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若他被廢為王,阮清微也是王妃。 阮清微絕不會成為除了他發(fā)妻之外的任何身份,包括皇妃。 慕昌帝的心稍有震撼,慕徑偲非比尋常的無畏、勇敢,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能沉著的說出自己的決心,多么的難得。短暫的震撼后,壓在心底久久不能釋懷的那些事,如一塊巨石猛烈的重?fù)糁男?,已是擊得血rou模糊,使他痛到麻木。他語速緩慢的道:“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朕可以考慮讓阮清微入主祥鳳宮?!?/br> 為了報復(fù)母后,冊封阮清微為皇后?! 慕徑偲的心瞬間冷窒,清聲道:“父皇,阮清微是兒臣的女人。” 慕昌帝擱下筆,語聲淡淡的問:“你是在向朕宣戰(zhàn)?” 慕徑偲緊抿著唇,眸色冷寒,緘口不語。 “整個大慕國里,朕要的東西就是朕的,朕想怎么要就怎么要;朕不要的東西,給了別人,才是別人的?!蹦讲鄢林樀溃骸霸诖竽絿@片土地上,有朕要不得的東西?” 慕徑偲的目光固定的落在一處,不言不語。 慕昌帝抽出一張空箋,扔過去一支筆,命道:“你來擬冊封詔書?!?/br> 慕徑偲看了看筆,銳利的鋒芒隱隱一現(xiàn)就斂去了,宣戰(zhàn)?高高在上的皇權(quán)豈能挑釁,越是箭在弦上,他越要穩(wěn)住,雙睫一眨后,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拱手道:“兒臣需要事先詢問阮清微。” 慕昌帝冷道:“多此一舉。” “兒臣曾向阮清微許諾,她可自由自在的生活,容許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容許她拒絕她不想做的事。”慕徑偲平靜的道:“兒臣尊重、支持并擁護(hù)她的選擇。” 慕昌帝霸道的冷道:“朕是大慕國的皇上,只有朕最有資格容許誰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慕國。” “父皇說的是,”慕徑偲道:“然而,兒臣已經(jīng)許諾過她,就必須遵守諾言。” 慕昌帝沉聲道:“這種不自量力諾言,不遵守也罷?!?/br> “諾言就是諾言,盡管不自量力,兒臣也要堅守?!蹦綇絺坪V定的道:“否則,枉為守信正直的人,枉為國之重器的太子。出爾反爾的人,跟沒有人性的禽獸沒什么區(qū)別。” 慕昌帝深沉的望向他,他這是繞著彎子的宣戰(zhàn),不直接以下犯上的挑戰(zhàn)皇權(quán),而是以仁義忠實為利斧,劈開高高在上的權(quán)威,直視最赤誠的道德。 慕徑偲正色的道:“如果她同意成為皇后,兒臣當(dāng)即擬冊封詔書。如果她不同意,懇求父皇能周全兒臣的尊嚴(yán)、太子的德行、生而為人的厚道,放下冊封她為皇后的念頭?!?/br> 事態(tài)不僅僅是一個女人了,已經(jīng)上升到極高的審判層面,如果慕昌帝一意孤行,就是公然的踐踏嘲笑鄙視慕徑偲的品性,將他逼得變成了禽獸。 沒有留給慕昌帝太多考慮的時間,慕徑偲道:“阮清微正在殿外,何不宣她進(jìn)殿一問?” 慕昌帝想了想,不動聲色的道:“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允許你踐諾?!?/br> 慕徑偲鄭重的道:“兒臣拜謝父皇?!?/br> “你在此,朕親自去問她。”說罷,慕昌帝霍然起身,闊步走出正殿。 慕昌帝很有把握能讓阮清微同意,‘人’是嗎?那就讓慕徑偲親眼看著他所想象到的美好,是怎樣一點點被撕碎變得丑陋化作刀子,傷得他體無完膚,然后盡數(shù)灑在他腳下。 慕徑偲寧靜的在原地等著。 正殿外,陽光明亮的刺眼,天空極藍(lán)極高。 慕昌帝站在殿下的長廊中,眼神深沉的眺望著在花叢中徘徊的阮清微。 ☆、第五四章 在千嬌百媚的花叢中,阮清微裊裊婷婷,氣韻翩然,遺世獨立。她信手輕拈花瓣,似在賞花,實則在思量,盡管她相信慕徑偲有處理好一切的能力,卻還是不免有些擔(dān)心。 秋風(fēng)陣陣,吹亂了她的發(fā),她將貼在臉頰上的發(fā)絲掠到耳后,偏頭看向正殿,希望能發(fā)現(xiàn)慕徑偲的身影。殊不知,跟慕昌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里帶著探究,和本不該流露出的欣賞。 阮清微環(huán)顧空蕩的四周,不見任何的侍從,只有他們倆人。他們隔著光禿禿的銀杏樹遙遙相對,靜默良久。 慕徑偲呢?怎不出來?阮清微想了想,便沿著石子小徑走出花叢,未等到她走近他,慕昌帝已經(jīng)走下石階,走向了她,在經(jīng)過她身邊時,沉聲道:“隨朕來?!?/br> 隨他去哪? 見他去往月波亭的方向,阮清微才邁出腳步隨他去。 在蓮花紋拱形石門前,慕昌帝站住,負(fù)手而立,注視著身姿輕盈的阮清微,眼神冷而深。 阮清微恭敬的行禮道:“民女阮清微拜見皇上,萬壽無疆?!?/br> “爬高山涉深潭,入沙漠進(jìn)密林,智斗jian貪,巧戰(zhàn)惡霸,算得上是個游俠義士?” “嗯?” “朕派人全天下打聽你的來歷,依舊不明?!蹦讲垡浪恼鎸嵣矸?,派了大批人拿著她的畫像去各處調(diào)查,得知了她的言行,卻對她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獲。 阮清微不禁輕輕一笑,道:“民女是個孤兒,四處漂泊,無以為家。” 慕昌帝沉聲道:“熱衷于除惡制暴?” 阮清微搖了搖頭,誠然道:“除惡制暴并不怎么有趣,民女可算不得是游俠義士。民女的所作所為很簡單,一是為了賺些銀子衣食無憂,二是為了鍛煉膽識磨礪自己。” 慕昌帝神色不明的道:“從縣到郡,再到京城,太子府乃至皇宮,你的膽識可是越來越大了?!?/br> 阮清微正色的道:“能在京城中遇到太子殿下,棲身于太子府中,得太子殿下的愛慕,是民女的榮幸?!?/br> “他讓你很滿意?” “很滿意。” “想一直在他身邊?” “想?!?/br> 慕昌帝意味深長的道:“你出身低微,高攀不起他。” “民女不圖他給的名份和富貴,只與他兩情相悅,感情是平等的付出與得到,談何高攀?”阮清微的眸色明亮,察覺到皇上有刁難之意,隱約不妙,她微微一笑,便處于主動之勢,恭敬的道:“民女未覺得高攀太子,卻對皇上和何皇后心存感激?!?/br> 慕昌帝等著聽她說下去。 阮清微鄭重說道:“感激何皇后教子有方,培養(yǎng)太子殿下成為正直、清雅的人,他心境淡泊泰然,用情真誠而專一?!?/br> 慕昌帝沉聲的問道:“感激朕讓何皇后生了他?” 阮清微保持著鄭重的神態(tài),道:“感激皇上的雄韜偉略?!?/br> 慕昌帝定睛看她,道:“說。” 阮清微道:“二十年前,皇上接掌的是不思進(jìn)取追求享樂的天下,奢侈糜爛,上行下效,貪污受賄魚rou百姓之風(fēng)盛行?!?/br> 慕昌帝面無表情的道:“傳聞不實,這是朕下令篡改的歷史?!?/br> 阮清微一怔,他竟然毫不掩飾。盡管如此,她還是要說他的‘雄韜偉略’,“皇上開疆?dāng)U土,吞并大瑞國,使大慕國成為天下疆土最廣闊的國家。” 慕昌帝道:“死傷的無辜不計其數(shù)。” 阮清微又是一怔,說道:“吞并雖不易,平穩(wěn)更不易?;噬贤菩辛撕芏嗯e措,安撫原大瑞國的百姓,平穩(wěn)戰(zhàn)亂,使?jié)M目蒼夷的領(lǐng)地,逐步被融合?!?/br> 慕昌帝不動聲色的端視著她。 阮清微認(rèn)真的說道:“民女十年間在四方流浪,縱觀大慕國的百姓,雖不是家家豐衣足食但日漸安定勤勞。雖官場中有邪惡之氣,但都有所忌憚,不敢放肆?!?/br> 慕昌帝道:“遠(yuǎn)非國泰民安?!?/br> 阮清微揚(yáng)眉,他真的很清醒的知道現(xiàn)狀,道:“但足以證明皇上的雄韜偉略?!?/br> “何以體現(xiàn)?” “對百姓,皇上體恤民情,休養(yǎng)生息,內(nèi)無憂患外無戰(zhàn)亂。對朝臣,皇上最具權(quán)威,紀(jì)律嚴(yán)明,勢力再大的權(quán)臣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造次。更了不起的是,皇上竟能讓后宮的皇妃也本本分分的,不見鬧哄哄的明爭?!比钋逦⒄f得坦誠,沒有討好諂媚,如實的道出了她的所見所聞,皇上專制鐵腕,維持著大慕國蒼生的有條不紊,實屬難得,可見他的日理萬機(jī)胸有成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慕昌帝若有所思,對她說的這些事毫無反應(yīng),并不在意。然而,她的話,引起了他的沉思,于國于民他在盡力做個稱職的皇上,那于己呢? 夸過了皇上的雄韜偉略,就要夸皇上的為人了。阮清微暗暗擰眉,皇上是什么樣的人?他實在太深沉,儼然是嚴(yán)謹(jǐn)?shù)木跈?quán)謀之人,但他又荒唐的封莊文妃為妃,并有心封莊文妃為皇后,可見他有情感沖動的一面,抑或是不善表達(dá)強(qiáng)烈的情感。 阮清微悄悄的看了看他,他像是被萬金重的東西裹挾著,舉步維艱。他在處理朝政時強(qiáng)硬果敢,至天下事盡在掌控中,但他卻有著用強(qiáng)硬果斷處理不了的東西,是什么? 感情嗎? 可是能極硬亦可極柔的感情?可是無法蠻力征服亦無法哀求取得的感情? 阮清微悄悄的收起揣測,要怎么夸他的為人?她莞爾笑道:“何皇后溫良賢德,太子殿下清風(fēng)峻節(jié),可見皇上厚德載物,高尚懷瑾。” 慕昌帝瞇起眼睛,沉聲道:“你是要把朕抬舉為圣人,使朕無顏下達(dá)過分的命令?” 阮清微咬著唇,笑著聳聳肩,道:“皇上英明?!?/br> 慕昌帝負(fù)手而立,“朕知道朕是什么樣的人?!?/br> 阮清微笑而不語。 “阮清微。” “民女在?!?/br> 慕昌帝沉聲問道:“你在乎太子的生死?” “他的生死猶如民女的生死?!?/br> “說的很感人?!?/br> 阮清微道:“行動起來可能更感人?!?/br> 慕昌帝道:“你能為了救太子殿下的性命,做出何種犧牲?” “實話實說嗎?” “對?!?/br> “他不需要民女為他做任何犧牲?!?/br> “不需要?”慕昌帝忽然想到慕徑偲說過同樣的話,‘她不需要兒臣為她不顧一切?!?/br> 阮清微堅定的道:“他不需要?!?/br> “若在他性命攸關(guān)時,你會怎么做?” “無能為力了,就看著他死。待時機(jī)合適時,為他報仇?!?/br> 慕昌帝問道:“不試著犧牲自己救他?” 阮清微想了想,輕笑道:“可能皇上有所不知,有一種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人活得晶瑩剔透,容不得半點瑕疵。”她又想了想,道:“皇上不妨直言,要讓民女做什么,民女全都同意。” 換作是慕昌帝一怔,“全都同意?” “是,民女全都同意。” 出乎了慕昌帝的意料,又好像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