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xiàn)在，褚開慧覺得小姑娘的所有敵意，全都掉轉(zhuǎn)了個頭，砸向她爸一個人。

    句句話都和她爸嗆著來，痛腳那叫一踩一個準。

    也難怪顧海被氣得鼻子冒煙。

    ——天知道顧盼對她爸也沒有任何意見，只是習慣了十幾年后和她爸聊天就等于貧嘴加抬杠的模式。

    可惜現(xiàn)在顧海還沒習慣。

    顧盼看著她爸被她隨便一句話就氣得跳腳的樣子，心中覺得特別好笑。

    原來老顧也有這么青澀單純的時候??！

    真想象不出來，十幾年后，老顧會成為和她互嗆半個小時連磕巴都不打一個的小老頭。不過想想也是，上輩子自己和老顧是共同成長共同進步，當然戰(zhàn)力相當，現(xiàn)在她開了十幾年的掛，再和老顧貧嘴簡直就是在單方面凌虐小菜鳥。

    不過顧盼還是樂此不疲。老顧如今年輕力壯、活力滿滿的樣子，顧盼看了是打心眼里高興。就連老顧氣得跳腳的時候，顧盼看到之后都會在心里默默喝個彩——

    嘿！年輕就是不一樣，老顧能跳這么高！

    夜深人靜的時候，顧盼眼淚無聲地落在枕頭上。

    能重回十四歲，其實也挺好的。

    .

    顧盼心里那份兒“重回十四自己變少女家人變年輕真他媽好”的念頭，在出院后踏進小區(qū)門口的那一瞬間，咔嚓一下碎成了渣渣。

    說是小區(qū)門口，其實壓根沒有門，也沒有口。所謂的小區(qū)，不過是一片老舊的住宅樓聚集在一起，外面連個圍墻也沒有，可以從任意兩棟樓之間的空隙里走進來，不管是不是住在這里的人，都能從這一片樓中穿過或逗留。

    七拐八拐走回家的一路上，顧盼看到不少垃圾，大馬路上眾目睽睽，有些人還會收斂一些，在這片樓房中間，很多人則肆無忌憚地亂扔。垃圾箱也滿地溢了出來，幾只野貓在垃圾堆里翻東西吃。

    旁邊一棵樹的樹干后，一對穿著中學校服的年輕情侶在拼命地接吻，女孩背靠著樹，男孩緊緊貼在女孩身上。兩人互啃的架勢看得顧盼膽戰(zhàn)心驚，生怕誰下一秒就從對方嘴上扯下一塊rou來，嚼吧嚼吧吞進去。

    細細的小樹干搖搖晃晃，不堪重負，好像下一秒就要折斷。

    這片住宅樓雖然破舊又臟亂，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市中心。周圍的初中和高中都不少，顧盼時隔十幾年，根本記不清楚這是哪所學校的校服，不過肯定是不遠處的一所。

    校園鴛鴦能親熱的場所實在有限，需要滿足既隱秘又不花錢兩個條件。

    顧盼想起來她小時候住的這片住宅樓間，經(jīng)常有約會的中學情侶往里鉆，有時候還會鉆到樓道里，因為好半天才會有一個住在這里的居民慢吞吞地經(jīng)過，大家也都早已見怪不怪。

    “噓——”顧盼的口哨音調(diào)轉(zhuǎn)高又轉(zhuǎn)低，清脆響亮地拐了兩個彎兒，“這么好親，給我也親一口唄？”

    顧盼的嗓音比一般的少女都低一些，但也十分有穿透力。她一嗓子下去，兩個原本親得難舍難分的情侶，頓時像兩只受驚的小獸一樣，蹭得一下竄開了。

    顧盼笑著又吹了一聲會拐彎兒的口哨，然后扭頭，看見老顧已經(jīng)黑了的一張臉。

    老顧伸手指著她的鼻子尖兒，氣得又開始結巴，“你、你、你……你像什么樣子！一個小姑娘家說的是什么話！什么時候還學會吹口哨了！”

    顧盼伸手，握住老顧指著她鼻子尖兒的右手，用溫柔的力道將老顧的手移下來，沖著他粲然一笑，“我這種口哨你不會吹吧……想學嗎？”

    .

    大概生氣的次數(shù)太多也就麻木了。

    顧海聽著顧盼跟在他身后上樓梯的腳步聲，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心想著顧盼的青春叛逆期大概來的比一般小孩晚兩年。

    只是顧海想不通，怎么就這么突然。顧盼之前看到小區(qū)里接吻的情侶，都是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快步走過，這才過幾天，就敢沖著人家吹口哨說混賬話了！

    這要是再發(fā)展下去，以后還不得成個女流氓？

    顧海心里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把一肚子教訓的話咽回了肚子里。孩子之前想不開要自殺呢，這兩天好不容易看著心結打開，活潑了點兒……教育的事兒還是以后再說，先事事順著她來吧。

    顧盼跟在顧海的身后，完全不知道老顧難得細膩一次的心里想了這么多念頭。

    本就不寬的樓梯一側(cè)堆滿了各個鄰居家里的七零八碎，狹窄得只能容納一個人走過。樓梯許久沒人打掃，全都落滿了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顧盼總覺得自己每一步踩上去，灰塵都噗的一下往上飄，然后落在自己的頭發(fā)和臉上。

    等到顧海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顧盼看清楚屋里，反倒松了一口氣。

    屋里雖然雜亂，但還算干凈。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加起來只有不到五十平米，每間屋子有多小可想而知，但也算五臟俱全了。

    這個房子，顧盼從剛出生起就住在這里，曾經(jīng)一直住到她上大學。

    畢竟是自己曾經(jīng)住過十幾年的家。

    走進家門的第一秒起，顧盼才真真切切地有了時光倒流的感覺。

    她熟門熟路地走進自己的臥室，四仰八叉地砸在自己的床上。老舊的單人床不堪重負，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顧盼則疼得齜牙咧嘴，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往床上躺，卻早就忘了她小時候的單人床……太他媽硬了！

    等到身上的疼痛消散，心里的酸楚卻漸漸泛了上來。

    她很久不睡這么硬的床了，也很久不住這樣又破又小的房子了。

    她新房所在的小區(qū)不但有門有口，還有制服筆挺的保安小哥，對出入的每一個業(yè)主恭敬客氣地敬禮。

    小區(qū)的道路上干凈整潔，見不到任何垃圾，不屬于小區(qū)里的陌生情侶，更沒有辦法鉆進來接吻。

    沒有塵土飛揚的狹窄樓道，甚至根本沒有樓道，她住獨門獨院的雙層小別墅，門前的院子里種著海棠、玉蘭和牡丹。當初找人看風水的時候，說種這三樣是玉堂富貴，富不富貴不知道，但花開的時候是真漂亮。

    不過相比現(xiàn)在，倒確實是富貴的。

    時光倒流，帶走了她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不僅僅是財富，還有獨立和自由。

    不是所有人都歡迎穿越的。

    男頻里小市民穿越回過去可以虎軀一震，炒股經(jīng)商賺大錢走上人生巔峰；女頻里瑪麗蘇穿越回清朝可以讓所有阿哥愛上我……

    她自己呢，她為什么要穿越回自己的十四歲？她穿越回十四歲又要做什么？

    顧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想不出一個結果。

    一墻之隔，老顧打開了收音機，將音量調(diào)到很大，周杰倫年輕的聲音流淌出來。

    老顧熱愛音樂，但是一向不喜歡周杰倫，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竟然沒有換頻道。

    “一盞黃黃舊舊的燈，

    時間在旁悶不吭聲，

    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不懂得輕重之分……”

    老顧不知道在隔壁鼓搗什么，傳出來噓噓咻咻的聲音，夾雜在周杰倫的歌聲中。

    半天之后，一聲響亮的、轉(zhuǎn)了兩道彎兒的口哨聲，穿透了墻壁，清晰地鉆到顧盼的耳朵里。

    和她白天吹出來的，問老顧要不要學的口哨聲，一模一樣。

    刻意開大音量的收音機里的歌聲也遮掩不住那聲會拐彎的口哨。

    緊接著，老顧明顯是為了掩飾的咳嗽聲傳來，咳得那叫一個震耳欲聾、撕心裂肺。

    顧盼笑得前仰后合。

    咳嗦聲、大笑聲，伴著收音機里的歌聲——

    “想回到過去，

    試著讓故事繼續(xù)。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br>
    第3章

    老房子里掛著的窗簾就是薄薄一層棉布，根本談不上什么遮光。

    夏天天亮的早，顧盼八點的時候終于受不了照在眼皮上的燦烈陽光，無奈地翻身下床。

    怪不得她三十歲的時候老顧會念叨，她小時候都從來不睡懶覺，原來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客觀條件受限。

    顧盼走出臥室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餐桌上竟然擺著早飯。

    豆?jié){、糖片兒還有一個茶葉蛋。

    家里只剩下顧盼一個人，顯然是老顧特地出門買了一趟早飯，放到家里后，才出門去上班的。

    顧盼嘖嘖稱奇，別說她的中學時代，就連她上小學的時候，老顧也都是早上給她幾塊錢，讓她在路上買點東西吃。

    給她買早飯的次數(shù)，一只手絕對數(shù)的過來。

    顧盼一邊大口咬著糖片兒，一邊想到，老顧肯定是因為昨天晚上的那聲口哨不好意思了，想要裝出一副靠譜爸爸的形象。

    嘖嘖嘖，欲蓋彌彰。

    顧盼兩口糖片兒下肚，眼睛就亮了，油炸的糖片兒中間薄邊緣厚，薄的地方酥脆，厚的地方綿軟，厚厚的一層紅糖覆滿糖餅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口都甜滋滋的。

    正是回憶里牽腸掛肚的老味道。

    顧盼突然想起來，前兩年，也就是她二十七八歲的時候，創(chuàng)業(yè)團隊里一個小姑娘小廖是南方人，抱怨北方的糖片兒真難吃，又大又硬又沒滋味，簡直像是在吃抹布。

    她當時不服氣，第二天早起親自開車轉(zhuǎn)了好幾條街，糖片兒買了一個又一個，結果真的再也找不到小時候吃的可口味道。最后她灰溜溜地去星巴克打包了好幾份早餐，拎去了工作室。

    不知道小廖現(xiàn)在在南方的哪個角落上小學……真想拎著糖片兒殺過去，讓她嘗一嘗，真正好吃的糖片兒是什么味道！

    想到這里，顧盼心中那股酸楚勁兒又想往外冒。不知道她未來的那些損友們，現(xiàn)在都在哪兒，以后能不能再相聚……

    打住打?。☆櫯芜B忙對自己叫停，端起盛過糖片兒的盤子，想到廚房洗干凈。結果一邁進廚房，顧盼就皺起了眉頭，怎么這么臟？

    媽呀，這樣的廚房里做出來的飯……她吃了十幾年？

    顧盼將沾著油的盤子往水池里一扔，回臥室換上了出門的衣服。

    2007年，距離阿姨幫之類品種繁多的家政app出現(xiàn)，還有好多年的時間。顧盼上輩子常用來找小時工的美團，也還得等上三年?，F(xiàn)在想找小時工，只能出門找。

    她從家去高中的必經(jīng)之路上，就有一家家政中介，高中三年騎著自行車每天路過兩次，絕對不會記錯。目前唯一的問題是——她高中在哪兒來著？

    出門怎么走？站在十字路口的顧盼茫然地左顧右盼。

    最后走進家政中介的時候，顧盼身上的t恤都汗?jié)窳耍薏假N在身上，勾勒出豐胸纖腰。

    中介里的阿姨一邊說話，一邊目光頻頻往顧盼身上打量，“小時工是吧？一個小時20塊?！?/br>
    顧盼內(nèi)心：臥槽真他媽便宜！

    顧海中午不回家，廠子離家有點遠，他都在食堂吃，顧盼自己隨便對付了一口，等著下午阿姨上門。

    結果下午一開門，顧盼就愣住了，門外站著一個美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