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

    到目前為止，出現(xiàn)咳證的沒有鼠疫患者，不過是普通的風(fēng)寒。

    郁容沒因此疏忽，該治療的治療，畢竟體質(zhì)弱的人更容易受邪毒侵體，有必要提前杜絕更多人感染病菌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他切切拜托“后勤組”，盡可能地多制作些口罩與手套。

    萬一真的出現(xiàn)了肺鼠疫，好歹能及時給大家提供更周全的防護。

    也省得臨時需要這些物什，卻是趕制不及。

    同時，作為疫情反饋機制的主要構(gòu)成，“情報組”的責(zé)任同樣不輕。

    郎衛(wèi)們不但深入疫區(qū)，以身涉險，還得抽出幾路人手，以仙門鎮(zhèn)為起點，像東、西、北三個方向輻射，逐一排查每一個村落、小鎮(zhèn)，乃至散戶。

    一旦發(fā)現(xiàn)疑似感染者，即刻上報，配合著“保衛(wèi)組”將人帶至隔離區(qū)。

    慎之又慎。

    不過是為了將疫情控制在仙門鎮(zhèn)方圓三十里內(nèi)，無論如何絕不能將疫病傳入旻國內(nèi)地。

    幸而，西南地勢險惡，不宜人居，多是散落的村鎮(zhèn)，不像乾江兩岸的住戶，往往擠在一起聚居。

    總算沒讓疫情擴散得太遠。

    除了官兵、郎衛(wèi)的鼎力抗疫，仙門鎮(zhèn)的居民，很多人也自發(fā)幫起了忙。

    比如，巧手的婦人幫忙縫制口罩；

    藥農(nóng)們上山采挖“尋藥組”找不到的優(yōu)質(zhì)藥材；

    沒染病的漢子們則做起了勞力活。

    郁容一開始挺意外的。

    只道西南民風(fēng)剽悍，不承想大家的精氣神也是強勇有力。

    遂是意志振發(fā)。

    大家都在全力以赴，他豈能只因顧忌著鼠疫的惡名，便如何畏手畏腳？

    房間逼仄，打掃得卻極干凈。

    陽光透過窗戶柵格照入，光線通明，人便待在這窄小的空間，也不覺得憋悶。

    角落里，破陶盆里余燼尚溫。

    燃起的煙，飄散在空氣中，透著絲絲硫磺的味道，是辟溫丹燒過的氣息。

    郁容坐在床側(cè)，給躺在草席上的病患切著脈。

    患者是個魁偉大漢，可惜病衰得極嚴(yán)重，整個人虛弱而萎靡不振。

    “大、大人……”漢子眼露期冀，“小人的病是不是好了些？”

    郁容沒急著回答，脈診結(jié)束，細細又觀察了其面、眼與唇，半晌問了聲：“可還覺得熱渴得很？”

    漢子撐著一股勁兒，急忙回話：“平常不熱，就是中午和半夜燒得有些狠。”

    郁容微微點頭，轉(zhuǎn)頭與助手郎衛(wèi)道：“原本的方子稍作改動，減去柴胡與葛根，換用大干生地，其余照舊，加五錢的元參?！?/br>
    郎衛(wèi)點頭應(yīng)下了。

    郁容遂又看向患者，面露淺淺的笑意：“曹老哥，你的病情已由至危轉(zhuǎn)至輕癥了，只要病情繼續(xù)穩(wěn)住，一旦結(jié)核消除，便基本康復(fù)?！?/br>
    姓曹的大漢喜極而泣。

    郁容見了忙道：“還請曹老哥自持，莫要大喜大悲，傷了心肺?！?/br>
    說得輕松，事實卻是過了好半天，曹漢子才勉強找回了些許冷靜。

    聽了年輕醫(yī)官的言語，他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感激之情：“讓大人看笑話了，小人……太高興了?！?/br>
    說罷，撐著身體便要跪謝，其嘴中喃喃重復(fù)“謝謝大人”。

    郁容果斷阻止了其拜謝的舉動，心中是幾分嘆息、幾許感觸。

    這曹老哥的心情，他其實頗有些許同感的。

    短短數(shù)日，最早感染的數(shù)十患者中，有二十七人因著病情急速惡化，救治不及，便猝亡了。

    另有十八位下焦至危癥者，無論用什么藥，都不見起效，目前余息雖尚存，接下來病情發(fā)展到如何地步……

    誰都說不準(zhǔn)。

    貢獻度不足，郁容也沒法子為哪怕其中一人，兌換到有效急救藥。

    同在這十八人中的曹漢子，其病癥竟然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

    不僅本人欣喜若狂，作為主治大夫，兼本次大疫的主事醫(yī)官，郁容同樣喜出望外，好容易才克制著不讓激動的心情流露出來。

    有曹漢子這一前例在，意味著往后再遇到類似病患，至少多了一份有效救治的經(jīng)驗。

    斂起紛雜的心緒，郁容溫聲安撫：“曹老哥且安心療養(yǎng)，我黃昏時再來看你?！?/br>
    漢子自無異議。

    年輕醫(yī)官稍作收拾，便與之告辭，離開了小房間，走到院子門口，經(jīng)過“消毒室”作了全身仔細的消毒，換上干凈的布衣，這才離開隔離區(qū)。

    時至孟冬。

    西南道的氣候條件溫暖，大清早的吹著風(fēng)，也不過只感到絲絲涼意。

    郁容漫步走在蕭條的街道上，心情是這些日子里少有的不錯。

    盡管，確認的鼠疫患者達到一千三百人，同時隔離的疑似病例也有近千人；

    但，除卻至危癥者，輕癥、重癥哪怕是危癥的，按照郁容集天朝名醫(yī)家之長，擬定的外治手法與內(nèi)治方劑，到目前為止，大多數(shù)人不算有明顯好轉(zhuǎn)，至少病情暫且穩(wěn)定了尚不見惡化。

    而如今，曹漢子病情的好轉(zhuǎn)，意味著在至危癥治療方面有了突破。

    不敢說以后每一例感染者都能救回，只要能做到最大限度地降低傷亡人數(shù)，作為主事醫(yī)官，他的內(nèi)心多少能得到一絲安慰。

    然而，好心情沒能持續(xù)一小會兒。

    郁容倏而聽到南城門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心臟便是倏然一緊。

    兩名“保鏢”郎衛(wèi)，立馬貼近其人，沉聲出言：“公子，街上不安全，我等即刻護送你至安全之地?！?/br>
    郁容定定神，掃視著街上路人驚慌失措的模樣，不自覺地擔(dān)起心：“城中百姓……”

    郎衛(wèi)直言：“自有我等將士護全?！?/br>
    郁容無意識地加快腳步，目光則不受控制投往南城門的方向，輕聲問：“這是敵人在攻城嗎？”

    郎衛(wèi)靜默少刻，終究沒有隱瞞：“兩方連日僵持，再待上數(shù)日，援兵即能趕至，那一群烏合之眾許是有所覺察，不敢再熬下去，狗急跳墻了?！?/br>
    郁容默然。

    這些天，疲于應(yīng)對鼠疫疫情，他根本無暇去想兵臨城下的來犯之?dāng)?，也不否認可能有兩三分刻意忽略，故而對具體的軍情不甚了解。

    回到落腳的大院，年輕大夫到底忍不住了：“我想去城樓上看看，不知……”

    話沒說完，便看到郎衛(wèi)們面有為難之色。

    想想自己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總不能拿著武器上陣殺敵吧，哪怕是敵人，他大概是下不了殺手的，反倒平白拖累了其他人。

    郁容暗嘆了聲，不等郎衛(wèi)們回復(fù)，話鋒一轉(zhuǎn)：“算了，我還是不……”

    “某某想去就去，何必顧忌良多？”

    一道變態(tài)變態(tài)的嗓音倏然插入，截斷了年輕大夫想說的話語。

    郁容怔了怔，下一刻循聲看過去，驚喜地喚道：“小叔，你終于醒了？”

    聶旦聽罷，立馬鼓了鼓臉，語氣沮喪：“某某也太固執(zhí)了，一口一個小叔的，把我都喊老了。”

    郁容抿著嘴輕笑，一時連仙門鎮(zhèn)外的戰(zhàn)事也給忘了。

    真是，太好了。

    小叔他終于醒了，哪怕一直堅信這人不會有事，這段時日糟糕的事情接連不斷，郁容有時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自我懷疑。

    假死之人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能真正安心。

    如今，看這家伙生龍活虎的姿態(tài)，想必那“不明邪毒”已然被吞噬得干凈，沒留下什么后遺癥。

    “某某想去城樓？走，我?guī)恪！?/br>
    郁容趕緊搖頭：“不了，我……”

    一句話尚沒說完，就被人攬著腰身，不由自主地“飛奔”起來。

    郁容瞬間黑線。

    果然是神經(jīng)病改不了……咳。

    聶旦的步速極快，讓某現(xiàn)代人忍不住懷疑，是否真有輕功這般不科學(xué)的存在。

    以鎮(zhèn)為名的城，占地當(dāng)然也沒多大了。

    郁容被迫吃了一嘴的風(fēng)，大概過了一兩刻鐘，便被聶旦帶到了南城樓下。

    經(jīng)過這一段日子，鎮(zhèn)守城樓的將士們都認得這位年輕醫(yī)官的臉，因而并沒有人阻攔他上城樓。

    在場還有一些逆鸧郎衛(wèi)，聶旦直接將郁容交到他們跟前，說了句：“護好他?！?/br>
    郁容頭暈暈的，好容易才站穩(wěn)，聞聲便是心里一緊，急聲喚：“小叔！”

    聶旦回頭沖他笑了笑：“我去找點樂子，某某乖乖待在城樓上等我回來哦。”

    找什么……樂子？！

    郁容就看到某神經(jīng)病三兩下奔上城樓，轉(zhuǎn)眼間就消失不見了，好似……

    直接跳下去了？

    嚇得他當(dāng)即顧不得猶豫，急忙忙地跟著登上城樓。

    “公子小心?！?/br>
    郎衛(wèi)的好聲提醒，讓郁容勉強鎮(zhèn)定了心神，遲疑了少刻，便往城墻頭靠近些許。

    視野之內(nèi)，血色交錯著血色。

    “血色”是洋洋一片穿著紅衣皮弁的逆鸧郎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