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jié)
郁容便忍不住腹誹。 腹誹官家小爹“周扒皮”,支使自家人毫不客氣,難怪聶旦整天浪在外頭,死活就不愿回京。 轉而想到,前兩日回禁中給官家脈診,知曉其如今的身體狀況,小小抱怨著的年輕大夫不自覺地在心里輕嘆了聲。 算啦! 老人家年紀大了,本該享些清閑,他們做子侄的理當多分擔些責任。 “生意很紅火,”小河回答著問題,“大兄他們有時候忙的,幾天都沒工夫回一趟家的。” 郁容聞言頗覺安慰。 一方面匡大東家是老交情了,他這個“技術股東”卻難以兼顧工坊,心里有不少的愧疚; 另一方面…… 有些赧然。 官營醫(yī)藥局的運作成本,有好大一部分資金是匡英“無償”投入的。 官家不但將自家人支使得團團轉,坑大商戶的錢也是“心黑”手不軟。 盡管初衷是為國為民謀大利益,郁容依舊感到幾分不好意思。 如今知曉匡英籌建的“新項目”得利不錯,他作為產品配方的提供者,當然覺得安慰了。 問完了工坊的事,及兩名已出師的學徒現(xiàn)況,郁容旋即關心起眼前這小少年:“小河今年也十三了,可有什么打算?” 前些年盡管他也常往外跑,好歹在家里蹲的時間不短,鐘哥兒和明哥兒由他親手教了不少的藥理知識,如今有了營生,無需擔心將來的生活。 小河年齡小,當初跟著旁聽學習,怕多是半懂不懂的。 再后來,由于西南疫情和官營醫(yī)藥局的事,這孩子基本上被他“放養(yǎng)”在家了。 小河眼睛明亮:“我想和郁哥哥一樣……”說罷,好似有些唐突,語氣稍弱,“可不可以?” 郁容含笑道:“有何不可?”沉吟了少刻,復問,“你是想跟我一樣成為大夫,或者想當官?” 小河低下頭,聲音更小了:“就是像郁哥哥這樣?!?/br> 郁容了悟,溫聲道:“成為醫(yī)官嗎?” 小河撓了撓頭,面有赧意。 郁容垂目,尋思著片刻,忽道:“膚表抓則起白屑,四肢胸脅癬紅如云,每每起時瘙癢難忍,久不治易成瘡,好發(fā)于青壯年人,常起春秋二季,病程短則一月,長者或滿一季,皮損可自愈?!?/br> 小河認真傾聽。 便聽年輕醫(yī)官問他:“此是何癥?病源為何?當如何辯治?” 小河愣了愣,遂不自覺地握緊拳,不太確定地回:“仿佛是母子瘡?許是……食辛辣不妥,或情志抑郁,化火蘊熱,再感風邪,風熱郁結,閉塞腠理,而發(fā)病于肌膚?!?/br> 郁容揚了揚嘴角,對上小少年有些擔心又隱含期待的眼睛,只道:“繼續(xù)?!?/br> 小河像是受了鼓舞,話語多了底氣:“風熱郁肺,理該清熱疏風,初起之人用消風散,久病則當內服首烏丸等,再外用藥膏,涂擦硫磺膏,或用槿樹皮合蛇床子搽洗。” 郁容沒作評述,繼續(xù)問:“消風散、首烏丸作何解?” 小河思索了一會兒,才答道:“母子瘡受風熱邪侵體,不得透達,故而郁于腠理,皮膚瘙癢,當以疏風止癢為主。 “所以用消風散,君藥荊芥、防風、牛蒡子與蟬蛻皆主疏風止癢,伍用清熱利濕的苦參與木通,佐用知母和石膏瀉火……” 聽著小少年細細解說著消風散與首烏丸的藥方,郁容時不時地點點頭。 半晌,小河說完了,便翼翼小心地問:“郁哥哥,我說得對不對?” 郁容微微勾起嘴,答:“我所問的,確是母子瘡,小河說得基本對癥,不過風熱辯證,也得細分風熱蘊膚,或是血熱風盛……”頓了頓,語氣更見和緩,“卻也是我適才表述不夠精確?!毖粤T,夸贊了句,“方解毫無謬誤,小河于藥理上頗有見識?!?/br> 小河被夸得不好意思,趕緊表態(tài):“我也是前些日子看了您送給大兄的手札……”語氣有些心虛,“剛巧看到說母子瘡的。” 郁容笑了,沒在意這人“偷看”手札一事,說了聲:“何必妄自菲薄?!?/br> 便是話鋒一轉,他又道:“你既是立志成為醫(yī)官,只待在家里看我的手札卻是不夠。過些時日雁洲也得建一官營醫(yī)藥局,需得招收為數(shù)不少的學徒,你若有心,可前往試一試。” 小河面上一喜:“我可以去嗎?” 郁容頷首,想了想,提前說明:“學徒包攬大小瑣事,每日雜務繁重,小河你考慮清楚,一旦進了醫(yī)藥局,再想反悔……不太好。” 小河卻是高興極了:“我想清楚了,不會反悔。” 見其興頭十足的樣子,郁容好心又提醒了聲:“如此這段時日便做些準備罷,屆時應有考校。” 免費打雜的學徒可不好當。 也別說“雇傭童工”。 十三四歲放在現(xiàn)代還是中二期的小少年,在這個時代差不多該當家理事了。 小河立時斂起表露的興奮,神情嚴肅,緊張卻不乏斗志:“我會全力以赴的?!?/br> 郁容輕笑,遂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掃視著滿院子“躺尸”的貓兒:“這些貓哪來的?” 小河順著其目光看去,面露些許苦惱,語氣糾結:“有幾只是野貓,還有些……喏,那兩只三花,是莊子上人家養(yǎng)的,其余的也不知從哪跑來的,我趕了幾回趕不走,它們也不怎么鬧事,就……” 郁容失笑:“那便不管了,”說罷,有些不放心,轉而囑咐,“待我制備一些驅蟲藥,記得給它們用上?!?/br> 小河應了聲,道:“我之前有給它們用過蚤休和蛇床子的?!?/br> 郁容聽罷表示:“倒也可以?!?/br> 與小河聊完了,年輕大夫拉著自家兄長回房小憩去了。 旅途奔波,近一段時日成天跑這跑那的,哪怕正值年富力強,難免也覺疲倦。 便是好好地休整了幾天。 兩人暫且放下公務。 適逢盛春,芳草鮮美。 青簾景致如畫,遠有青山,近繞綠水,真真是休養(yǎng)的好地方。 漫步走在鄉(xiāng)間田埂上,郁容笑意盈盈,與陪同著他的男人說道:“這里真清靜,以后咱們就在這養(yǎng)老吧?” 向來對他家容兒“唯命是從”的聶昕之意外地搖了頭。 郁容微微一怔,盡管他也就是隨口一說…… 聶昕之淺聲說明:“容兒曾說,我們日后要周游天下?!?/br> 郁容歪頭回想。 咳,他時常嘴上跑火車,自己有時隨口說過的話,說完了便拋在腦后。 自然,兄長不會說謊。 郁容笑道:“周游天下確實不錯,順道咱也寫個什么游記,學周兄搞個私人刻書何如?” 聶昕之點頭:“可?!?/br> 郁容話鋒一轉,又道:“等老到走不動了,便回青簾這兒?!?/br> 聶昕之應聲:“盡隨容兒之意。” 年輕大夫忍俊不禁,暗道他和兄長兩個加到一塊,也不過是知天命的年齡,居然這么早就討論起老了后的事,還真是……有遠慮??! 全然忘了,“養(yǎng)老”的話題一開始是他先提出來的。 “小郁大夫?!?/br> 一道久違而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不遠響起。 郁容回頭,見是一老者,當即迎了幾步:“大爺,”他語氣熟稔,寒暄道,“好些天沒見,您老一切好得很吧?” “大爺”是青簾的里長,正是這位老者的仗義相助,他一沒根沒基的現(xiàn)代穿越者,才能在最短的時日內,在完全陌生的異界落足。 故此,郁容一直對老里長心存著感激,逢年過節(jié)便是人不在青簾,每每托人送些節(jié)禮給對方。 老里長比六年前明顯老邁了許多,精神卻是矍鑠得很,爽朗笑道:“好,好得很?!?/br> 郁容見狀,跟著笑開,嘴上也沒什么顧忌,問:“大爺這是去哪?” “下田看看。” 郁容望向格子般一個挨著一個的齊整農田,正是春耕,村里莊戶各個在田上田下忙著,儼然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咱家這兩年收成可好?”他關切地又問了聲。 “可虧了小郁大夫你教大家伙用的藥啊?!?/br> 老里長面上喜慶,道:“這兩年沒鬧什么蟲害,田里的草也沒了精神,秋天收成每畝稻谷多了差不多一石。 “之前有些人家不信邪,回頭瞧到了咱家的收成,個個眼紅得不行。 “從去年前,有朝廷大力倡導,家家戶戶都用起了藥。” 郁容聽了,心情也被感染了幾分喜意。 一初時研制農藥,他瞻前顧后,一會兒擔心用藥不當,造成了環(huán)境污染,一會兒擔心藥物含毒,尋常人接觸危險物,一不小心或可能中毒,或是有人居心叵測,拿其害人。 幾番糾結便弄出了現(xiàn)如今的農藥,藥物污染降到最低,毒性有所控制,與此同時除草或殺蟲的效果不免有所局限。 如今聽老里長的說辭,他研究出的折中型農藥,頗有些效果,也算達成了初衷。 想太多不是壞事。 但,說到底,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 就想起了,從系統(tǒng)兌換的高產作物良種,如今正長在皇家“試驗田”里,許是過個一兩年的,便可逐步向全旻國推廣了,他禁不住笑言:“往后會越來越好的?!?/br> 老里長雖不知其言下之意,卻是頗有感觸:“是啊,越來越好,想想我小時候,經常餓得挖草根,根本填不飽肚皮,哪里想到會有今日?” 郁容也是幾分慨然。 旻朝現(xiàn)今可謂盛世太平,在此前每一任帝王俱是勵精圖治,但國力真正地強盛起來,保障大部分百姓有飯吃,其實也沒幾十年的事。 “先不說了,”老里長惦記著田里的事,“得提前走一步,回頭再請小郁大夫你到我家吃飯?!?/br> 郁容習慣性地推辭。 老里長直接拍板:“就別跟我老頭客套,就是一頓飯,難不成還能把家里給吃窮了?”下意識瞟了眼聶昕之,“小郁大夫你也別嫌棄老頭家寒磣,到時候可得一定來,帶上……朋友一起?!?/br> 郁容聽了輕笑。 老人家都這樣說了,客套話便不好再說出口,否則真讓人誤會自己“看不起”什么的,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