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朗犀勉強牽動嘴唇：“勞煩小郁大夫隨我走一遭?！?/br>
    郁容點頭，提著一應(yīng)物事準(zhǔn)備齊全的醫(yī)藥箱，不再廢話。

    二人火速趕往了凌家。

    然而……

    “砰”地一聲，大門當(dāng)面關(guān)合，伴著守門小廝趾高氣揚的嘲諷：“哪來的阿貓阿狗，多大的臉，居然敢亂闖凌郡府！”

    郁容摸了摸鼻子，覺著自個兒確實失禮，轉(zhuǎn)頭看向安朗犀——

    這家伙也真是，關(guān)心太亂，不走正規(guī)程序，他們?nèi)绾文苓M得去凌府？

    真真是急死人了。

    第171章

    郁容仰頭看了看凌府的門匾, 問：“郡公……是什么樣的人？”

    旻朝亂七八糟的爵位多而龐雜，包括一大堆聽著唬人實則沒實權(quán)的虛銜。

    他沒刻意去記, 一時搞不清楚凌府是干什么的。

    安朗犀道：“凌郡公是昌晛大長公主之后, 現(xiàn)為親軍都尉府左衛(wèi)將軍?！?/br>
    郁容恍然大悟，跟燭隱兄所在的趙家挺像？

    昌晛大長公主的身份遜于熙和大長公主，凌家大概比之趙家可能還是差了些, 但……總得來說，還是夠牛叉的。

    所以，在他倆不報明身份的情況下，貿(mào)然請求登門拜訪，吃閉門羹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郁容疑慮：“安校尉怎的沒事先備好拜帖？”

    安朗犀聲音微低：“兩家久無往來?！?/br>
    郁容默了。

    約莫又是大家族之間的那些事。

    暗嘆。

    這位郎衛(wèi)一向行事妥帖, 怎么涉及到自家表姐，各種手忙腳亂, 如今連凌府的門都不得入, 如何是好？

    “去敲門?！?/br>
    熟悉的男聲在背后響起，郁容不由得一愣，轉(zhuǎn)頭一眼便看到丈余外，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男人。

    “兄長這是……”

    聶昕之正容亢色, 道：“我有要事欲與凌郡公商議?！?/br>
    郁容靜了，少刻, 輕笑：“那可真是巧了?！?/br>
    聶昕之“嗯”了一聲。

    兩人交流了沒幾句, 凌府大門豁然打開，沒多久，一群人擁簇著一四五十歲的“山羊胡”迎了出來。

    “山羊胡”即是凌郡公, 滿臉堆笑，不要太熱情。

    聶昕之簡短地寒暄了幾句，是一貫肅嚴(yán)的做派。

    郁容悄悄打量著互動的兩方人，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皇室的尊榮。

    按理說，凌郡公算是兄長的表叔，作為長輩，反倒是對晚輩有些……阿諛逢迎，他這一現(xiàn)代人看在眼里，難免感覺幾許新奇與微妙。

    “這位便是，連陛下都交口稱贊的妙手保宜郎小大夫吧？”凌郡公笑容可掬，捋了把山羊胡子，忽而將話頭轉(zhuǎn)向裝作花瓶的年輕大夫，贊道，“果真是俊杰少年?！?/br>
    人家好言好語，郁容自也不能冷面相對，連忙客氣地表示謬贊不敢當(dāng)，順道說了一通仰慕郡公美名的套話。

    “容兒?！甭欔恐鰡枺澳銇泶俗魃?？”

    不等郁容回答，凌郡公率先開了口：“是老夫馭下不嚴(yán)。

    “保宜郎小大夫特來看望我那可憐的小孫兒，不承想下人沒眼色，誤認(rèn)了貴客，竟出言不遜，真是慢待唐突了?！?/br>
    郁容頓時囧了囧。

    怎么感覺，自個兒像是“惡客”，仗著兄長的勢狐假虎威。

    雖然，大概，聶昕之走這一趟確實是……為給他撐場子罷！

    莫名覺得理虧而心虛。

    凌郡公道：“管家，快快有請保宜郎小大夫去臨風(fēng)苑。”轉(zhuǎn)而對郁容拱了拱手，“老夫的小孫兒便拜托了?！?/br>
    這郡公爺?shù)共幌耦A(yù)想的那樣盛氣凌人。郁容心道，其實也知曉這是得益于他家兄長在場。

    不管。

    “惡客”就“惡客”吧，無論如何，救人重要。

    郁容回了一禮，想了想，干脆“仗勢”到底，清著嗓子直接言明：“郡公爺，容晚輩多嘴一句，蛇胎者雖罕見之至，其中多有先天之證，卻是因病而起，絕非鬼氣結(jié)胎。”

    “老夫確實孤陋寡聞，一時難免慌了手腳?！绷杩す珣?yīng)和著，不知心里如何作想，面上嘆息，“老夫那不肖子是個混不吝的，許是作孽太多，得罪了天老爺，才累得小孫兒遭此劫難?！?/br>
    說罷，其又是言辭切切，懇請“保宜郎小大夫”千萬醫(yī)治好孩子。

    郁容實誠地表示他盡全力而為，結(jié)果如何不敢保證。

    當(dāng)然后半句他沒直說，言下之意在場的都聽得懂。

    客套的話說盡了，凌府管家引著年輕大夫與跟隨其后的安朗犀，去了新生兒所在的臨風(fēng)苑。

    至于聶昕之……

    他不是要與郡公“商議公務(wù)”嘛！

    走在通往臨風(fēng)苑的路上，郁容默默觀察著凌府的景觀布局，暗覺比嗣王府奢華多了。

    碧瓦朱甍，雕梁畫棟，奇花異草點綴，間或有鶯歌燕語，若再來幾個穿紅戴綠的華服丫頭，真真好似林meimei進榮國府的場景了。

    氣氛倒是挺祥和的，沒之前安朗犀所說的“雞犬不寧”的樣子。

    斂起雜念，郁容將注意力放回“蛇胎”之證上，想著安朗犀的描述，默默在意識里打開儲物格里的醫(yī)書。

    如真是蛇鱗病，老實說，他現(xiàn)實中其實沒見識過。

    不過他現(xiàn)在的行醫(yī)經(jīng)驗積攢得也不少了，加上這個時代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糟糕，遇到過各種皮膚疾病患者，因而針對蛇鱗病的醫(yī)治，絕非束手無策，心理上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

    ……才怪！

    乍然見到“蛇胎”嬰兒，郁容不好承認(rèn)他被嚇得心跳慢了一拍。

    哪怕是大部分人覺得極惡心的梅瘡啊濕疣等，他見了也是面不改色，心情平靜，只想著該怎么治才好。

    陡然看到這“蛇胎”，他后知后覺地發(fā)覺，自個兒竟有輕微的密集恐懼癥。

    皺巴巴的皮膚，紅通通的一片，密布著一層一層的“鱗屑”。

    “鱗屑”遍布面部、四肢，乃至軀干，其大小、形態(tài)不完全一樣，片屑透著亮色，中央粘著膚表，邊緣微翹。

    安朗犀所說的，如同蛇皮鎧甲，一點兒沒虛夸。

    密集的鱗屑不過是讓郁容生理性地惡心了一下下。

    真正“驚嚇”到他的是，小病人的雙眼閉合不全，眼瞼往外翻……猝不及防，便對上了這樣一雙眼，難免就失了淡定，咳。

    好在，他深諳裝嗶——之道。

    旁人觀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兒的姿態(tài)，只當(dāng)其在認(rèn)真思索。

    這新生兒的病情屬于嚴(yán)重者，故而，除卻皮膚與眼瞼的病變，手足發(fā)生了畸形，便呈現(xiàn)了“爪形”。

    “我的孩子——”

    忽是一聲悲痛的嘶喊，由遠及近，便是一陣躁動，間或響起安朗犀失聲喊叫的一聲“靈表姐”。

    郁容倏而回過神，下意識地深呼吸，靜心凝氣，平緩著浮躁的心緒，安神定志。

    《大醫(yī)精誠》篇曰：“人所惡見者，但發(fā)慚愧、凄憐、憂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

    對小病人心生了些許悚怯的他，真的是修養(yǎng)不到家，精誠不足，距離“大醫(yī)”者著實路漫漫而修遠。

    念頭一閃而過，郁容的注意力集中在新生兒身上，暫且顧不上女人的哭啊鬧的，翼翼小心地給小病人辯診。

    僅僅從膚表的病變，即有七成把握，認(rèn)定其為蛇鱗病。

    再細觀鱗屑，分析表皮角質(zhì)化的特點，結(jié)合顯著的“紅皮病”表征，經(jīng)脈診，終是斷診這小孩兒患得先天性魚鱗病樣紅皮病。

    郁容不自覺地蹙起眉。

    盡管說著沒見識過這類病人，實則他研讀過一些相關(guān)的病例報告，并非真的對這種病不了解。

    蛇鱗病者，為胎生遺傳性疾病。

    但透過安朗犀的口風(fēng)，無論是其表姐或凌郡公之子，二人皆沒有相關(guān)的病癥，溯回男女雙方家族，也未有前例。

    郁容推斷這小孩可能是基因突變的先證者。

    以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分析，這類病也有一部分病例發(fā)病原因不明。

    患病新生兒包裹著羊水，離開母體后一般在第二日，甚至更晚一段時間，才逐漸出現(xiàn)紅斑，進而生起細小鱗屑。

    許是如此，凌晨這小孩兒落地時，接生婆沒立時發(fā)現(xiàn)異常。

    因而出現(xiàn)了喜信轉(zhuǎn)噩耗的“反轉(zhuǎn)”。

    郁容輕輕地嘆了口氣。

    “大、大夫……”壓抑著泣聲的女音，顫巍巍地響起，小心而戰(zhàn)兢。

    郁容怔了怔，驟然轉(zhuǎn)過身。

    這才意識到孩子的母親，也即安朗犀的表姐——按理說該在床上休養(yǎng)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外，由著幾名女使隔擋，勉強維持著一點體面，總算沒徹底失了儀態(tài)。

    “他不會有事的……”或許她也無法說服自己，語氣悲慟，充滿了不確定，“是……有救的吧？”

    年輕大夫微撇開眼，輕聲道：“蛇鱗病者無法根治。”

    事實難聽，但他不愿說虛言，讓家屬自我逃避。

    “但長久調(diào)理，用藥外敷內(nèi)服，能使皮損消退到一定程度，幸運的能好轉(zhuǎn)九成，不幸的可能消退不足三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