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徑偲始終保持常態(tài)，說道：“你當下懸崖勒馬還得來及。”

    珺瑤公主笑了笑，語聲緩慢的道：“原以為你如無遠慮，也會有近憂，迫不及待的要找個靠山。而如今，靠山來找你了，你卻視而不見，當真是好生有趣。”

    慕徑偲禮貌的聽著她說下去。

    “大慕國百官結黨之氣盛行，其中以柳丞相最為位高權重，實為百官之首。朝堂中的官員多為他所提攜，自然是為他所用，見其色而行之?！?/br>
    慕徑偲不語。

    “魏晏雖然是個軍事奇才，當皇上有停戰(zhàn)之意時，即使能聯(lián)合魏家與柳家抗衡，難免也會底氣不足?！爆B瑤公主語聲一頓，“后宮之中，柳貴妃出類拔萃，她育有皇子，皇后之位似乎觸手可及，耳聞她已有了動靜。”她感同身受的嘆息，“你的太子之位，搖搖欲墜呀！”

    慕徑偲不置可否。

    珺瑤公主微揚起下頜，道：“我若是你，肯定會愿意與大越國最有用的公主通婚結成同盟?！?/br>
    慕徑偲任由她繼續(xù)說。

    “你成了本公主的駙馬，就有了大越國為你撐腰，本公主一定會披荊斬棘，協(xié)助你順利登基為皇。到那時，兩國世代友好，百姓免受涂炭，豈不是兩全齊美?！?/br>
    “你何必讓自己受累，按原計劃選了二皇子慕玄懿，與柳家強強聯(lián)手，豈不快哉？”

    珺瑤公主的神情之中閃過強烈的悲壯，勉強笑道：“強強連手固然是好，但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讓人感恩戴德。”

    “我并不認為你能被感恩戴德?！?/br>
    “本公主也這樣認為?！?/br>
    慕徑偲抿嘴笑道：“你是想干涉大慕國的國事與慕家的家事，以此證明自己的能耐？”

    “本公主的能耐不需要證明，”珺瑤公主不以為然的道：“柳家三次暗送重金討好母后，求母后向父皇進言，用通婚之策緩和戰(zhàn)事。于大慕國，是壓制魏晏的功勛；于大越國……自然也是有利。本公主來大慕國時，母后有交待，要選慕玄懿為駙馬?？墒?，本公主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看上了你，自作主張的選擇自己的命運，決定嫁給你，幫你助你?！?/br>
    此言一出，阮清微怔了怔。

    原來，兩國通婚確實是柳家策劃，讓慕玄懿迎娶珺瑤公主，既能平息戰(zhàn)亂以免魏晏功勞過高，又能得到大越國的勢力支持。

    不過，更讓阮清微驚訝的是她說的：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看上了你。

    阮清微看向寵辱不驚的慕徑偲，聽他說道：“我并不需要你的心機和自作主張。”

    “你是覺得有本公主幫你助你，使你很沒有面子？”

    “不是?！?/br>
    “你是擔心本公主的相貌丑陋？”

    “不是?！?/br>
    他的話剛落音，珺瑤公主便輕掀面紗，將面目示給了他看。

    阮清微順勢望去，只見珺瑤公主一雙嫵媚的丹鳳眼，眉似柳葉，肌膚粉嫩，雙頰的酒窩漩著笑意，她如水的眼波輕蕩，萬般風情撩人魂魄。是個名副其實的絕色美人。

    慕徑偲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認真的道：“大慕國的太子，怎會做大越國的駙馬。”

    珺瑤公主進退自若的道：“本公主改口，是本公主嫁給大慕國太子?！?/br>
    慕徑偲篤定的道：“我不娶?！?/br>
    經過剛才的交談，珺瑤公主習慣了他的不留情面，她暗暗的緊咬牙關，任憑數柄刀插在胸口，強顏歡笑的道：“怪本公主疏忽了你的心儀之人?！?/br>
    珺瑤公主凌人的目光投向了阮清微，不得不說，她很有靈氣，眼睛里透著明亮自在的光，安靜的時候非常迷人，柔軟、簡單而乖巧，一種彌漫在燦爛清秀之中的美。

    阮清微大方的迎視過去，有些好奇她內心的強大，竟能承受住慕徑偲冷漠的拒絕而驕傲依舊。

    珺瑤公主很和氣的道：“本公主絕非妒婦，你娶了本公主，本公主歡迎你將她納為側妃，給她榮華富貴，讓她長命百歲壽終正寢?！?/br>
    慕徑偲平靜的道：“她的名分由不得你做主?！?/br>
    “怪本公主唐突了你心儀之人，豈能讓她是側妃。”珺瑤公主很認真的說道：“本公主有成人之美，可以讓她為正妃，本公主嫁給你當側妃?！?/br>
    阮清微驚訝的挑眉，她堂堂公主，為了能嫁給他，甘愿當他的側妃？！這種事，就連想一想就會丟人，她卻理直氣壯的說了出來，信誓旦旦。只因為她看他第一眼就看上了他？因為看上了他，就無所顧及的自輕自賤？

    珺瑤公主直挺著背脊，紅唇緊抿，一顆心就懸在他的眼前供他凌辱。

    慕徑偲云淡風清的道：“沒有人需要你所謂的成人之美。”

    “需要本公主怎么做你才肯愿意？”珺瑤公主的語氣冰冷，目光中盡是冰錐，“慕徑偲，你不要太自以為是，想清楚你現在的處境?！?/br>
    慕徑偲無視她的惱羞成怒，道：“我決意已定，多言無益?！?/br>
    珺瑤公主深吸了口氣，強壓著情緒，慢慢的拾起掉落的尊嚴，轉眼看向阮清微，笑得明媚耀人，道：“本公主看得出你識時務，不如由你勸一勸太子殿下，讓他莫為了博美人歡心，而錯失乾坤之勢，毀了帝皇路。”

    阮清微挑眉，撇了撇嘴，很為難的道：“我真的不想再出言摧殘你的意志，如果一定要讓我說，我覺得，你不如周全皇家公主的體面，打消嫁給他的念頭?！?/br>
    珺瑤公主眼神頓時如虎一般的厲，冷笑道：“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本公主嫁給慕玄懿，強強聯(lián)手，把你們擁有的一切踐踏、剝奪，讓你們生不如死？”

    “拭目以待。”

    慕徑偲和阮清微異口同聲。

    ☆、第十四章

    正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慕徑偲的神情寧靜從容，有蒼山的浩然、日月的高遠，瀟灑臨空，耀五湖四海。

    在他身邊的阮清微，有著川谷的靈氣，卓然風姿，氣定神閑。

    拭目以待？

    珺瑤公主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逼人的光芒，那是幾乎快要失控的憤怒和嫉妒，能摧毀一切萬物生靈。不過就是瞬間，她雙睫一眨，所有山裂地崩的狂暴都被斂去，驕傲的揚起下顎，從不服輸的笑意自唇角慢慢暈開，語聲清響而緩慢的道：“好啊，那就一起拭目以待?！?/br>
    目光猛收，珺瑤公主快步離開了，背影高傲而凜然。她發(fā)誓今日所受之辱，必將一一討回。

    阮清微意味深長的道：“她若是男兒身，說不定能凌駕乾坤?！?/br>
    “說不定。”慕徑偲抿嘴一笑，儼然并未深究她。

    阮清微挑眉看他，在他平靜優(yōu)雅的表象下，純粹而直接。拒絕人時決絕冷漠，不給別人留絲毫的希望，也不給自己留絲毫的余地?；秀遍g，她也想到當他對她說‘我對你一見傾心，要留你在太子府’時的堅定熱忱，果斷到毫不掩飾。

    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呢。

    “太子殿下，”莊文妃焦慮不安的走進來，不可思議的愕問：“珺瑤公主說你不愿意成為她的駙馬？！”

    慕徑偲道：“對?！?/br>
    “這……”莊文妃忌憚的揉了揉手帕，轉眼看了一眼阮清微，詢問道：“清微姑娘，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太子殿下說，你能否回避？”

    “當然可以?！比钋逦⒄酒鹕?，悠然的走出了正殿。

    莊文妃嘆道：“你應該知道不跟珺瑤公主聯(lián)姻意味著什么？”

    慕徑偲道：“我知道?！?/br>
    “眼前的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柳家一直在抓住機會謀奪‘皇后’和‘太子’之位，你難道就真的不聞不問，坐以待斃？”莊文妃很不明白，也不理解。

    慕徑偲抿嘴笑道：“如果他們能謀奪到，拿去就是了?！?/br>
    莊文妃輕聲道：“我知道你只想活得清靜，始終遠離權斗。但你是正統(tǒng)的太子，理應承擔起你的責任。你母后對你說過：‘若你繼承大統(tǒng)，切勿尚武，必要以仁愛治國?！窍Ｍ隳芾^承大統(tǒng)，你豈能辜負了你母后的期許?！?/br>
    “母后還說過，多行不義必自斃。”

    “是，她自幼對你諄諄教導，使你養(yǎng)成了‘無為’的心境。無為固然是好，但并非是無動于衷，任由別人加害。”

    慕徑偲認真的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請相信我?！?/br>
    “可是你拒絕了珺瑤公主，如果她跟柳家聯(lián)手，后果不堪設想。”

    慕徑偲平靜的道：“真正不堪設想的危險并非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它隱藏的很深。”他望向比他年長不足兩歲的女子，發(fā)現她在擔驚受怕。他的眼眸里浮出一層異樣的光，欲言又止。

    莊文妃極為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猶豫，問：“你想對我說什么？”

    “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不要再被困在皇宮中的方寸之地?！蹦綇絺贫ň此?，她還那么年輕，“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我……我是皇妃，我以后的日子當然是在皇宮里過?！鼻f文妃有些慌張，她身為皇妃，又是亡國公主，天下雖大，所能容身之處不過就是那圍困她的方寸之地。況且，她還對那個人心存幻想。

    慕徑偲沉默著，腦海中響起母后所說的話，不由得，他輕吸了口氣，鄭重其事的道：“你不必寢食難安的為我擔憂，請像以前一樣保護自己，千萬不要輕舉妄動?！?/br>
    “我如何能不擔憂，”莊文妃嘆息道：“我剛才感覺到了珺瑤公主義無反顧的殺氣。”

    慕徑偲篤定的道：“請放心，我不會后悔今日的決定?！?/br>
    莊文妃輕問道：“是因為清微姑娘？”

    “嗯？”

    “無論你喜歡珺瑤公主與否，娶了她，利大于弊。天下男子誰沒有妻與妾，況且你是太子，嬪妃將成群，多一個珺瑤公主這樣的擺設又有何妨?！鼻f文妃嘆道：“莫非你是顧及阮清微的心情？怕她傷心？”

    慕徑偲道：“此事與清微無關?！?/br>
    “真的無關？”

    慕徑偲神色清明的道：“徜若我此生得已圓滿，則與她有關，是因為有她在；徜若我功敗垂成，則與她無關，倒是拖累了她?！?/br>
    莊文妃的心為之觸動，感慨道：“她就那么好？”

    慕徑偲抿嘴一笑，想到她的時候眼睛里溫柔了許多，道：“初見她時，我就有一種會與她相愛相守一生的感覺?！?/br>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從未有過。

    仿佛能看到人生的盡頭，是與她在并肩攜手同行。

    他又笑道：“她倒是真有一種‘好’是我不曾想到?！?/br>
    “什么？”

    “她比我想象中的懂事?！?/br>
    莊文妃發(fā)現他整個人散發(fā)著溫暖的光，這是他只在提及阮清微時，才會有的一種狀態(tài)。平日里的他如清風明月，波瀾不驚，優(yōu)雅絕倫似謫仙，因阮清微便有了凡人味。

    “我要與她一起回府用膳了，”慕徑偲道：“請記住我說過的話，別為我擔憂，凡事我都明白?！?/br>
    莊文妃嘆道：“萬一你有所閃失，我如何對得住你母后的泉下之靈?！?/br>
    慕徑偲低聲道：“我隱隱覺得，母后還活著。”

    莊文妃一怔。

    慕徑偲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她，信步走出正殿，院中沒有阮清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