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明明就是她推的!兒臣見她的衣裳很漂亮,就把她喚到湖邊的僻靜處,問她的衣裳出自哪個裁縫之手,她不告訴兒臣,兒臣急了,便命令她說,她一直不肯說。兒臣跟她爭執(zhí)了幾句,她就動手推兒臣,把兒臣推下了湖中?!币嘈墓魈洳林樕系臏I,淚流得更歡,非常的委屈,她的委屈并非掉進湖里,而是母妃逼她咬定是阮清微把她推下湖的。 在進正殿前,母妃以保證讓她順利的嫁給魏晏為條件,讓她指認阮清微。她太想嫁給魏晏,很委屈的答應了。她懇求母妃也答應了她一個條件:絕不借機害阮清微。否則,魏晏會很生氣。 按照母妃交待的,亦心公主哭著說道:“瑞王妃可為兒臣作證!” 韓珺瑤已換了一襲衣裳,移步至殿中央,朝著表情深沉不露聲色的慕昌帝盈盈一拜,冷靜的道:“兒臣作證亦心公主所言屬實,兒臣親眼看到阮管家把亦心公主推下湖中?!?/br> 眾人茫然,同樣是親眼所見,太子殿下親眼看到是亦心公主腳下失滑自己掉進了湖中,瑞王妃親眼看到是阮管家把亦心公主推下湖中,誰親眼看到的是實情? 在怪異的寂靜里,韓珺瑤淡定自若的道:“不過,兒臣只是遠遠的看到,不知她們在說些什么,可能是亦心公主說的話太尖銳太蠻橫,傷到了阮管家,惹得阮管家不悅了?!?/br> 輕揚起下巴,眸色凜然的迎視著阮清微,韓珺瑤接著說道:“阮管家生得貌美,被太子殿下放在心窩里寵愛,‘待她怎樣就是待太子殿下怎樣’、‘凡是她不情愿做的事,誰都沒有資格使喚她去做’、‘只有太子殿下才能替她做主,決定她的命運’、‘若非是面見比太子殿下位高者,她均可一視同仁的免禮’、‘她是太子殿下鐘情之人,與太子殿下如影隨形,待她如待太子殿下,她待誰如太子殿下待誰’,亦心公主難道不知她的與眾不同,可是唐突了她?” 這一番話,又清晰的指出太子殿下為虎添翼,阮清微可無所顧及的飛揚跋扈。 “本……本公主……”亦心公主哽咽著,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皇族宗室們震驚了,原來傳聞是真的,真有一個女子博得了太子殿下莫大的眷顧。這個女子安靜的站在太子殿下的背后,一言不發(fā),似被太子殿下保護著,又似是太子殿下的后盾。 諸多的復雜全投向太子殿下,他很寧靜,置身事外的寧靜,緘口不語。他不解釋,也不打算解釋,不知他接不接受,但他在面對。 在這時,輪到沉默的慕玄懿上場了,他以和為貴的道:“既然亦心已安全無事,臣弟替亦心向阮管家賠個不是,還望皇兄息怒?!?/br> 阮清微的飛揚跋扈經(jīng)過一次一次的推波助瀾,可算是坐實了,簡直像是紅顏禍水,連瑞王也要低頭。 慕玄懿又以和為貴的勸道:“今日立冬,宴席待開,還望母妃息事寧人?!?/br> 柳貴妃很擔憂的嘆了口氣,道:“只要太子殿下能息怒,本宮求之不得的要息事寧人。只不過,亦心自幼嬌慣,怕會不長記性,萬一以后再唐突了阮管家,可如何是好?!?/br> 眾人仰望慕昌帝,他紋絲不動的坐著,誰也看不穿他心中在想著什么。小心翼翼的琢磨著他的眼神,那眼神里除了深沉,便就是炯炯。 事到如今,該皇上表態(tài)了。 終于,慕昌帝說話了,語聲低沉的道:“柳貴妃?!?/br> 柳貴妃跪正了,道:“臣妾在?!?/br> “起來?!?/br> “是。” 慕昌帝道:“亦心掉下湖中一事,由你裁決,你看著辦吧?!?/br> 阮清微一怔,慕徑偲的臉色變了變。 皇族宗室們愕然,皇上全權(quán)把此事交給了柳貴妃處理,無論柳貴妃怎么裁決,憑皇上一貫的作風,就全以柳貴妃?;噬线@是什么態(tài)度?不追究亦心公主是怎么掉下湖的,似乎也不重要了,就把此事交由柳貴妃。不由得,一股悚然散開,依柳貴妃這些年常在關(guān)鍵時刻展現(xiàn)出的狠辣勁,太子殿下的太子之位能否保全? 復雜的目光再次投向太子殿下,他薄唇緊抿,依舊一言不發(fā)。 柳貴妃的眼睛里閃過驚喜,整個人因得到這次的權(quán)力而激動的顫抖,她極力掩蓋住狂喜,畢恭畢敬的道:“臣妾遵旨?!?/br> 此事要怎么裁決? 柳貴妃宣布立冬的晚膳開宴,請皇族宗室們?nèi)胂屓鹜醮鸀檎写?,便刻不容緩帶著慕徑偲和阮清微去了刑部?/br> 天藍云闊,晴空萬里無云,而刑部的上空卻是一片陰霾密布,緊張的讓人窒息。 刑部的殿宇莊嚴肅穆,寬闊的丹陛上雕刻著獨角獸獬豸,栩栩如生,威懾四方。 柳貴妃步上漢白玉石階,著一身盛裝,七尾鳳釵搖搖晃晃。她駐步于階上,右手輕搭在石欄上,用力的一握,氣勢凌人的掃過跪在階下的四人。目光落向慕徑偲時,氣勢不再凌人,而是嚴肅,見慕徑偲平靜如初,始終保持沉默,便說道:“階下跪著的是擔任以道德輔導太子殿下的太子太師。” 慕徑偲負手而立,沉聲道:“太子太師乃虛銜?!?/br> 阮清微蹙眉,階下跪著的四人都是德高賢能的重臣,大理寺卿陳大人、工部尚書于大人、內(nèi)閣大學士齊大人、詹士汪大人,他們身居要職,被加封正一品虛銜,他們皆與柳家不相為謀。 柳貴妃眸色陰森冰冷,語聲平緩的道:“是虛銜不假,但他們都肩負著輔導太子殿下的重任,對不對?” 慕徑偲道:“對?!?/br> ‘啪’的一聲,柳貴妃的手掌打在獬豸上,面色忽的一沉,寒聲道:“諸位身居在太子太師之位上的大人,你們都德高望重,得皇上信任輔佐太子,教太子為人處事,教太子的言行品德,”突然,她勃然失色,喝道:“你們教出的太子,竟私設太子府管家一職,竟受美色所惑而口出妄語,竟縱容包庇其對亦心公主大不敬,你們?nèi)绱藥熃虩o能,可知失職?!” 柳貴妃已然給此事定了論,就是阮清微把亦心公主推下湖,并且,慕徑偲明知卻包庇。 死一般的沉靜,四位大人只是端正的跪著,剛正不阿,他們顯然不知失職。 一旁的刑部尚書林大人幸災樂禍,好整以暇的站在獬豸旁,獬豸怒目圓睜,尖齒利爪,那頭頂上的獨角凜然。此處是律法公正的光明之地,卻陣陣的涼意,如同是一座荒寺,妖孽鬼魅橫生之所。 柳貴妃急步而下臺階,走到跪在階下的太子太師們面前,喝斥道:“太子乃是社稷之本,目聰耳慧、識賢破jian才是社稷之福,諸位老師又是如何教的?竟任由太子沉溺于美色,任由美色胡作非為,卻不能防患于未然,待太子將來承繼大統(tǒng)之時,又如何能明辨是非、長治萬里江山太平、恩惠大慕子民豐足?!” 沉靜,帶著死亡氣息的沉默在彌漫。 柳貴妃霍然攀著臺階,來到丹陛上,潮鳴電掣般的威然轉(zhuǎn)身,面朝階下四人,正言厲色的怒道:“太子犯錯,執(zhí)迷不悟,不知悔改。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太子?這就是你們給朝廷的一個交待?你們對得起當今皇上對你們的一片信任嗎?你們,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慕徑偲的臉色陰郁,有一團火在他的血液里翻騰,阮清微感覺到了他身子的輕顫,她突然心很疼。 柳貴妃義正詞嚴的接著說道:“身為太子的老師們,如此敷衍了事、玩忽職守,此舉無疑是積羽沉舟、群輕折軸,這乃是關(guān)乎到江山社稷禍國殃民的大罪!”她一字一頓的道:“此罪當誅!” 頓時,一片肅然。 慕徑偲輕說:“你知道誅殺他們意味著什么?” 柳貴妃嚴肅的冷道:“意味著警示在太子太師之位要為人師表,本宮今日要以儆效尤!”她斜目看向林尚書,命道:“將他們立即處死!” 慕徑偲立刻道:“慢著!” 柳貴妃的嘴角閃過一抹竊笑,緩道:“太子是不把皇上的命令放在眼里嗎?那這群太子太師們可就真的罪上加罪,罪大惡極了,滿門抄斬也不為過!” 全權(quán)負責此事,便就有了生殺戮奪之權(quán),她所行使的命令就是皇命,如果有人對她的命令不服,便就是挑釁皇威。 既然皇上授予如此大的權(quán)利,柳貴妃一定要好好的把握,她按慕玄懿出的主意,先拿這四個早該除去的朝臣試探皇上,且看皇上能放權(quán)到什么程度,一步步的試探,最后再取太子之位。如果慕徑偲今日強行為太子太師們解圍,倒也好極,她就能去皇上面前哭訴太子要逾越皇權(quán),慕徑偲的處境將會更被動。 在刑部尚書林大人使了眼色后,鄶子手已持刀而來,巍峨殿宇之下竟然成了法場,陽光下,殘酷暴戾正蠢蠢欲動。無風,卻似有狂風??諝庾兊孟”。瑓s是無一絲混亂,安靜的異常。 陰霾,正肆意而行。 阮清微蹙眉,感同身受慕徑偲此時進退兩難的煎熬,柳貴妃所謀甚大,向柳貴妃求情除了自取其辱全然無濟于事,可階下四位重臣卻要受牽連犧牲,這絕非是慕徑偲所愿。當前,她一個字也不能說,以免被柳貴妃抓住不放。 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 看出慕徑偲強烈的隱忍,柳貴妃冠冕堂皇的道:“本宮這是為太子著想啊,不稱職的太子太師,只有誅殺了他們,才能給以后的太子太師們警示,不能讓他們以為自己是虛銜,就不管不聞。” 四位太子太師的背后各站著一個劊子手,他們持刀就位。 慕徑偲的眼神寒極,知道多言已無益,柳貴妃暴露出來了她的野心,她等不下去了,要抗爭了。 半晌,他冷聲道:“他們因何而被誅殺,你知,我知,他們知,世人也終將會知?!?/br> 柳貴妃也冷聲道:“他們死于在其位玩忽職守?!?/br> 刑部尚書林大人命道:“準備開始行……” 話未說完,只見慕徑偲一個縱身,已是跳起落下,站在太子太師們的面前。他猶如是一個龐然大物般立著,臉色蒼白,眉宇凝重。 見狀,柳貴妃心中歡喜,慕徑偲這是要肇事?只要慕徑偲再挑釁,她不介意立刻下令抄他們的家,把他們的家眷逐出京城。 慕徑偲沉痛的目光看向他的老師們,他們一臉的鎮(zhèn)定,一臉的不屑。 他們經(jīng)歷過太多權(quán)斗的生死瞬間,瀕臨死亡過很多次。只是沒想到,皇上如以往一樣的放權(quán),而柳貴妃借機下了狠手,仔細想想,倒也不意外,柳貴妃不是初次出其不意的下狠手。也知道,柳貴妃只誅殺他們四人,沒有牽怒到他們的家人,已經(jīng)算是意外。今日,他們知道自己因何而死,絕不是因慕徑偲,而是死于柳貴妃狠辣的手腕和泯滅人性的野心。 眾人在等著,看慕徑偲會做什么。只見慕徑偲緩緩的跪下了,給他的老師們重重的叩了三叩頭。 劊子手們揚起了手里的刀,猙獰而無情。 天愁地慘,慕徑偲終究是一言不發(fā)。 他知道他們因何而死,也會銘記這一天,當鮮血流淌到他的腳下時,他心中的干涸。他會讓他們死得瞑目。 是絕決的殺戮在蔓延開來,那滿腔的腥紅都在沖刷著陰暗,太陽的光很灼熱很灼熱,慕徑偲的心在一點點的在收縮,抽搐,冰冷。阮清微的心很痛,懂得他此時只能無言的悲愴。 人頭落地時,柳貴妃笑了,這還沒結(jié)束。 柳貴妃喚道:“林大人。” 刑部尚書林大人上前,道:“臣在?!?/br> 柳貴妃道:“明日一早去太子府,徹查太子府里的所有侍從,把品行不端的人驅(qū)出太子府,免有隱患?!?/br> 林大人道:“是,臣遵旨?!?/br> ☆、第六五章 清晨,迎著朝霞,林尚書帶著大批刑部衙兵抵達了太子府。按柳貴妃的吩咐,清查太子府中品行不端的侍從。 昨晚,瑞王慕玄懿和柳丞相都去了林府,仨人秉燭長談了一番。慕玄懿鄭重的許諾,只要林氏家族始終一心一意的相助,待大事成功之后,林尚書的嫡女林程璧必為皇后。 這些年,林氏家族受到柳家的恩惠,有五位身居要職的朝廷命官,儼然是除柳氏家族之外,很有權(quán)勢的貴族。女兒能成為皇后,那林氏家族就更顯赫了,林尚書非常的振奮,誓要效忠于慕玄懿,鼎力支持。 更何況,太子平日里太特立獨行,只悶聲藏在太子府里,不與朝臣們來往,也沒有做出令百姓嘖嘖稱道的事,只安于現(xiàn)狀,慕玄懿大有取而代之的機會。 據(jù)柳丞相所言,昨日,柳貴妃誅殺了四位重臣后,回宮通報給皇上,皇上因有旨意在先,坐視不管,只道了一句:朕說了讓貴妃裁決,貴妃就看著辦吧。 此事與太子殿下相關(guān),難道,皇上有廢黜之意? 林尚書華衣官袍在身,端著一品朝臣的官樣,親自拾階而上去敲太子府的府門。他會按照景玄懿交待的,務必和和氣氣的把阮清微帶回刑部嚴加審訊,定能審訊出對太子殿下不利的事。 敲了幾聲,不見府內(nèi)有人應。 又敲了許久,在林尚書幾乎沒有了耐心時,府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林尚書。 林尚書使了個眼色,隨行的衙兵統(tǒng)領道:“刑部尚書林大人在此,奉柳貴妃之命前來……” 門里下人一聽,不等他的話說完,趕緊把府門打開,很客氣說了句:“有請?!?/br> 林尚書頗為滿意此人的識趣,命令衙兵把府門守住,率著大批衙兵跨進了府內(nèi),放眼一看,不禁感慨于府中景物的精雅。 太子府的侍女青苔前來接迎,引路道:“林大人,正殿請。” 林尚書的眼睛里閃過竊喜的精光,闊步而行。昨日在刑部,眼看四位太子太師被誅殺,太子倍感惋惜卻束手無策,不敢出言頂撞,連求情也不敢。今日,太子只能忍氣吞聲的把阮清微交出來,否則,就是跟皇權(quán)對峙,所造成的后果太子不會不知。而一旦如此,太子將權(quán)威全無,淪為令人恥笑的話柄。 太子這些年太深居簡出,總不聞世事,二皇子黨們有心彈劾,奈何抓不住他言行失當之處。想不到出現(xiàn)一位美色迷惑住了他,使他不顧一切的寵愛,以至于言行太過放恣,真是天賜良機,得了一個‘荒yin’的名聲,足夠把他從云端拉下。 林尚書腳下生風,迫不及待的要完成慕玄懿的囑咐,一想到自己能從太子府里把阮清微帶到刑部,雪恥上次在瑞王府前受的羞辱,他精神抖擻疾步如飛。 寬敞明亮的正殿中空無一人,侍女青苔道:“林大人請坐,奴婢這就去通報太子殿下?!?/br> 林尚書跨過門檻,負手而立于殿中,按捺住亢奮的心情等候。他的耐心有限,絕不打算等太久。 殊不知,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林尚書在殿中來回的踱著,不停的問:“太子殿下何在?” 侍女青苔總是回答:“奴婢已派人去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