò)，曾經(jīng)攛掇他合約到期后跳槽百鬼星、智淵傳媒。真好，他現(xiàn)在又把商總潑洗腳水了，也是潑沒了自己的前途后路……

    酒店離錦里很近的，也就兩站車程，邢瑢一路跑到那里，喘得快沒氣了。

    燈火闌珊的街頭，那條著名巷子的巷口，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路邊，就是在等人。

    邢瑢站在二十米開外的地方，車站站牌的后面，遠(yuǎn)遠(yuǎn)看著。

    他看到對方不斷低頭發(fā)著短信。

    小薩每次低一下頭，他兜里手機就震動一下，他能數(shù)出來一共收到幾條微信。

    小薩在原地徘徊許久，兜了個小圈兒，默默地仍是不甘心，還是想等同伴一起去吃串串。兩人在一起多開心啊。

    烤魷魚串很香，實在誘人。薩日勝過去買了兩個魷魚串，自己先大口擼掉一串，然后拿著另一串繼續(xù)等了。

    邢瑢悄悄走過去，就站在小薩身后，等待對方回頭。

    要過去嗎？

    還是放手，放對方一馬。

    小薩還是個孩子呢，單純，無憂無慮，精神世界就是一片遼闊的草原，純白色的云朵鋪滿天地之間，原本就沒有那些雜質(zhì)和塵埃……

    邢瑢于是閉上眼，在心里默數(shù)，慢慢地數(shù)，數(shù)十下，如果對方能回頭，他就走過去。

    他數(shù)完十下，睜開眼。

    燈火中那個高大的影子，微微地垂著頭，一條發(fā)辮披在肩后，很帥氣。能想像某人這時的臉色，一定是神情落寞，張望許久，噘個嘴，等人等得很不開心。

    然后，薩日勝擼掉了手里的魷魚串，轉(zhuǎn)頭走開了，往巷子人來人往的深處獨自走去，就沒有看到身后十米開外站的人。

    邢瑢眼眶一熱，眼淚就流了下來，止不住地流。

    就像那時在大草原上，他們倆人分別的時候，他也曾經(jīng)懷著一線希冀回頭張望，小薩馳馬飛快地消失了，就沒有再回頭。

    這次仍然沒有回頭。

    這就是命吧。他們終究沒有緣分，原本就生存在兩個世界。他就沒妄想能有稱心如意的結(jié)果，也不會感到太遺憾。

    第二天，劇組團(tuán)隊出發(fā)去到機場的一路，還吃了一頓燒雞公，薩日勝在隊伍里，邢瑢當(dāng)時就沒在。

    “人吶？……瑢瑢這小孩兒呢？”

    “怎么這么不省心啊，又掉隊了！”

    裴大爺在機場左顧右盼打聽，他凌晨才應(yīng)酬回來，完全不知昨夜發(fā)生過什么?，尭缑髅鞅人觊L幾歲，他還總管人家叫“小孩兒”。

    他們隨即收到極為簡短、語焉不詳?shù)挠嵪?。邢瑢給幾人都發(fā)了短信，含糊地說“留下有應(yīng)酬”，就沒有跟隨大隊人馬一路回京。

    ……

    ……

    在那個涼爽的秋天，《龍戰(zhàn)天關(guān)》票房大爆。

    當(dāng)初開拍，這就是一部薈萃了知名編劇、新銳導(dǎo)演、香港著名監(jiān)制以及大牌明星諸多亮點的電影，又有嘉煌公司的背景，之前只是缺一個爆點。一場意外的天災(zāi)，就讓銀幕上的江湖大俠與銀幕下平凡英雄的形象最終重合了，在觀眾心目中達(dá)到了和諧統(tǒng)一，這就是振奮人心的爆點。就這么簡單。

    裴少俠被扔下邊關(guān)城樓的那個死亡鏡頭，一身紅裝，桃花容色，眼角含情，為愛求之不得，身后是大漠千山。

    那個鏡頭絕美，堪稱鏡頭運用和視覺效果的經(jīng)典，讓很多觀眾看哭了，一個大反派領(lǐng)個便當(dāng)賺足了眼淚。

    大家都說裴琰飆戲每次都掛得特別有水準(zhǔn)，他很會“死”，很會搶主角鏡頭。上一次搶鏡，就是《醉拳》那段“死亡之舞”，綠水，血霧，文身，驚艷又驚心動魄。

    影評家沒有吝惜為這部正統(tǒng)武俠片堆砌溢美之詞，拉動了口碑。院線也一向是見風(fēng)使舵、拜高踩低的。哪部片子票房火了，就加班加碼地多排片，安排更多放映機會。各大院線還與發(fā)行公司商量，延長影片的上映檔期，原本十月初就該下檔，再延長一個月，把其他票房不佳的爛片擠掉。

    ……

    杜總這回恐怕也是刷不起了。

    畢竟，與院線串通了搞票房，造出一億的票據(jù)，真實收入可能只有三千萬，還要拿出其中五百萬買通影院的關(guān)系，簡直是往里面扔錢填充臉面么。填臉不如用硅膠，直接用白花花的銀子，多么不劃算啊。臉面和茄子菊花一樣都保不住了，還造騰什么？

    觀眾都不想再背傻白甜的鍋，觀眾自認(rèn)為也有屬于這個時代的審美。

    《龍戰(zhàn)天關(guān)》的票房是從上映第三周開始，一反常態(tài)沒有下滑，反而陡然走高，后勁十足。許多觀眾也就隨著輿論大流，走進(jìn)影院瞧個熱鬧。還有很多人是中了網(wǎng)絡(luò)八卦的毒，慕名圍觀莊裴cp，欣賞功夫圈內(nèi)兩位“最后的大俠”。

    官方影迷會的粉絲砸錢包場，在網(wǎng)上為他倆人造勢，給路人發(fā)免費票。

    許多粉絲往工作室給莊大俠寄禮物，寄來的都是護(hù)腰、活血化瘀的膏藥、跌打損傷膏等等。

    以至于后來，莊嘯不得不在接受采訪時出聲。

    莊嘯面對鏡頭，深深鞠躬三次，向觀眾衷心道謝，感謝他影迷會的支持，但請孩子們別再往里砸錢了，省著點兒花家長的錢吧！

    觀眾其實也給圈中人上了一課，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認(rèn)這個“俠”字。

    這部電影創(chuàng)造了近十年來傳統(tǒng)武俠片在票房榜上最優(yōu)異的戰(zhàn)績，最終票房打了二十多個億。

    很多人感嘆，武俠還沒有過氣。這個娛樂至上的時代，仍有許多人崇尚真正的仁義為本、俠義情懷?，F(xiàn)實社會的諸多不完美和不如意，也讓普通人更加渴望大俠再世，扶危濟困，除暴安良。

    ……

    第八十四章 頒獎

    秋末冬初，很快就臨近年底，各行各業(yè)都走向年終大總結(jié)的步調(diào)，影視行業(yè)亦是如此，開始了年底一系列評獎頒獎時刻。

    每年這個時候，就是太公分豬rou，人人有份，這一年里紅了的、火了的、大爆了的，都不會在觀眾視野里缺席的。

    正統(tǒng)武俠片《龍戰(zhàn)天關(guān)》，如許多人所預(yù)料、期盼的那樣，提名了所有年度評選的“最佳動作設(shè)計”。能把莊大俠和裴少俠一網(wǎng)打盡的劇組，不拿這個獎觀眾都不答應(yīng)。

    上海外灘，黃浦江畔，夜晚華燈絢爛，萬國建筑在水面上映出一池奢靡輝煌的倒影。

    這里就要舉行一年一度的金鳳凰獎頒獎典禮，國內(nèi)電影方面的最高榮譽。鳳凰畢竟比雞鴨更顯身份的尊貴，這個電影節(jié)尤其以堅決不下雙黃、三黃蛋而受到業(yè)內(nèi)贊許推崇。每個獎項只下一枚鳳凰蛋。因此，演員們都以能站上領(lǐng)獎臺為榮。

    莊嘯在頒獎禮劇場的大門外現(xiàn)身了，邁出豪車。

    主辦方是親自安排車輛接待幾位大牌，提前就劃分好了紅毯區(qū)域和上鏡頭的時長，從這里就已經(jīng)把到場嘉賓分出三六九等。圈子就是這樣勢利和殘酷，還有十八線小明星是自己打車或者趕地鐵來的，想上紅毯都排不上隊。

    現(xiàn)場粉絲山呼海嘯，放眼望去，晃動的燈牌就全是那個“嘯”字。

    莊嘯笑了一下，揮手。

    莊嘯是獨自現(xiàn)身，可惜裴先生今夜不在身邊。裴琰既然不能來，莊嘯也沒有攜帶其他男伴女伴，就一個人來了。

    現(xiàn)場人非常多，很亂，滿耳都是喧嘩聲，也沒有比菜市場更顯檔次。明星大聚會，就是熟人之間互相熱絡(luò)寒暄，走動走動，敘一敘人情世故。

    莊嘯找了個旮旯，讓耳根清凈歇會兒，然后，就是跟裴先生發(fā)微信聊天。

    裴琰問：【到了？開場了？】

    莊嘯說：【特別吵，語音聽不清吧？我打字，你忙么？】

    裴琰說：【忙啊，早起剛開工，等著老家伙喊我呢?！?/br>
    莊嘯說：【老家伙要求嚴(yán)格，你認(rèn)真吧，別總是分心，也注意安全?！?/br>
    裴琰此時正在大洋彼岸，在洛杉磯攝影棚里拍電影。他再次與肥查大導(dǎo)演合作，拍攝對方籌備已久的那部宇宙科幻大片。

    片場日程緊湊，坐飛機來回一趟十幾個小時太麻煩了，時差就折磨得人頭昏腦脹，他因此缺席了這次金鳳凰頒獎。

    裴琰說：【我看網(wǎng)上視頻直播呢，你就自己走紅毯，沒牽著瑢瑢走?。俊?/br>
    莊嘯說：【別廢話?！?/br>
    裴琰說：【金馬獎頒獎我爭取請假，咱倆一起去？】

    莊嘯說：【金馬又沒提名你單項獎，你去干嗎？人家邀請你了？】

    裴琰笑：【哈哈他們不邀請我就算了，真沒眼光！我多招人啊。】

    莊嘯說：【今晚上你要是真的中了，獎杯你也沒法領(lǐng)了?！?/br>
    裴琰說：【有你在，你替我上臺領(lǐng)??！】

    倆人東拉西扯很多廢話，裴琰不怕死地向莊嘯匯報說，肥查的劇組邀請了陳茵女士，客串片中某個星球女戰(zhàn)神的角色。

    裴琰說，陳女王分到的那個角色，哎呀，英姿颯爽英勇善戰(zhàn)，可牛逼了，是正面角色，還跟我有幾句對手戲的臺詞，可惜你不在這個劇組啊。

    陳女王是誰，莊先生您不記得了？畢竟談過五年，您沒那么健忘吧！

    裴琰還說，人家英語講得特溜，我覺得比你講得還好，不愧是常年混好萊塢的女明星，還是很有個人魅力的……人家在我面前故意不提你，夠給你留面子了！

    莊嘯不說話，不想回應(yīng)這種無聊話題。

    小猴子有時候比記者還難纏，真他媽煩。

    做人難免都有刨根問底探究他人隱私的心態(tài)，裴琰也不能免俗，就是忍不住想問。他是徹頭徹尾一個大俗人，從不偽裝清高，不是蓮花，他是霸王花。

    莊嘯在電話里哼了一聲：“你想問什么？你就直說。”

    裴琰說：“你知道我想問什么?！?/br>
    “過去多少年了？”莊嘯說，“別沒事老是提醒我?！?/br>
    “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性冷淡了多少年？是不是遇見我才治好了你的毛……病……呢……”裴琰說。

    “我沒冷淡?！鼻f嘯說。

    “沒冷淡，你就是有點悶sao哈？”裴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