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環(huán)沉默地注視著司徒啟明, 半晌后說：“你知道, 你困不住我?！?/br>
    “是嗎？”司徒啟明微微一笑。

    楚環(huán)一凜，隨即感覺到腦中深處傳出一股尖銳的疼痛。疼痛一閃而過, 但是所有的感知變得遲鈍，連身體機能都被這一股強勁的磁場打亂。

    她雙膝一軟，朝地面跌去。

    “當心！”司徒啟明一把將她扶起來, 摟在臂彎里, “言臨清說第一次啟動，你會覺得很不適，不過后面就會好很多?！?/br>
    楚環(huán)無力地靠在男人懷里, 額頭后背滲著細汗，呼吸急促。

    確實，最初的失控過去，力氣逐漸會到了她的身體里?？伤杏X像是被籠罩在了一個無形的磁場隔絕罩中, 一股有心無力的感覺將她從云端打回了地面。

    屬于光明向導的感知能力依舊敏銳，但是她的控制能力卻大大縮減，局限在了局部范圍只內。

    “只是一個小小的膠囊, 注射在你皮膚下。這個磁場裝置不會傷害你的身體，只會抑制你的性能——生物電腦, 終究是一臺電腦。只要讓電腦不能正常運作，那么, 裝載了再強大的系統(tǒng)又如何？”

    司徒啟明是個標準的紳士，溫柔體貼地扶著她，撩開她臉頰邊凌亂的發(fā)絲。

    楚環(huán)恢復了力氣, 從他懷中直起身，將他推開。

    “言家從白帝那里吸取了不少經(jīng)驗。”她冷笑，“這樣就能讓我跑不掉了？”

    “而你又能去哪里呢？”司徒啟明抄手笑問，“星域遼闊，你打算去哪里落腳？才驅逐了白帝的波提亞不會歡迎一個更加強大的ai生物電腦。四國之中，哪里又有屬于你的凈土？李承欽早就證明自己不是個可靠的男人，蒼國也必有自己的盤算。楚國？”

    司徒啟明輕笑：“你自己也肯定在想，為什么建陽公主會被培育出來，作為私生女卻被當作公主在王室中長大？這究竟是跨越血緣的親情，還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而你迷戀的楚淵，他又真的那么無辜嗎？他是執(zhí)政太子。楚王能把建陽公主培育出來，抱回家養(yǎng)大，楚淵作為他唯一的繼承人，又會什么都不知道嗎？”

    說到后面，司徒啟明話語凌厲，近乎質問。

    楚環(huán)抿著唇。走廊燈光驟然熄滅，緊接著，整棟大樓電力中斷。

    迦樓羅飛出，撲扇著翅膀，發(fā)出尖銳不悅的鳴叫。司徒啟明全身戒備，魂獸巨猿也隨之放了出來。巨猿卻有些畏懼那只白色風鳥，伏低身子后退了半步。

    樓層各處傳出人們驚慌的詢問聲。

    幸好數(shù)秒后，燈光重新亮起，大樓恢復了供電。

    警衛(wèi)匆匆而來。司徒啟明抬起手，將他們打發(fā)離去。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這些，小環(huán)?！彼就絾⒚骼淠乜粗ⅲ澳阈枰獣r間來適應，不用急。你已經(jīng)昏睡了一天兩夜，肯定很餓了。來吧，我們去用餐。我已經(jīng)為你點的小羊排選了幾瓶紅酒，希望你能喜歡?！?/br>
    司徒啟明風度翩翩地帶著楚環(huán)朝升降梯走去。

    楚環(huán)心不在焉地撫著迦樓羅的羽毛，目光落在跟在司徒啟明身后的巨猿上。

    都說魂獸是主人精神內心的化身。司徒啟明的魂獸是一頭威風凜凜，有著王者風范的巨猿。

    楚環(huán)曾極喜歡它銀灰色散發(fā)絲般光澤的長毛，像個小女孩一樣和它打鬧玩耍，和司徒啟明一起靠在它柔軟的腹部聊天。那時候的司徒啟明也確實給她一種溫柔的守護者的感覺。

    此刻，巨猿也同他主人的冷硬無情不同，望著楚環(huán)的目光濕潤而溫暖，飽含著豐富的情緒。

    楚環(huán)在它的眼中讀出了思念和感動。

    楚環(huán)微微一愣，伸出手，摸了摸猿腦袋上柔軟的毛發(fā)。

    魂獸被觸動讓司徒啟明驚訝地回頭，隨即怔了一下。

    灰猿縮小了體形，溫順地用腦袋拱著少女的手掌，喉嚨中發(fā)出親昵的呼呼聲。少女噗哧一笑，魂獸的愉悅傳遞到了司徒啟明識海里，令他心跳一陣失速。

    他已很多很多年不曾允許自己出現(xiàn)過這樣的失控狀況了。

    “走吧?！背h(huán)在他走神中已收回了手，走進了升降梯，“對了，我還邀請了子彥和我們一同用午餐。你不介意吧？”

    司徒啟明定了定神，將失落的魂獸收回識海，從容一笑。

    “你們本來就是老同學。我也想著讓他多陪陪你，免得你一個人無聊?！?/br>
    ***

    司徒子彥已經(jīng)等候在餐廳。隨著楚環(huán)他們走進來，他起身相迎，同楚環(huán)的目光交接。

    一看到這個清俊標致的年輕人，楚環(huán)胸中忍不住一陣激蕩。那種混合著酸澀和溫暖的感覺自胸口蔓延向渾身，令她自己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小楚環(huán)的感受。是她見到心愛的男孩子時才產(chǎn)生的激動。

    司徒啟明說的不錯，這具身體里確實保留著小楚環(huán)的記憶和人格。如今這一份人格已和楚環(huán)的人格融合在了一起，強勢的人格占據(jù)了主導，但是小楚環(huán)依舊保留了屬于自己的痕跡。

    而向導心動之后都會散發(fā)出濃郁的信息素。一個光明向導，本身氣息就極其清冽誘人，剛才那一瞬間的動情，更是讓楚環(huán)身上散出幾乎會令低階哨兵失控的信息素。

    司徒父子頓時變色。司徒子彥窘迫地低下頭，手用力地扣著椅背。而司徒啟明深深地看了楚環(huán)一眼。

    楚環(huán)控制住了情緒。她也正在學著掌控這具身體。如同黑暗哨兵能夠隱藏自己的等階一樣，光明向導也可以停止散發(fā)信息素，偽裝成一個普通人。

    司徒子彥拉開了椅子。楚環(huán)從善如流，走過去坐下。

    今日這頓午飯只有主賓三人，在一旁上菜和服侍的，都是低等的機械侍。

    炭火烤小羊排的火候掌握得十分精妙，羊排表皮酥脆，內里鮮嫩多汁，散發(fā)著羊rou特有的鮮香。新鮮清甜的時蔬配上濃香的海鮮湯，解了羊rou的膩味。而司徒啟明專程自己自己家中取來的紅酒更是帶給人一場味蕾盛宴。

    楚環(huán)品著酒，眼睛微瞇了一下，說：“這是你家在石泉谷的酒莊里出的酒吧，味道有些像。”

    司徒子彥一愣。司徒啟明目光深邃，猶如幽幽蕩漾的深淵：“是的。是十年份的?！?/br>
    楚環(huán)點了點頭。司徒家有先祖愛酒，修建了好幾處酒莊。楚環(huán)早年拜訪司徒家的時候，隨司徒啟明在他家中酒窖里品嘗過他家出產(chǎn)的幾種有名的紅酒。石泉谷的酒莊出品的酒帶著一股淡淡的柑橘氣息，留給楚環(huán)深刻的印象。

    “子彥，”楚環(huán)切著牛排，忽然問道，“學校怎么樣了？”

    “暫時停課修整?！彼就阶訌┗剡^了神，“校舍和教學樓損傷嚴重，正在緊急搶修，這學期恐怕是沒法再復課了?！?/br>
    “很多師生受傷吧？”楚環(huán)問。

    司徒子彥點頭：“光是體育場里，就有二十多名學生在踩踏中遇難……”

    餐桌上氣氛一時有些低落。

    “我想為他們做點什么?！背h(huán)說。

    “也許你可以?！彼就絾⒚髡f，“過幾日，我們會再啟程去朝歌。”

    他頓了一下，說：“去參加建陽公主的逝世二十周年祭?！?/br>
    “啊。”楚環(huán)輕嘆一聲，“廿年之約就要到期了。白帝已不構成威脅的情況下，局面重新回到起點。而楚國已崛起，再不需要其他三國的退讓憐憫。你們還有什么打算？對了，應該讓天子退位了吧？”

    司徒啟明晃著杯中紅酒，緩聲道：“天子會在主持完建陽公主的祭祀活動后，擇一吉日，宣布退位。朝歌星成為自治的自由貿易區(qū)。屆時，四國將舉行諸侯盟會，商討下一步該怎么走。”

    “比如，誰會是下一個諸侯國中的老大？”楚環(huán)輕笑，“對了，啟明，還有一點我也很好奇。你這個攝政王，要做到什么時候？”

    這句話讓餐桌上的氣氛再降了幾度。

    華國就像是個縮小的大周朝。王室衰敗，王族子弟多懦弱無能。如今的王是先王眾多兒女中，唯一一個哨兵。雖然只是最低級的a階，也足夠脫穎而出，繼承了王位。

    司徒家自曾祖父輩開始就cao縱華國政權，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司徒啟明就血統(tǒng)而言，是在位這位華王的表兄。

    當年楚環(huán)和司徒啟明戀愛的時候，楚王還有些顧慮。他覺得司徒家數(shù)代把持朝政，篡位幾乎已成定局，名聲不會很好，不樂意把女兒嫁過去。后來兩人分手，楚王還松了一口氣。

    楚環(huán)見過這位華王數(shù)次，是個空有哨兵體魄，性格卻十分軟和，甚至有些多愁善感的年輕人。他少年即位，楚環(huán)上一世死的時候，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二十年過去，華王依舊未婚，自然也沒有子嗣。

    外界對此，一直說司徒啟明掌控華王，有意不讓他留下子嗣，以便于自己將來篡位。司徒啟明似乎也已接受了世人對自己的jian臣人設，并不解釋。

    “說到王，”司徒啟明圓滑地避開了楚環(huán)的刁難，“若你身體好些了，他想請你去王宮一敘。”

    “你敢放我出這個研究所？”楚環(huán)挑眉，“就不怕外面有人正等著來把我搶走？”

    “我自然會保護好你?！彼就絾⒚鞒郎睾投鴥?yōu)雅地微笑，“沒有任何人，能在我們華國的土地上，劫持你這樣重要的公民?！?/br>
    一頓飯就在這樣詭異僵硬的氣氛中吃完。司徒啟明政務纏身，又匆匆離去，卻將司徒子彥留了下來。

    楚環(huán)如今住在研究所大樓的高處。這里最高的五層都是絕密區(qū)，且布置有舒適的公寓和休閑區(qū)。

    “我就像童話里住在高塔上的公主?！背h(huán)笑著對司徒子彥說，“你爸就是鎮(zhèn)守我的龍。不知道誰會是來救走我的王子?！?/br>
    司徒子彥臉色很難看。

    他終究只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閱歷不深，還沒有練就其父的老辣和厚顏。楚環(huán)又自帶一種年長者控盤的磁場，一旦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氣場上就強壓他一頭。

    她不僅是一國公主，還是個沙場成名的女武將。

    “李鳳笙這兩日一直在追問你情況。”司徒子彥找了個輕松點的話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為你接通他?！?/br>
    楚環(huán)想起自己的夢，噗哧笑了，說：“都是那位言小姐干的好事。她哄我說，如果我能和李鳳笙交往一個月，你就能做我的男朋友。我那時候……很喜歡你，又傻，容易被人糊弄?！?/br>
    司徒子彥眼神一閃：“你都記起來了？”

    楚環(huán)嗯了一聲，隨手拿了一本古董紙質書翻著：“子彥，你是怎么看我的？”

    司徒子彥坐在對面沙發(fā)里，放出了魂獸雪狼，摸著魂獸厚實的毛發(fā)。

    “你是想問，我將你當作誰？是我的朋友楚環(huán)，還是楚國的建陽公主?！?/br>
    楚環(huán)笑著：“你有你的立場，我不是在試圖拉攏你。我只是想知道旁人都是怎么看我的?！?/br>
    “你是我的……朋友?！彼就阶訌┩h(huán)，“你曾以兩種人格和我相處，而我們一直相處愉快。所以不論你是楚環(huán)，還是建陽公主。我都對你……對你……”

    一貫才思敏捷的年輕人艱難地斟酌著詞句。有一些話仿佛要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而他在極力壓抑著。

    “謝謝！”楚環(huán)恰到好處地接過了司徒子彥的話，“你和你父親很不同。但是我覺得這樣的你更好。不要去模仿他，不要去追逐他的腳步。子彥，做你自己?！?/br>
    這日，司徒啟明如往常一樣，忙到深夜才回到端王府。

    司徒子彥也沒睡，正在書房里翻資料寫論文。學校的課雖然停了，但是他不會浪費時間，另外拜了導師跟著學習，晚上還要做實驗寫論文。

    “怎么樣？”司徒啟明將外套丟給機械侍，坐進高背沙發(fā)里，長吁了一口氣。每日里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才會浮現(xiàn)出疲憊之色。

    “她很平靜。”司徒子彥體貼地倒了一杯酒，給父親遞過去。

    “沒有要求聯(lián)絡楚國？”

    “沒有?！彼就阶訌Υ艘灿悬c困惑，“我告訴她李鳳笙想聯(lián)絡她，她也沒回應。她看起來對自己的身份還有疑慮?！?/br>
    司徒啟明揉著眉心：“這一代的女媧的狀況，是最棘手的。過去的女媧都是執(zhí)政者下令培育出來，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長大。她們接觸社會不多，除了會和哨兵相愛外，沒有太多人類的感情。但是第十代擁有了建陽公主的記憶和人格認知。建陽公主她……”

    司徒啟明往喉嚨里灌了一口酒，陷入沉思。

    “爸，”司徒子彥輕聲道，“你對建陽公主還有感情，是吧？”

    司徒啟明沉默地凝視了兒子良久，終于說：“她是我的初戀。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司徒子彥擰著眉：“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已經(jīng)死了。”司徒啟明冷靜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楚環(huán)和建陽公主擁有一樣的基因、記憶和人格認知。但是她們依舊是不同的個體。這天下沒有兩滴完全相同的水珠，復制人也代替不了正主。我已經(jīng)接受了建陽公主已死，我只能活在對她的愧疚和懷念中這個事實。我不需要像楚太子那樣自欺欺人。”

    司徒子彥低頭沉默。

    司徒啟明眉頭緊鎖地望著兒子。司徒子彥這個姿態(tài)像足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種陷入愛河無力自拔的樣子。

    是的，他也曾年輕而容易被感情超控，也曾為了愛情忍不住偷偷笑，會在和她吵架了后獨自生悶氣和發(f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