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郁容聽罷,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兄長今兒又堵著老大人逼問吉日,結(jié)果老大人被“逼”急了干脆用上了老套路,裝病“昏”過去。 “兄長。” 到了宗廟不遠(yuǎn),臨時歇腳的院所,郁容想起官家說的話,便與聶昕之說道:“徐老既是不愿再算日子,你就別總煩擾人家了。” 聶昕之眼瞼半垂,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聲。 莫名覺得這一聲帶了些委屈,郁容遂破功失笑了,好聲好氣地安撫:“當(dāng)然啦,徐老裝昏這一招太無賴了,到底是老人家,兄長就讓這一回有何妨?” 聶昕之再度“嗯”了一下。 郁容笑意更深,心知這男人最介意的。絕不是徐老頭裝病“陷害”他一事,便是歪了歪頭,思考了少刻,溫聲再出言:“契禮一事……我都拜了兄長你家的宗廟,何必著急一時。” 聶昕之不作聲了。 郁容見狀,眼珠一轉(zhuǎn),道:“若兄長真著急,那就不管什么吉日良辰了,待我去往西琴歸回,便簡單辦一場契禮如何?” 聶昕之抬手,在年輕大夫含笑的眉眼上輕撫,淺聲道:“不能簡單,要盛大。” 郁容默然,遂無奈一笑:“盛大就盛大吧,我的意思是,好日子多的是,不一定非得讓司天鑒算?!?/br> 聶昕之垂下眼,忽而起身,道:“我這便找徐老提點?!?/br> 郁容:“……” 兄長這又是犯什么軸?跟徐老頭杠上了? 算了。 隨他高興吧。 郁容搖搖頭,決定不管這事了,不管什么時候行契禮,反正他覺得沒所謂啦,連聶家的祖宗都拜了,還在意那些個形式上的事干甚么。 第176章 最終徐老頭到底有沒有再給卜算吉日…… 郁容看到聶昕之悄默聲兒回來, 一句相關(guān)的話也沒提,心里自然有了數(shù)。 有些好笑, 轉(zhuǎn)而考慮到, 這男人不過是對契禮過于看重、以至心情激切迫急……心臟不由柔軟了。 便暗想,找個時間他私底下自個兒拜訪一下老大人吧。 提前備好禮物,態(tài)度誠懇、語氣委婉些。那位老大人盡管是“老頑童”的脾性, 對年輕小輩的姿態(tài)卻是挺慈和的。 至于兄長,大概是板著臉很能嚇唬人,嘴上又不會說好聽的話,堵截人家次數(shù)多了,對方不免就嫌煩了。 想是這樣想, 郁容一時沒能找到合適時機(jī)。 在別院歇了腳,第二日包括老大人在內(nèi)的賓客, 俱數(shù)匆匆離開了鳳棲谷, 因著中秋來至,這闔家團(tuán)聚的節(jié)日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也算是個重要日子。 譬如聶暄啊盤子等,帶著一眾小蘿卜頭, 由著護(hù)衛(wèi)們明里暗里各種嚴(yán)實的保護(hù),折返回了禁中。 就剩郁容和他家兄長, 及一隊郎衛(wèi), 不緊不慢地登上回雁洲的船舫。 遂發(fā)現(xiàn)本該離開了的圣人,竟早他們一步上了船。 這位九五之尊換了一身簡樸的青布衣,臉部做了巧妙的偽裝, 也不知是抹了或黏了什么東西,面上多了幾許風(fēng)霜,緊貼著下頜的山羊胡看不出一絲破綻,整個人一下子就老了五六歲,一看就像在學(xué)堂里教書的老先生。 郁容默然。 看這架勢,官家又打算微服私訪了? 圣人見到二人,笑著先聲發(fā)話,確認(rèn)了其猜測:“近日頗有些空暇,我一人待在禁中著實寂寞了,便借著佳節(jié)之機(jī),跟你們一起去雁洲耍耍?!闭Z畢,硬生生地轉(zhuǎn)換了語氣,作征詢問,“如何?” 郁容聽了不由得汗了。 仿佛偌大的皇宮除了官家他就沒第二個人似的,那些后宮妃子、小皇子皇女們,乃至宮人、禁衛(wèi),全是假的嗎? 然而人家是天子,說什么就是什么。 聶昕之不至于沒眼色到說“不如何”,自是遵循著圣意來,便有條不紊地指揮郎衛(wèi)們做起了“安?!惫ぷ?,顯然對圣人這一套作為習(xí)以為常了。 郁容更不會有什么不一樣的意見。 他可沒資格置喙圣人的行事。 唯一擔(dān)心的是白龍魚服或易遭危險。 遂憶起當(dāng)年其帶著盞兒跑去青簾他家了,明面上也沒看到什么隨扈…… 想是官家在躬親“體察民情”一事上,經(jīng)驗熟練得很。 船舫悠悠地蕩起,順?biāo)?,直往乾江駛?cè)ァ?/br> 郁容靠窗而坐。 入秋不久,尚有余暑,江面的風(fēng)拂面吹著,清涼爽適,令人身心倍覺暢快。 他慢條斯理地翻閱著一本書卷,是這個位面的醫(yī)家的一些經(jīng)典醫(yī)案。 讀著、思考著,看到棘手的疑難急癥,便掩卷,微閉目在腦海里作著“模擬”。 幾經(jīng)思量,頗有所得。 門扉被輕叩了幾下,沉浸在醫(yī)案中的郁容沒多想,頭也不抬道了聲“請進(jìn)”。 有人走了進(jìn)來,動靜之間,在其桌對面坐下。 郁容這才回過神,下意識地抬目,看見是笑盈盈的圣人,連忙起身,被對方一個手勢阻斷了見禮的舉動。 “坐坐。”圣人溫聲和氣地開了口,“賢婿啊,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每每聽到“賢婿”,郁容就覺得頭皮發(fā)麻。 猶猶豫豫,到底還是遵從了圣言,他先回了話,再小心坐回座位—— “陛下請說?!?/br> 圣人便說了:“聽說你一直幫著匡家制成藥兜售,反響甚為強(qiáng)烈,‘小郁大夫’聲名傳過乾江兩岸……據(jù)說現(xiàn)在開起了一個大工坊了?” 郁容微微一怔,沒想到對方忽然提起這一遭,不由有些想多,難不成自己做了什么不對的事。 不等他疑惑問出聲,某位天子接著道:“我對那個工坊頗覺好奇,這趟去雁洲,不如請匙兒帶我前往一觀?” 郁容當(dāng)然不可能拒絕了。 不過有一點得糾正。 稍事遲疑,他到底直言說道:“匡大東家確實辦起了一個工坊,只是制藥一事顧慮繁多,當(dāng)前工坊只作日用的霜膏、脂油,成藥暫且不在考慮中?!鳖D了頓又補充,“工坊當(dāng)前還在造建,人力也需訓(xùn)練,目前尚未運作起來。” 圣人露出了悟的神情,遂再問:“我想去看看可否方便?” 郁容回:“倒沒什么不方便的?!?/br> 作為工坊的“技術(shù)股東”,他領(lǐng)人進(jìn)工坊參觀的權(quán)限還是大大地有的。 想是,匡大東家若知曉圣人造訪,怕不焚香沐浴,齋戒個數(shù)日,再率領(lǐng)匡家上上下下,夾道相迎接這位天底下最尊貴的“貴客”吧? 事實是官家愛“暗訪”。 不得允許,郁容不能通知匡英,也免泄露了天子的行蹤,平白惹出禍端來。 圣人聽了他的回答,很是滿意地笑了。 郁容有些迷糊:搞不懂官家的用意,真的單純是對匡英的工坊好奇嗎? 圣人好似知道其疑慮,問:“可是對我的想法感到好奇?” 郁容確實好奇,但不好承認(rèn),便模棱兩可道:“恕臣侄駑鈍。” 圣人失笑,少刻又出聲:“我且問匙兒,偌大旻國,百姓患病,擔(dān)得起醫(yī)藥錢者幾何?” 郁容有些不確定:“三四成?” 圣人微微搖頭:“兩成至多?!?/br> 郁容默了默,仔細(xì)回想自個兒遇到的病患。 除卻豪紳富戶或者官吏之家,一般若是鄉(xiāng)里人,他基本全是收人家送的“土產(chǎn)”聊作藥費。其實站在他的角度,基本是沒什么“賺頭”的,不至于倒貼藥錢,若無“外快”,糊口沒問題,但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做了“白工”。 便如此,對那些患者來說,“土產(chǎn)”的價值也頗是不菲,有時甚至值當(dāng)一家?guī)卓谶^年吃上半月有余了。 這還是郁容沒多收、亂收藥費的情況。 同時,雁洲一帶的莊戶,在全旻國也是日子比較過得去的。 這般看來,圣人之言絕非虛夸。 郁容暗暗嘆了聲。 所謂太平盛世,也不過是國家整體安定,朝政還算清明,盤剝現(xiàn)象相對不算嚴(yán)重,百姓勉強(qiáng)吃得飽、穿得暖……更多的,實為強(qiáng)求了。 如此,看不起病、吃不起藥,好像也沒什么意外的。 遂覺得幾分微妙。 一方面,他所制的成藥也好,牙膏、面脂等日用品也罷,暢銷得不得了,賣得再貴,照樣有大把銀子進(jìn)賬; 另一方面,便是他選用成本低廉的原藥材所制的成藥,諸如銀翹解毒片,匡萬春堂的定價也不高,真正會買的,仍是那些比八成百姓更富庶的兩成人。 ——當(dāng)然了,照匡大東家的說法,其客戶目標(biāo)主要就集中在那兩成人身上。 意識到這一點,他好像意會到圣人的心思了。 郁容憶起天朝史上某些朝代的“醫(yī)改”措施,試探道:“陛下是想,建立如……”斟酌了一下下,道,“前朝‘別坊’一樣的組織?” 別坊者,是前梁為了讓百姓看得起病,所建立的免費看病兼施藥的機(jī)構(gòu)。 圣人不答反問:“匙兒覺得別坊如何?” “臣侄只從舊書稗聞中片面了解到別坊之一二?!?/br> 郁容沉吟了片刻,到底沒顧忌太多,說:“前梁措置別坊之初衷,無有可置喙之處。 “然則別坊中多尸位素餐者,醫(yī)術(shù)平庸,醫(yī)德更是有瑕,拿假藥充真藥,以次藥替珍藥。 “百姓求醫(yī)求藥,往往翻箱倒篋,傾盡了家資,仍是苦求不得。 “可惡可憎,更甚欺世盜名的巫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