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車轱轆慢慢地轉動起來,緩緩地朝前駛去。 胥家和趙宅不一樣,屋子里有地龍,一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暖暖的香氣。夫妻倆人先去胥老夫人那里,然后見過胥夫人,在她們的再三催促下,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一到院子里,海婆子就迎上來,胥良川送妻子進房后,換了件常服便去了前院書房。 海婆子侍候雉娘梳衣?lián)Q衣,端上一杯熱茶。 雉娘小口地抿著茶水,舒服地瞇了瞇眼。 海婆子將袖子中賬冊拿出來,小聲恭敬地道,“少夫人,年關已至,田莊上送來二十車年貨。另外鋪子上的掌柜也要來交賬,特讓奴婢來和少夫人請示?!?/br> 雉娘放下杯子,接過她手中的賬冊。她一直都沒有空好好地查看自己的嫁妝,只知道有二十頃的田地。卻沒有想到遠不止于此,加上林地,足有三十頃。 莊子共有三處,都在京郊,產(chǎn)出極豐。 今年收糧近兩萬石,上半年的產(chǎn)出和下半年的產(chǎn)出都匯總到一處,全部交到雉娘手中,莊頭們送上年貨,并且請示主家,這些糧食要如何處理。 雉娘也不懂這些,趙家窮,娘也沒有教過她什么中饋之道。她前世更是過得拮據(jù),突然一夜之間身價暴增,根本就不知要如何分配這些東西。 她翻到鋪子的賬冊,皇后娘娘給她的陪嫁有四間鋪子,一間布料鋪子,一間首飾鋪子,還有酒樓和茶樓。都是吃穿,以后在這兩方面不用愁,完全能自給自足。 皇后選的這些嫁妝是花了心思的,反倒讓雉娘越發(fā)的受之有愧。她一個外甥女,平白得了如此多的好處,總有些惴惴。 她合上賬冊,對海婆子道,“先放在這里,我想好后再安排?!?/br> 海婆子連聲稱是,低頭退下去。 胥良川一腳邁進房間里,看到的就是妻子低頭看賬冊,眉頭緊鎖,小嘴抿得緊緊的,他輕輕地從她手中將賬冊抽出。 淡淡地掃一眼,還給她,“就看得這么入神?” 雉娘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望著他,長長的睫毛扇了一下,“在看陪嫁的莊子,還有鋪子的賬,海婆子方才說各處掌柜要來交賬,還有莊頭們請示田地的產(chǎn)出要如何處置。” 胥良川坐在她的右手邊,翻開賬冊,略掃了一遍,“今年降了幾場大雪,明年依舊是豐年,豐年糧賤,反倒價格會壓低。這幾處莊子都是京郊極好的,產(chǎn)出本就豐厚,據(jù)我所知,永安公主的莊子上,產(chǎn)出的糧食一半會賣到軍中,另一半再留出一半備急,其它的一半做存糧?!?/br> “這些我都不太懂,永安公主出身皇家,見多識廣,她的法子應是極好的。只不過我和兵部不熟,不知如何賣出去?;蛟S可以賣給糧行,另一半存著,用以應急?!?/br> 她秀氣的眉頭小小地皺起,他輕笑,“這些不用你cao心的,你只要吩咐海婆子賣糧,她自然會安排妥當?!?/br> “是我著相了?!憋裟镉檬峙囊幌伦约旱念~頭,海婆子是皇后給的人,哪里會不清楚皇后以前的安排,既然海婆子是她的管事婆子,這些事情交由海婆子的男人去辦就行。“娘娘的厚愛,我無以為報,總覺得受之有愧。這一切本應都是我娘的,卻都便宜了我?!?/br> 她垂著眼眸,將賬冊收起。 胥良川伸出手,覆在她的柔荑上,緊緊地握在手心,“娘娘是為了補償岳母,你受著便是?!?/br> 雉娘抬起頭,璨然一笑。 他的手一使勁,將她往懷里卷,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雙雙倒在塌上。 “夫君…”她驚呼出聲,轉眼就被灼熱的氣息吞沒。 紅色的紗幔放下來,遮住錦塌上的春光,女子細碎的聲音從里面溢出來。 半暈半迷之間,她感覺自己被折成羞人的姿勢,如弱柳一般無助地喘著氣,看著原本清冷的男子如玉的俊顏額間布滿汗珠,修長的脖子上青筋盡現(xiàn),腦海中又冒出那個詞。 衣冠禽獸。 ☆、第77章 三朝 婚后三日女兒歸寧。 鞏氏從丑時起就開始翻來覆去, 趙書才被她的動靜吵醒, 不耐地嘟囔, “深更半夜的,怎么就醒了?” “你睡吧,我睡不著,雉娘從小到大, 都沒有離開過妾身。”鞏氏說著, 有些哽咽。 趙書才嘆口氣,坐起來披衣起身,將火點上,室內亮起來。一轉頭就見妻子也坐起來, 靠在塌上,淚眼朦朧。 他是男人, 又不常呆在內宅, 和兒女們相處得時間不多, 無法體會當娘的感受。 “你哭什么?胥家是什么人家,還能委屈雉娘。再說她還有皇后這個姨母, 沒有人敢欺她的, 你就放寬心。早起女兒回來, 看到你無精打彩的樣子, 眼睛還腫得跟桃子似的, 心里肯定會難過?!?/br> 鞏氏聽他這么一說,擦干淚水,重新躺進被子中, 閉眼。 趙書才又嘆一口氣,吹滅燭火,哆哆嗦嗦鉆回被窩。寒冬臘月,趙家可沒有地龍,屋里有碳盆,雖不凍手,卻也是十分冷的。 被妻子一折騰,他反倒是有些睡不著,“雉娘出生時小小的,大夫都說養(yǎng)不活,可見是菩薩保佑,能平安長大嫁人,怪不得老人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她就是個有福氣的。姐妹三人,就數(shù)她嫁得最好?!?/br> 鞏氏嗯了一聲,似乎睡意襲來。 趙書才見她沒有回聲,可能是要睡著了,便沒有再說話,閉上眼,憶起過去的日子,十分感慨。來京中雖然不到半年,卻翻天覆地,恍如隔世。 他想著想著,重新進入夢鄉(xiāng),黑暗中,側身而睡的鞏氏卻睜開眼,然后又閉上。 辰時,女兒攜新姑爺上門,身后跟著滿滿的三車回門禮。 鞏氏一眼不眨地盯著馬車,瞧見氣宇軒昂的姑爺先下來,然后扶著女兒,女兒被嫩紅的斗篷包著,斗篷鑲著白狐毛的邊。從狐毛的兜帽中,露出嬌嫩的小臉。 胥姑爺身穿藏青襖袍,外面是同色的大氅。姿態(tài)如松,高如云柏,他頎長的身子微向著雉娘那邊傾著,隱有保護之態(tài)。 她心中一喜,上前拉著女兒的手,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著。兩日未見,女兒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眉梢間有些春意,水眸多情,隱泛桃色。 “快快里面請?!膘柺戏畔滦膩?,又有一絲惆悵,連忙招呼女兒姑爺進門。 進屋后,趙氏夫婦坐在上座,胥良川和雉娘朝兩人行大禮。 趙書才迭聲道好,三個女婿,大女婿是meimei的繼子,平日里見到也會行禮,沒有什么好稀罕的。二女婿連趙家門都沒進過,更別提行禮喚他岳父,小女婿出身高門,本來他還在心里嘀咕,就怕小女婿端架子。 沒想到小女婿半點都沒有端著,恭敬地行禮,口中喚著他為岳父。他滿心大喜,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見過禮后,翁婿二人留著說話,鞏氏和雉娘母女去了她以前的閨房。里面和之前一樣,連擺設都沒有打動。桌子上纖塵不染,光潔如新。 “你離家三日,我每日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就來這里坐坐?!膘柺险f著,坐在桌子邊。 雉娘感動滿懷,也坐下來。 鞏氏近看女兒,見眉宇間無一絲愁容,春風拂面,心知在胥家過得不錯,放下心來。 雉娘一出嫁,家中只余守門的老伯和蘭婆子兩個下人。主子就夫妻倆還有癱著的老夫人,趙書才要年后才上差,最近倒是天天呆在家中,夫妻倆感情增進不少,宛如親人。鞏氏說話做事也不像從前一般小心翼翼,許是還有皇后娘娘的緣故,底氣足了不少。 上回雉娘出嫁時,曾放下狠話,不讓趙燕娘進門。今日雉娘歸寧,鞏氏沒有派人去常遠侯府送信,只讓人傳話給段府的姑姑和鳳娘。 “娘,你無事可以讓爹帶你出去轉轉,京中繁華,不比渡古。” 鞏氏笑笑,“娘清靜慣了,倒是覺得呆在家中更自在。昨日胡夫人上門,說起方先生和老夫人不出兩日就要到京,又問了你大哥婚配與否,還提起蔡家的二小姐。娘尋思著,胡夫人可能是來探話的,那蔡家的二小姐長得不差,瞧著是活潑的性子,你看如何?” “蔡家兩位小姐,論穩(wěn)重知禮,當然是大小姐更為合適。據(jù)我所知,蔡家的大小姐并未婚配,為何先提二小姐,越過大小姐?”雉娘琢磨,蔡家的算盤打得倒是好,蔡知奕是嫡長女,容貌才情都比蔡知蕊要出色,他們舍不得用蔡知奕和大哥聯(lián)姻。知道大哥馬上要春闈,自家又和常遠侯府關系非比尋常,加上娘還是皇后娘娘的嫡妹。她們舍出一個嫡次女嫁給前路未明的大哥,攀上自家這門親事,再謀劃蔡知奕嫁入高門。 鞏氏也輕聲附和,“我也納悶,哪有人家先提次女,不提長女的。我觀那蔡家大小姐端莊有禮,進退有度,比二小姐更適合你大哥。但你爹卻是喜不自勝,以前在渡古時,蔡知府可是上峰,能和上峰結親,就算娶個嫡次女他都心滿意足。” 雉娘能理解便宜老爹的想法,畢竟他是從鄉(xiāng)間出來的,自己的兒子能娶知府家的女兒,放在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記想以前和鳳娘燕娘一起去臨洲做客時,燕娘曾經(jīng)說過的話。她說蔡知蕊和那柳大家摟摟抱抱,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趙家娶進這么一個媳婦也是糟心。 大哥對自己不錯,以后娶了媳婦進門和娘相處的時間最長,倘若娶個不稱心的,娘也跟著受氣。 “娘,此次暫且不議。你和爹多說道說道,那蔡家二小姐和大哥不太合適,再說娘覺得和她的性子合得來嗎?兒媳婦進門,和婆婆呆在內院的時間最長,還是娶個合心意的吧。胡夫人再提起,你就說大哥還未下場,不想分心。” 鞏氏細細一思,笑了起來,“還是女兒貼心,萬事都想著娘。你說得沒錯,兒媳婦和婆婆相處最久,還是找個性子溫和些的?!?/br> 雉娘見娘明白過來,順著這個話往下說,“娘,大哥年紀不少,等春闈過后,你確實是要打算起來,遇到合適的多打聽打聽,若是中意,就給大哥訂下來?!?/br> “娘知事的,倒是還勞得你做女兒的跟著cao心?!膘柺蠝厝岬貞?,含笑地望著女兒,一只手不自覺地伸出去,摸著女兒的臉頰,“你好好和胥姑爺過日子,對胥老夫人和胥夫人都在孝順,你過得好,娘就安心?!?/br> “娘,我會的?!?/br> 娘倆說話的當口,趙氏和鳳娘進了趙宅,蘭婆子一直在門口候著,打眼瞧著她們的轎子停在外面,急忙將兩人請進來,引著她們到雉娘的屋子。 鞏氏聽到動靜,和雉娘一起相迎。趙氏的臉上抹著厚厚的妝,卻難掩一絲憔悴。鳳娘倒是和往常一般,溫婉知禮,淡紫的斗篷上面用銀線繡著臘梅烏枝,頭上的首飾雖不如當縣主時的那般貴重華美,卻也十分的精致。 鳳娘和燕娘的嫁妝被換過,鳳娘現(xiàn)在的嫁妝是燕娘的,東西自然是不多的,好在趙氏疼侄女,私下又貼補不少。 “瞧瞧雉娘,成親后果然不一樣,比以前更加明艷了?!壁w氏拉著雉娘,滿臉是笑地打量著。 鳳娘和鞏氏見禮后,也跟著打趣,“三meimei越變越美,都讓人不敢相認?!?/br> 鞏氏請她們入座后,趙氏提起胡夫人,“前些日子見到胡夫人,旁敲側擊地打聽守哥兒。我思量著不會是胡夫人是想結親的意思,她的女兒靈月年紀也大了,是個好姑娘。” “小姑子,胡夫人可不是替自己的女兒打聽的?!膘柺蠐u著頭,輕聲地說著。 “不是她的女兒?”趙氏略一想,笑起來,“那準是為方家的兩個姑娘,方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我們都是見過的,書香世家出來的小姐,禮數(shù)才情都無可挑剔?!?/br> 雉娘說話實說,“姑姑,方才娘還問我,蔡家的二小姐怎么樣?胡夫人跟娘提過,好像是想做媒,說的是蔡家的二小姐。” 蔡家的二小姐? 趙氏皺著眉,似乎有些印象,臨洲知府家的嫡次女。按理說,如果趙家還呆在渡古,這門親事就是好得不能再好??涩F(xiàn)在大哥雖然官職不大,可嫂子卻是有來頭的,再說幾個女兒嫁得也都還不錯,蔡家的家世尚可,嫡次女有些不太好,若改為嫡長女倒也可以。 “此事不急,等守哥兒春闈后再說也不遲?!?/br> 鞏氏松口氣,“我方才也是這般想的。守哥兒馬上就要下場,哪能在這時分了心,再說那蔡家二小姐是什么樣的品性,還得好好打探?!?/br> 趙鳳娘從坐下后就沒有再說話,她一直小口地抿著茶水,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雉娘。今日的雉娘哪里還有在渡古時的怯懦,以前雖然覺得三meimei貌美,卻美得太過無魂,根本就沒有現(xiàn)在看到的那般驚心動魄。 她的視線下移,剛好看到雉娘裙擺下露出的云頭綾花鞋,上面縫著一朵盛開的七色芙蓉,中間嵌著一顆石榴紅的寶石,和身上的石榴紅的交襟百花裙相呼成映。配著絕美的嬌艷小臉,還有水濯過般的眸子,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三meimei竟然出落得出此芳華絕代,她暗暗心驚。不期然地想到自己頭上的玉石簪子,上面的玉石成色雖然極好,卻不是稀世美玉。還是姑姑見嫁妝寒酸,拿出自己的私藏讓她撐面子。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縣主,沒有食邑,自成親后除了來娘家,哪里都不想去。以前的那些東西,都落到燕娘的手上。 雉娘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用相詢的口氣問道,“大姐,你覺得蔡家的二小姐怎么樣?” 趙鳳娘很快反應過來,緩緩地搖頭,對鞏氏和趙氏道,“母親,姑姑,鳳娘以為那蔡家的二小姐不是良配。大哥忠厚老實,娶一位知禮賢惠的妻子才能相敬如賓,夫妻和睦。蔡家二小姐的性子太跳脫了些?!?/br> 鞏氏心中更加有底,“你都這樣說,看來那蔡家二小姐和守哥兒確實不合適,若是胡夫人再問起,我找借口推了便是。” 趙氏也贊同,“若是換成胡家的小姐倒是不錯,等守哥兒春闈過后再好好相看?!?/br> 鞏氏稱是。 家中只有蘭婆子一個下人,里外都要忙,無法準備回門宴,索性在酒樓里叫了一桌席面,讓他們看著時辰送過來。 好在人不多,本來趙書才還想請翰林院的同僚,可一想自己品階太低,又還未入職,此時相請有些不妥。 趙氏和鞏氏說起年后趙書才入職一事,鞏氏倒是沒有什么擔心的,雖然老爺還未入職,可也被同院的幾位大人相請過,想來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也沒有人會為難老爺。 再說老爺能調來京中,當初可是走的太子的路子,就沖這一點,也不會有人存心怠慢。 趙氏看了一眼趙鳳娘,似想起什么一般,問鞏氏,“以前大哥在渡古當縣令時,那手下的師爺聽說姓文,是滄北文家的子弟,可有此事?” “正是,你大哥曾夸過文師爺有大才,前段時間文師爺也來了京中,為春闈一事。雉娘成親時,他還派人送了賀禮。” 雉娘不知有這茬,她成親時,文師爺還送了賀禮? “看來這個文師爺很懂分寸,鳳娘聽說他才情確實不俗,太子也對他贊譽有加,收入幕僚。春闈過后,他必然會受到太子的重用?!壁w鳳娘對鞏氏道,“母親,他和父親是舊識,還共過事,我們家可以和他多多走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