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她竟能一語猜中自己的心思,沈鴛不由有些驚奇,但想著她先前與自己介紹過的身份,便又嘿嘿笑了起來:“被你看穿了,看來咱們果真是一起長大的?!?/br> 阿濃也笑了起來,只是視線掠過她肩頸處那幾道觸目驚心的猙獰傷疤時,又笑不出來了。 “這些傷口……還疼嗎?” 她眼中盛滿了心疼,沈鴛心中微暖,唇邊笑容不自覺地加深。 “早就不疼了,不過,”她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處處都是傷痕的身體,有些嫌棄地?fù)u了搖頭,“我怎么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呢?坑坑洼洼的丑死了!” “應(yīng)該都是之前打仗的時候傷到的。”阿濃沒有多說,尤其是關(guān)于江北和樊林,更是一個字都不敢提——雖然翠煙說過這輪回之毒每次發(fā)作都會讓人失憶,但沈鴛心性堅定異于常人,沒人敢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事情,遂眾人商量過后還是決定小心為上,以免她受到刺激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來。 “打仗?哦對,你之前說我年紀(jì)很小的時候就隨我爹上戰(zhàn)場了,后來叛軍造反,我爹為守城而亡,我也在那一戰(zhàn)中身受重傷還中了毒,所以才會失去記憶……”說到這里,沈鴛心里突然有幾分發(fā)沉,胸口也好像叫繡花針不輕不重地扎了一下,泛起一陣細(xì)微的刺痛感。 “三jiejie,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見沈鴛突然低頭揉了揉胸口,神色也有些恍惚的樣子,阿濃頓時心中一緊,著急問道。 “哦,沒有?!鄙蝤x回神,拍了拍胸口,“就是覺得這里真小,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個女的,哪像你……” 她說著飛快地伸手戳了戳阿濃鼓鼓的胸前,嘿嘿笑了起來,“又大又軟?!?/br> 阿濃躲閃不及,被她偷襲了個正著,頓時鬧了個大臉紅,不過這種耍流氓的事情從前沈鴛也沒少干,少女一驚之后倒也沒有太大反應(yīng),只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她嗔道:“三jiejie!” 沈鴛最喜歡看漂亮小姑娘臉紅了,見此哈哈大笑地從水中站了起來:“好好好,不鬧了,穿好衣服吃飯去,我餓了!” *** 此后一路上又出現(xiàn)了幾波刺客,他們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xùn),不僅加派了人手,還用上了車輪戰(zhàn),大有不把秦時一行人一鍋端掉不罷休的架勢,幸好已經(jīng)進入淮東地界,明有孟懷派來的兵將保駕,暗有秦時手下的人馬護航,眾人方才有驚無險地回到了洛州。 知道淮東王孟懷必然已經(jīng)設(shè)下酒宴在前頭等著,秦時沒有選飛龍村外頭那條大路走,而是把楚東籬兄弟往大路邊一扔,徑自拐到一條鮮為人知的小山道上去了。 “就此別過,有緣再見?!?/br> “……慢著!”見身邊的阿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住了秦時的衣角,楚東籬方才搖頭笑嘆道,“好歹同甘共苦了一場,秦兄這么做是不是太過狠心了?此處離城門口還遠(yuǎn)著呢!” “說話就說話,別拉拉扯扯的?!鼻貢r啪的一下打開阿寒的手,這才對楚東籬冷笑道,“論狠心誰能比得上你?楚家主這話說得也忒謙虛了些。” 不小心把他心尖尖上的小媳婦也暴露在了樊林等人的眼中,楚東籬知道秦時沒跟他了卻這段恩怨之前絕對不會答應(yīng)孟懷的招攬,遂這時倒也沒有再說什么,只苦笑著作了個揖道:“不敢當(dāng),那時情況緊急,在下也是情非得已方才出此下策,還請秦兄原諒則個?!?/br> 眼看馬車?yán)锏陌馓匠瞿X袋朝這邊看了過來,似乎在疑惑發(fā)生了事情,秦時只得暫時放棄狠揍這家伙一頓的沖動,警告地看著他說道:“我現(xiàn)在沒工夫跟你說這個,快走,看你煩!” 說完便一揮馬鞭,“駕”地一聲跟了上去。 誰能想到在外行事那么兇殘的家伙竟是個情圣呢?楚東籬幽幽地嘆了口氣,只覺得哭笑不得。 自家二哥很少有這樣吃癟的時候,阿寒想笑又忍住了:“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啊二哥?表姐夫還在前頭等著咱們呢?!?/br> “聽聞七星山上風(fēng)景秀麗,景色宜人,難得來了,若不前去見識一番,豈不是太過可惜?你先回去吧,跟jiejie姐夫交代一聲,過幾日我再去王府拜見他們。”楚東籬想了想,片刻拍拍阿寒的肩膀,甩著袖子朝秦時等人跟了過去。 這是一段上坡路,馬車行得比較慢,養(yǎng)了一路,傷口早就已經(jīng)痊愈的楚東籬很快就趕上了一行人。 “臭狐貍,你怎么又回來了?”說話的是懶洋洋趴在馬車窗口曬太陽的沈鴛。也是機緣巧合,她兩天前再次毒發(fā)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楚東籬。不過這回她照例調(diào)戲他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摔了一跤,差點把門牙給磕壞了,楚東籬因此幸災(zāi)樂禍不止,這兩天沒少拿這事兒暗損她,遂這回沈鴛看他完全沒有上一次那么順眼,一口一個“臭狐貍”叫得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楚東籬倒也不以為意,只慢條斯理地跟在馬車邊,邊走邊答道:“不告訴你?!?/br> “稀罕!”沈鴛白了他一眼,片刻眼珠子一轉(zhuǎn),不懷好意地扭過頭問一旁正騎馬慢行的秦時,“妹夫,你們家一般怎么對待不速之客?” 秦時被那聲“妹夫”叫得通體舒泰,再看這整天霸占著自家媳婦的家伙也沒有那么不順眼了。他本想直接動手把不死心跟上來的楚東籬扔回去,不過見沈鴛的身邊阿濃也探出了腦袋,有些好奇的模樣,又打消了那個念頭,只嘴角微彎地答道:“那得看不速之客帶的伴手禮夠不夠貴重了。夠貴重的自然請進來好生招待,不夠貴重的……禮物留下,人么就不用進來了。” “那像他這樣什么都沒帶的呢?”這答案顯然很合沈鴛胃口,她哈哈一笑,又指了指兩手空空的楚東籬。 “毫無誠意就上門的,自然是用掃帚打出去?!?/br> “哈哈好!這待客之道我喜歡!一會兒掃帚交給我,我來幫你!”沈鴛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楚東籬,笑得張狂極了。 楚東籬:“……”突然有點懷念上次那個“憐香惜玉”的沈鴛了。 “我這般會持家,你是不是該夸夸我?”秦時懶得管那兩人的官司,騎著馬繞到另一邊的窗口,笑容痞痞地問自家媳婦道。 阿濃以為他有話跟自己說,便與玉竹換了個座,誰想他只是想跟自己貧嘴,頓時好笑地嗔了他一眼。不過知道他是想逗自己開心,她也沒掃他的興,忍著笑小聲地回了一句:“嗯,夸你?!?/br> 秦時彎腰湊近她,不甚滿意地問道:“就這樣?” “嗯,夸你嘛?!苯鼇碓桨l(fā)活潑了幾分的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道。 “你就壞吧,”秦時湊到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我都記著呢,等到家了再與你細(xì)算。” 因沈鴛之故,他已經(jīng)好多天沒能與她親近了,眼下說著這話,頓時心頭一動,眼睛里帶上了幾分火光。 阿濃扛不住他這樣的眼神,臉蛋頓時燙了起來。她趕忙移開視線,口中小聲地說道:“你說什么?聲音太小了,聽不見……” 這樣的她說不出的靈動可愛,秦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雪白的耳垂,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就會裝傻。” 阿濃紅著臉躲開,嘴角卻忍不住跟著彎了起來。 不裝傻還不被他吃了呀! *** 眾人在茂密的山林小道上七繞八繞好一會兒方才抵達(dá)了群山環(huán)抱之中的飛龍村。 “我的爺爺誒,小阿濃你是怎么把自己嫁到這么個山溝溝里來的?!” 阿濃之前出村的時候也是這么繞出去的,遂這時倒也沒有什么太大感覺,只抬頭對她眉頭擰得死緊的三jiejie笑道:“這里風(fēng)景很漂亮,挺好的?!?/br> “好什么好!你一個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他……”想到兩人的婚事已經(jīng)板上釘釘,自己再說什么也是徒勞,沈鴛到底是生生把到口的話咽了下去,只長嘆一聲道,“這姓秦的也不知祖墳上冒了多少青煙才能娶到你,真是便宜他了!” 方才還叫他妹夫呢,轉(zhuǎn)眼就姓秦的了。阿濃好笑地看著她,心中卻暖洋洋的——三jiejie不管變成什么樣,心里都是護著她的。 “我會過得很好的,三jiejie莫要擔(dān)心呢?!彼f著,又看了神色同樣詫異的玉竹與她身后另外幾個當(dāng)日不肯拿了身契離去的奴仆一眼,眸底掠過幾許微光。 看了她未來的生活環(huán)境,這些人還會如一開始那般堅定地選擇留下嗎? “罷了,有我在,總不會委屈你?!鄙蝤x摸摸她的腦袋,沒再說什么,只是再看見秦時的時候就覺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處處都不順眼了。 不過秦時這會兒也沒工夫和她計較——秦母怕生,一次性讓她見那么多陌生人她會受不了,遂他不打算帶翠煙楚東籬等人上山,而是將這群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請自來的家伙安排住進了山下那座空置已久的院子。 因他提早寫了信回來,白羽已經(jīng)事先安排了人把院子打掃干凈,不過一行人原本預(yù)計今晚才會到,沒想走得快了些,大中午就到了,遂白羽和秦臨得到消息匆匆下山的時候,眾人都已經(jīng)在秦時的安排下各自回屋安頓去了。 “哥——” 剛將馬車上卸下的東西搬進屋子,外頭就響起了一聲嘹亮歡喜的尖叫聲,秦時笑著轉(zhuǎn)過身,一把將炮彈一般朝自己沖來的弟弟抱了起來。 “你,你回來了!” 將近兩月不見,男孩仿佛瘦了一些,只一雙墨玉般的眼睛仍是如同天上星子一般明亮璀璨。他死死地抱著自家兄長不放手,整張小臉都叫喜悅映襯得閃閃發(fā)亮。 出門那么久,秦時也有點想念這小家伙,大手重重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腦袋,有些心疼地笑問道:“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抱著怎么還輕了?” “我,我有好好地吃,吃飯!不信問,問師傅!”秦臨趕忙搖頭,而后指了指緊隨其后進來的白羽。 這胖子果不其然又胖了一圈,且還紅光滿面的,看起來精神極好,秦時頓時笑罵了一聲:“說!你是不是搶阿臨飯吃了?怎么他瘦了許多你卻又肥了一圈?” “冤枉啊大老爺!”白羽捧著胖肚子滾了過來,“是小家伙自己想哥哥想得吃不下飯,每天留剩飯給我吃的!” 從前秦時也經(jīng)常離家,但通常十天半個月就會回來一趟,這還是小家伙第一次這么久見不到兄長,因此確實心中想得厲害,不過…… 秦臨趕忙將腦袋埋在哥哥肩膀上,不好意思地蹭了兩下,小聲兒地說起了八卦:“我,我有吃的,是師,師傅盛,盛得太,太多了。他最近可,可會吃了,因為嫣,嫣然jiejie說,說rou多可,可愛……” “小沒良心的,是不是跟你哥悄悄地說我壞話呢!”白羽湊著胖臉想偷聽,被秦時一巴掌給擋開了。 “去去,找你的嫣然meimei炫rou去!別來打擾我們兄弟倆說悄悄話!” 白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頓時老臉一紅,飛快地輕掐了秦臨屁股一把:“小崽子不許胡說!” 秦臨抬起頭,小臉紅撲撲地笑了起來,純真又無邪:“沒,沒胡說。” “嘖嘖,看來真有情況啊!”秦時自然相信自家弟弟,頓時壞笑著拍了拍白羽的肩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別逼哥哥大刑伺候。” “哪有什么情況,別聽這小家伙胡說八道!”這胖子口中這么說著,面上卻笑得仿佛一只成功偷腥了似的貓兒,看起來猥瑣蕩漾極了。 “裝吧你就?!边@時阿濃聽見聲音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秦時頓時顧不上這胖子了,丟下一句“本大人公正廉明,給你一點兒時間組織措辭”就抱著秦臨大步朝她走了過去。 “哥說到做到,把你嫂嫂給哄回來了,厲不厲害?” “厲,厲害極了!” “嫂嫂還給你買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還有一只和土豆長得很像的花燈,一會兒叫她拿給你,嗯?” “嗯!” 見他開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秦時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這才笑問道:“這段時間家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娘的身體好不好?你有沒有好好照顧她?” “沒,都,都好,娘就是想,想你和嫂,嫂嫂!” “嗯……” 兄弟倆說著便走到了阿濃跟前,許久未見,秦臨有些羞澀,但還是聲音響亮地喚了一聲“嫂嫂”。 “阿臨。”阿濃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自己當(dāng)日是瞞著他離開的,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便歉意地笑道,“當(dāng)日不辭而別是不想讓阿臨難過,阿臨可有生我的氣?” 秦臨越發(fā)不好意思,趕忙搖了搖頭:“沒,是,是我做,做的不對?!?/br> 阿濃心下一松,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像瘦了些?!?/br> 秦臨羞澀,剛想說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見了鬼似的尖叫:“師,師兄?!” 男孩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個長相和嫂嫂一樣漂亮的陌生jiejie。那jiejie正震驚地看著他的胖師傅,大大張開的嘴巴感覺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這是怎么了?這個jiejie是誰?秦臨不解地歪了一下腦袋。 *** 翠煙實在沒想到從前氣質(zhì)出塵,高貴俊秀的師兄會變成如今這副又胖又猥瑣的鬼樣子。她先是震驚,而后是傷心,最后顧不得其他,抱著白羽的胳膊便嚶嚶大哭了起來。 白羽沒想到她也跟著過來了,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然剛說出“翠花”兩個字,便見余嫣然歡天喜地地從門口沖了進來。 “阿時哥哥,季姑娘,你們終于回——”后半句話在看到院中抱作一團的兩人時戛然而止,黑臉少女看看神色慌張的白羽,又看看連哭泣都嫵媚至極的翠煙,好半晌方才愣愣地說道,“這……這是在做什么?” “沒什么!”白羽一瞬間心虛極了,趕緊將翠煙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來,緊張地對余嫣然解釋道,“小黑妞你千萬別誤會,翠花是我?guī)煛x妹,跟親meimei一樣的!” 翠煙驟然愣住,倒是余嫣然聽了這話猛然回過了神。只是想著這死胖子昨天還在嚷嚷著要娶她,今兒就和別的女人——尤其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摟作了一團,少女心中頓時如同打翻了一壇子陳醋,那叫一個酸啊。 她暗暗咬牙,半晌方才點點頭,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后她就沒再理他了,徑自甩著兩根長長的麻花辮朝秦時三人跑了過來去。 義妹?她大哥余東最開始喜歡上莫玲玲卻不好意思表白的時候,也是打著“義兄”的名義去人家跟前獻(xiàn)殷勤來著! “阿時哥哥,季姑娘,歡迎你們回來?!鄙倥较朐接X得心口發(fā)堵,雖還帶著笑,可方才朝氣蓬勃的臉蛋眼下卻皺巴巴地蔫成了一團。 秦時和阿濃對心照不宣地視了一眼——這倆從前一見面就要往死里掐架的家伙只怕是在他們離家的這段時間里掐出異樣的感情來了。 “好久不見,余姑娘,往后叫我阿濃便好,我也叫你嫣然,行嗎?”余光見白羽正要往這邊跑,而翠煙又因此紅了眼睛,阿濃輕咳一聲,趕緊一手拉著從秦時懷里跳下來的秦臨,一手拉著余嫣然往屋里走去,“我正要帶阿臨去看路上買來的小禮物,嫣然也一起來吧!” 余嫣然原本還沒有理清楚自己對白羽的感覺,眼下叫這事兒一攪和,心里一下子亂成了漿糊,遂此刻也沒掙扎,胡亂點點頭就跟著阿濃走了。 白羽本來想去追余嫣然跟她解釋一番,不過想著那稀里糊涂的丫頭似乎還以為自己喜歡著秦時,腳步又生生停住了。他搖搖頭,轉(zhuǎn)頭見翠煙一雙美目正冷冷地盯著余嫣然,頓時心中暗叫不妙,趕忙擠出笑容道:“翠花兒啊,你怎么也跟著過來了?” 翠煙回神,優(yōu)雅地擦去眼淚,沖他露出一個梨花帶雨的淺笑:“跟過來看看師兄是怎么被村姑叼走的呀。” 她聲音很輕,可白羽卻聽得毛骨悚然,趕緊雙手合十道:“姑奶奶,求求你別這么笑了,滲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