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秦臨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秦時看著難得溫柔的她,眼神晦暗不明地輕嘆了口氣道:“阿臨最聰明了,定能明白的,嗯?” 男孩這才又抬頭看了兄長一眼。 “到哥哥這兒來,不許再鬧了。”秦時沖他伸出手,語氣已帶了些嚴(yán)厲。他知道小家伙是替自己著急,可哭泣耍賴并不能解決問題,他不想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軟弱任性的人。 秦臨垂下眼睛,半晌才低頭吸了吸通紅的鼻子,放開阿濃走到秦時身邊,小聲說道:“哥,哥哥莫生氣,我不,不哭了?!?/br> 既然哭泣沒有用,那他就不哭了。 *** 白日里發(fā)生了那么多事,這晚阿濃睡得有些不安穩(wěn),天剛亮便醒了。在床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她便起床洗漱了一番,正準(zhǔn)備倒杯茶水潤喉,突然房門叫人急急敲響了。 “季姑娘,你起了嗎?”是白羽,聲音聽著與尋常有些不一樣。 阿濃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碗快步上前開了門:“起了的,你這是……” “阿臨發(fā)燒了,我得下山請大夫去,可否請你幫忙照看他一會兒?” 胖青年眉頭微擰,神色有些擔(dān)憂,阿濃頓時一驚:“怎么突然發(fā)燒了?嚴(yán)重嗎?” “許是天氣冷涼著了,偏家中治風(fēng)寒的草藥又正好用完了,所以……” 不等他說完,阿濃便點了點頭:“你快去吧,這邊交給我就是?!?/br> 白羽這才松眉一笑:“我已備好冷水與毛巾,你幫他擦擦身子降降溫就行,我很快就回來?!?/br> 阿濃應(yīng)了一聲,這便出了門往秦臨的房間走去。 剛推門而入便聽到了一陣虛弱細(xì)微的低吟聲,阿濃心中微緊,快步走到床邊一看,床上的男孩正面色異常鮮紅地躺在那,小小的身子叫大厚棉被裹緊,額上覆著一條巾帕,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起,嘴巴扁扁的,有些委屈的模樣,瞧著可憐極了。 秦時并不在屋里,想是白羽顧念他的傷還沒有告訴他,阿濃拿過秦臨額上的巾帕,重新放在一旁白羽備好的冷水中打濕、擰干,一邊輕輕地給他擦起了臉和胳膊,一邊試探地喚道:“阿臨?” 許是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舒服,秦臨下意識抬著紅紅的臉蛋往她手中的巾帕蹭去,眼睛也迷迷糊糊地睜了睜。 “濃……濃jiejie……” 聲音軟軟的,虛弱含糊,又帶著些許依戀,聽得阿濃心中大為憐惜,趕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是我,阿臨感覺怎么樣?” “難,難受……”男孩吸了吸鼻子,發(fā)紅的眼角忍不住滾下清透的淚珠子來,瞧著如同瓷娃娃一般脆弱,惹人憐愛。 阿濃心疼地拍著他的胳膊,放軟了聲音哄道:“一會兒看完大夫就不難受了,阿臨乖,不要怕。” “jiejie……”小小的手不知何時從被子底下伸出來,緊緊拉住了阿濃的衣角,阿濃以為他會說“你不要走”,誰料男孩卻只微睜著因生病而黯淡的大眼睛看著她,半個字都沒有再提要她留下的事情,反而還道起了歉,“昨,昨晚……對,對不起……阿臨不乖,叫,叫你為,為難了……哥,哥哥說,那樣不,不對,我,我以后再,再不任性了……” 他這樣乖巧懂事,就叫阿濃錯愕之余心中越發(fā)憐惜不忍。少女猶豫片刻,想著小小風(fēng)寒應(yīng)該很快就能好,到底是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道:“阿臨好好休息,我在這里陪著你,等你身子好了,咱們一起到外頭打雪仗,嗯?” 秦臨頓時眼睛微亮,忍不住抬了一下小腦袋:“真,真的嗎?” 阿濃心中輕嘆,面上卻只笑道:“嗯?!?/br> *** 白羽很快就帶著一個年約五十,留著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回來了。 “李大夫,我家小阿臨怎么樣了?” 老大夫收回給秦臨診脈的手,又仔細(xì)檢查了一下秦臨的身子,這才摸著胡子答道:“沒什么大礙,就是天冷有些凍著了,喝藥退了燒去了寒,晚上睡覺的時候多注意保暖,再休息個三五日便好?!?/br> 白羽和阿濃皆松了口氣,剛送了李大夫出門,秦時來了。 “你怎么過來了?” “聽到李大夫的聲音了?!鼻貢r撐著仍有些虛軟無力的身子快步朝床邊走來,“阿臨怎么了?” “天冷涼著了,有些發(fā)燒,不過沒什么大礙,李大夫已經(jīng)給看過了?!卑子鹫f著上前扶了他一把,“你回去歇著去,這里有我和季姑娘呢。” “沒事,我在這里陪他?!?/br> 秦時說著在床邊坐了下來,秦臨這時已經(jīng)清醒了不少,見哥哥來了,頓時飛快地?fù)u了搖頭,聲音細(xì)小卻很堅定道:“哥哥回,回去休,休息,阿臨會乖,乖乖吃,吃藥的?!?/br> 秦時放心不下,自是不愿走,可小家伙卻將腦袋往阿濃懷里一埋,做出了一副“你不走我就再不理你了”的姿態(tài),青年無奈,只得妥協(xié):“好了好了,我走就是。” 不要再往他心上人懷里鉆了,他都沒鉆過呢。 “有季姑娘在,你我都是失了寵的可憐人,出去吧出去吧,你回房,我煎藥。”小徒弟沒事了,白羽便又恢復(fù)了往常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印?/br> 秦時看向阿濃:“辛苦你了?!?/br> 阿濃沒有看他,只摸著秦臨毛茸茸的腦袋搖頭道:“不必客氣?!?/br> 清冷疏離的態(tài)度叫秦時心中忍不住直嘆氣,再一看被她抱在懷里又摸又哄的秦臨,青年頓時心情復(fù)雜,感到了深深的羨慕。 同樣都是姓秦,同樣都是傷患,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正惆悵著,余嫣然蹦蹦跳跳地甩著辮子來了。 “阿時哥哥,我聽說阿臨生病了,他人呢?我給他帶酸酸甜甜的蜜餞來啦!” ☆、第21章 第21章 余嫣然是白羽叫來的,為的自然是那封信。待秦臨就著蜜餞喝了藥,又在阿濃的細(xì)聲安撫中睡過去之后,眾人便去了秦時的屋里說正事兒。 “你們說什么?那封信沒有送出去?這不可能!那天我把信交給胡二哥之后,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發(fā)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呢!”余嫣然只知秦時找她有事,并不知具體是什么事兒,這下一聽是信沒送出去,當(dāng)即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胡二辦事還算牢靠,按理來說不會出這種岔子……”白羽從懷里掏出那封從尸體上找回來的信放在桌上,看了半靠在床上的秦時一眼,“那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時臉色淡淡的,沒有說話。這件事的背后之人是誰,抓阿濃又是為了什么,他不必多猜心中就已有數(shù),唯獨這封信出現(xiàn)得太過蹊蹺,叫他有些想不透。 正思索著,余嫣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驚道:“不會是胡二哥在路上出什么事兒了吧?” “那兩人說這信是有人在村里發(fā)現(xiàn)的?!闭f話的是進(jìn)屋后一直沒有開口的阿濃,“且聽他們的意思,那人會拿到這信,似乎只是個意外?!?/br> 秦時抬目看她,挑了一下眉:“意外?” “竟然是個意外?”白羽也有些詫異,摸著肥嘟嘟的下巴好奇道,“他們原話是怎么說的?” 原話…… “真要不動心,這小娘子的信又怎么會這么巧叫那誰給拿到了?要知道她可是在村里頭發(fā)現(xiàn)的信,這說明什么?這說明秦時壓根沒叫人把信送出去!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喜歡這姑娘,想讓她心甘情愿地留下來,所以暗中使了詐呢……” 太尷尬,沒法說,阿濃頓了頓,道:“大約就是說有人碰巧在村子里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然后他們才決定假扮王府來人騙走我,至于那人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信,卻是沒有提到?!?/br> 白羽嘖了一聲:“可惜,要不就省事兒了?!?/br> “可是,可是胡二哥確實是將那封信送出去了呀!我怕那信紙薄薄的一張不好攜帶,還特地將它裝進(jìn)了自己的荷包遞給胡二哥,胡二哥當(dāng)下就將那荷包放進(jìn)衣襟了,我親眼看到的!而且第二日一早他就出發(fā)了,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呢,如果這信不在他手里,他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啊!這……”余嫣然急得抓耳撓腮,“會不會,會不會這封信是假的呢?” 白羽搖頭:“這是季姑娘親筆寫的信,她確認(rèn)過了?!?/br> “哎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不管怎么說這事兒都是她打包票應(yīng)下的,如今出了岔子,余嫣然心中急壞了,“連我的朋友都敢暗算!叫我找到,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不過……這些人到底是誰,又為什么要抓季姑娘呢?她來咱們村子才幾天,又沒有下過山,誰會害她呀?” 她顯然還不知道那些人是沖著秦時來的,阿濃也不好主動說歹人的目的是抓她威脅秦時,便只輕輕搖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余嫣然見她神色不好,以為她是被那些人嚇到了還沒有緩過來,忙拉著少女的胳膊安撫道,“你別著急,這都過去半個月了,胡二哥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到了安州往回走了,等過些天他回來了,咱們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到時候抓到幕后黑手,我好好兒地給你報仇!” 著急,愧疚,憤怒,不安,擔(dān)心……黑臉少女眼中所有的情緒都很透明,阿濃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方才目光微軟,沖她露出一個淺笑。 余嫣然眨眨眼,剛要再說什么,白羽突然摸著rou嘟嘟的下巴道:“小黑妞,你方才說……你把這封信裝進(jìn)了自己的荷包?” 余嫣然這時也沒工夫與他鬧,點了點頭:“是啊,怎么了?” “那兩人身上,只有這封信,沒有荷包?!边@信是他昨兒親自從那兩人尸體上拿來的,因此十分肯定,白羽看著余嫣然,突然摸著下巴直起了身子,“說說,把從你見到胡二起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細(xì)節(jié)都仔細(xì)說一遍?!?/br> 秦時也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一個字都不許遺漏?!?/br> 余嫣然也想快點找出真相,遂飛快地點點頭,抱著腦袋邊想邊說道:“那天我拿了這封信去了胡二哥家里找他,胡二哥正一個人在家里喝酒暖身,我請他幫忙把信送出去,他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然后我,我問他能不能早點出發(fā),他說那日晚上有事情要辦,要等第二天早上才能走……” 秦時突然敲了一下床壁:“有事要辦?” “他說是……”任務(wù)。余嫣然猛地頓住,生生改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兒,反,反正就是有事兒?!?/br> 她說著心虛地看了阿濃一眼,唯恐她追問,見阿濃神色淡然,面容鎮(zhèn)靜,一副我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模樣,這才自以為隱蔽地松了口氣。 秦時:“……” 白羽:“……” 就這破演技,誰還能看不出你有事兒瞞著人家啊喂! 不過阿濃的不聞不問還是叫白羽松了口氣,畢竟她的身份……胖青年暗暗看了神色莫測的秦時一眼,剛要說什么,外頭秦母的聲音傳了過來:“兒媳婦?你在哪呀?娘餓了,咱們一起吃早飯呀!兒媳婦呀——” “阿臨剛睡下呢,大娘這么叫會吵醒他,要不咱們先說到這兒吧,季姑娘忙了一早上定也餓壞了,我方才熬了粥,你先陪著大娘一起吃點吧?!卑子鹧壑樽游⑥D(zhuǎn),笑瞇瞇地站了起來,“至于這信的事情……只要找到那晚和胡二一起辦事的人,想來就能找到線索了。我一會兒下山查查看,若是有什么消息,定第一時間回來告訴你們。” 阿濃什么都沒有說,很干脆地點了一下頭,隨即便起身出門尋秦母去了。余嫣然見眼下沒事了,也追著她出去了。 “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人心?!卑子鹂粗鴥扇说谋秤皳u了一下頭,片刻才轉(zhuǎn)而看向秦時,“難怪你連一日都等不了?!?/br> 其實等明晚王大義等幕后黑手落了網(wǎng),這事兒自然就會真相大白,可秦時卻冒著打草驚蛇的危險讓他立即去查,一開始白羽還有些不解,眼下見了阿濃的反應(yīng),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這姑娘防心太重,秦時若不第一時間排除自己的嫌疑,往后只怕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她的信任了。 秦時沒有說話。 他的心上人是個看似矜傲淡漠,實則柔軟赤誠,愛憎分明到極致的姑娘,她不輕易對人敞開心扉,可一旦真正被她納入心底,得到的,必然是這世上最全心全意,最毫無保留的情意。 而這份情意……他是要定了的。 *** 這天午飯過后,白羽便下山了。有了余嫣然提供的線索,他很快就找到了當(dāng)晚和胡二一同出任務(wù)的陳土等人,一番盤問過后,真相很快便付出了水面。 “暗中給王大義家人報信并利用那封信向他們獻(xiàn)計的人是莫玲玲,王大義的媳婦給了她一大筆錢,還答應(yīng)事成之后幫她把邱廣林放出去,讓他們叔嫂倆……”已是傍晚,白羽透過微開的窗戶縫兒看著外頭昏暗的天幕,猥瑣地嘿笑了兩聲,“雙宿雙棲。” 秦時對這些風(fēng)流韻事不感興趣,雖有些詫異,卻也只是陰沉著臉道:“人呢?” “想是昨兒沒瞧見那兩人下山,心知不好,連夜跑了?!敝滥崃崮懜覄影?,已是踩了秦時的雷,白羽也不賣關(guān)子,摩挲著手中暖手的茶杯笑瞇瞇道,“倒是挺聰明的,知道就是你饒了邱廣林,他們一家在村子里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才為了謀求后路,反過來去向王大義的家人告密求財。而且她也知道兩頭倒的小人不好做,就算計劃真的成功,王大義也會追究她之前向你投誠的事情,所以留了不少后招呢,可惜段數(shù)還是低了點,如今已叫小東子親手逮回來,和她家小叔子關(guān)在一處相親相愛去了?!?/br> “余東?”秦時頓時瞇了一下眼,“那蠢小子又做了什么?” “傻乎乎地幫著莫玲玲給咱們設(shè)了不少障眼法,試圖擾亂咱們追人的方向,還有那女人逃走時騎的那匹快馬,也是他送的?!卑子鹛趾攘艘豢诓杷@才又道,“那小子還不信我說的話,非說他的玲玲不會干出這種事,我煩得不行,干脆叫他親自帶人去追了。如今……嘿嘿,正蒙在被窩里傷心得嗷嗷直哭呢。” 秦時臉色發(fā)黑,半晌才跳著額角怒道:“宋千和萬宇山都已經(jīng)被我殺了,鶴州那邊剛好缺個人收拾殘局,叫這蠢貨即刻收拾東西給我滾過去!告訴他,一個月之內(nèi)滅不掉千和莊的殘余勢力,穩(wěn)不住鶴州,永遠(yuǎn)不許回來!” ☆、第22章 第22章 “一個月……”白羽嘴角一抽,不厚道地笑了起來,“這下他的眼淚更停不下來了。不過要想重新穩(wěn)下鶴州,少不得要和官方打交道,小東子那性子,你讓他打架殺人還行,這種交際類的事兒……那小子怕是被吃了還得幫別人數(shù)骨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