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浮動著清新劑的味道，甜得發(fā)膩，像是柏油路上一大袋被曬化的糖果。

    可惜很遺憾，仍舊蓋不住那股腌入墻的消毒水味。

    喻沛兀自站過一會，在多番喚醒精神體無果后，這人只好跟著頂面導(dǎo)視往前走，沒過幾步，便聽見了滾輪碾過地面的動靜。

    視線下移，走廊盡頭憑空出現(xiàn)了一輛推車，很常規(guī)的醫(yī)用類多功能小車，堆滿了各種小型醫(yī)械，外面裹著糖紙。

    掉san的是，車體兩側(cè)自上而下支著八條機械手臂，長短不一，半覆仿生肌。

    偶一看上去，像只可半直立爬行的類蛛生物體。

    它在找東西，或者說找人。

    雖然那玩意兒沒有眼睛，但被“注視”的剎那，喻沛清晰地感知到脊背間的毛孔都收縮過一遍。

    惡寒如有實質(zhì)，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如果他的精神體可以凝化，現(xiàn)下肯定咬著尾巴，炸成了一大團蒲公英。

    變調(diào)喑啞的呼叫鈴中，推車揮舞著觸手狀的機械臂，筆直地朝他沖來。

    后者厭惡性地深深皺了下眉，折身便走。

    這是個回形走廊。

    單純的走廊，兩側(cè)甚至沒有房間和樓道，窗外陽光正好，但移動間光線沒有絲毫變化。

    喻沛速度極快，遛到第四圈時，窮追不舍的推車反應(yīng)不及，“砰鐺”一聲卡進轉(zhuǎn)角，醫(yī)械翻了一地。

    墻體被撞出個大洞，他走回去，踢開還在抽搐的機械手，扶著墻面探身看去。

    是一個廢棄電梯井。

    往下大概五層樓的位置停著轎廂，頂板不翼而飛，門扉大開，從里透出昏昧的光來。

    廊道照明漸次關(guān)閉，警報聲陡然加進來。

    爬藤月季瘋長，相繼扎透安全玻璃，形如長鞭，爭先恐后地朝他劈來。

    后者挑過繃帶飛快纏好手掌，拉過鋼索跳了下去。

    “吱——”

    轎廂在落勢下發(fā)出陣令人牙酸的喟嘆聲。

    灰塵飛舞間，最近的疏散標(biāo)志牌被震下來，綠光一角用白字寫著——8。

    頭頂，爬藤正順著井道飛速蔓延，喻沛虛掩口鼻，深蹙著眉心，抬腳邁進去。

    藤梢緊追而至，層門猝然收合。

    四周墻面往里覆蓋，當(dāng)中顯出一扇木制門扉，梢頭那朵半枯萎的月季，正好綴在門把的位置。

    門扇那頭，轎廂正咚咚當(dāng)當(dāng)往下掉，良久才傳回一聲悶響。

    喻沛些許不耐煩地“嘖”過一聲，順著廊道往里走。

    依舊是回字形走廊，幽深無窗，一側(cè)掛壁畫，一側(cè)開木門，但都被鎖住了。

    他轉(zhuǎn)過兩圈，突然覺得腳感不對勁——

    地面如同無數(shù)泡過水的指肚，開始鼓脹發(fā)皺，噗呲破開，涌出一大團流質(zhì)物，像是蝦類死亡后泥濘變質(zhì)的器官。

    “鶴佳漸，”喻沛盯著地板，細細咀嚼過這個名字，忽而搖頭譏笑，“你們特級，有時候真的無聊又惡心。”

    他本以為這是某個無傷大雅的夢境攻擊——

    特級向?qū)Э傆行┓ㄗ幼屔诒渣c苦頭，這些從領(lǐng)域拷問延伸而來的調(diào)教手段防不勝防，區(qū)別在于合規(guī)與否。

    塞路昂納前任首席向?qū)ё畲蟮鸟焙帽闶亲寭碛斜獙倬耋w的哨兵對他俯首稱臣，在成功玩廢第五名高階后，聯(lián)邦不得不敕令四位特向聯(lián)手，將之關(guān)進意識籠。

    直到喻沛邊走邊毀，在一處通風(fēng)口發(fā)現(xiàn)了一枚尾羽。

    那是全然迥異于衰羽鶴的表皮衍生物，色澤異常華麗，泛著絲絹般的光澤。

    喻沛愣過一瞬，驀然反應(yīng)過來，這或許是阮箏汀的夢境。

    他回頭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半條廊道，心情復(fù)雜地伸手去捻羽根。

    下一秒，上下臍抽出幾根細長的紅線，將他手腕一纏。

    纖羽光華流轉(zhuǎn)，廊道陰森晦暗的表層眨眼褪下，盡頭處的墻面悄然變化，不過半秒，瞬移至他面前。

    病房門制式，有點舊了，灰底標(biāo)牌上刻著“8-27床”。

    玻璃視窗往里，整間獨立病房透出股蠟筆質(zhì)感，恰如定格動畫——

    窗戶大開，橙紅的夕陽灌進來，把滿室杏黃涂層泡成一盒霉變的奶酪。

    其間被蛀空了，銹床朽柜，砍刀似的窄長窗臺上，側(cè)坐著個人。

    身量纖瘦，病號服下擺在風(fēng)中不斷掀卷，像只振翅欲飛的靈鳥。

    他也的確飛下去了，在喻沛擰動門把的那一刻。

    后者臉色一變：“誒！”

    下一秒，十?dāng)?shù)縷紅線自窗框下方猛地旋飛而來，與喻沛腕間發(fā)燙的線脈倏而相接。

    門扉消失，房間收縮成一扇窗，巨大的牽引力下，他直接撲出了窗外。

    “颯——”

    長風(fēng)貫耳，紛亂線場在半空纏繞收緊……

    急劇下墜間，余暉沒于地平線，天地闃暗前，他終于把那人撈進了懷里。

    風(fēng)聲獵獵，對方仰起頭來。

    那是外表年齡不足15歲的阮箏汀，雙頰沒掛多少rou，襯得眼睛大而陰翳。

    喻沛啞然片刻，喚道：“阮向？”

    那人目光很鈍，凝在他臉上認了許久，灰瞳里總算蘊出點光，當(dāng)中有詫異一閃即逝。

    對方顯出點生氣兒，一句話似嗔似嘆：“你怎么今天也來了呀。”

    喻沛微妙一頓，嗓子眼被棉團堵住一般，良久才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