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許長安記得先生授課時,曾經(jīng)講過一個例子。 說是先帝在位時候,有位將軍叛國潛逃,不出三日就被奉旨捉拿的將領(lǐng)于兩國邊境擒住,一路帶回皇城斬首示眾。 將軍一家老小被砍下來的腦袋,在城墻上掛了足足半個月。 三日奔馳千里,看似荒謬不可信,可問題是,這是一個玄幻世界。 許長安不敢想象,若是他執(zhí)意違旨不肯嫁與三皇子,受到牽連的他爹娘親兄長大嫂,他二叔一家,遠在邊疆的三叔一家,會落個什么下場。 皇權(quán)社會,天子之令高于一切。 許長安默然半晌,低聲問:“不能讓爹去求皇上退婚嗎?” 柳綿搖了搖頭。 “唉?!痹S長安無聲嘆了口氣,心想:“看來是沒辦法了。” 他伸手抱了抱柳綿,安慰道:“沒事的娘,咱們不用逃。” 我嫁就是了。 這句話許長安沒說,柳綿卻懂了。 撲在小兒子懷里,柳綿沒忍住痛聲哭了一場。 她一邊哭一邊后悔沒有早些告訴小兒子,他是顆刺軟趴趴的仙人球。若是他能早些知道大家都是植物人,又怎么可能會去嗅那位三皇子呢。 許長安聽見他娘的哭聲,覺得自己也有點想未語淚先流。 但是為了不惹他娘傷心厲害,唯有默默收緊了手臂, 當然了,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當初那位奉旨捉人的將軍,其實是爬山虎。而他娘說的闔府潛逃,也并非完全沖動下做的決定。 ——只要逃進沙漠,除了沙棘,幾乎無人能追得上仙人球。 好不容易哄好了柳綿,又再三保證自己愿意嫁人,許長安終于從他娘的屋子里出來了。 獨自回了院子,許長安懨懨地呆坐了會兒。想起半個月前繪到一半的畫,便下意識想叫楚玉研墨。 “楚——” 楚字出了口,許長安才記起如今楚玉還在回春局里休養(yǎng)著。 “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聽見聲音,名叫心白的仆從忙小跑著進來。 許長安蔫蔫地擺了擺手,打發(fā)人走了。 等人走到一半,又想起武術(shù)師傅林見羽來,于是喊住了人問:“林都尉呢?” 心白站在書房門口,很是機靈地答道:“公子您忘記啦?林都尉讓安公子拉去聽曲兒還沒回來呢?!?/br> 去聽曲兒,那道宣也是不在了。 許長安點了點頭,示意心白退下后,拿手撐著下頜,愣愣地看了兩個時辰的丹色近殷紅的天空。 晚膳是在他自己院子里用的,許長安味同嚼蠟地扒拉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悶悶不樂的模樣被有心的仆從記在眼里,轉(zhuǎn)頭一字不漏地向擔心不已的柳綿許慎匯報了。 柳綿聽到許長安晚膳只用了兩口,連忙親自趕到膳房里,和面搟面拉絲,輔以高湯做底,給許長安做了份他愛吃的潑辣油軟面條。 另外一頭,早出晚歸的許道寧也自媳婦嘴里聽到了弟弟晚膳沒吃的消息。他看了看手里拎回來的春風樓的點心,剛猶豫著分成了均勻的兩份,就被媳婦敲痛了腦袋。 “你這個笨的。”殷如雪耐不住小聲罵了句,將點心重新分成一大一小兩份,而后努了努嘴,示意許道寧將多的那份給許長安送去。 許道寧傻子似的樂呵兩聲,冷不丁俯身親了口自家的媳婦,不等人反應(yīng),就忙捧了點心,顛顛往許長安院子里去了。 許長安完全沒想到一頓晚膳不吃,會導(dǎo)致這么大的后果。 望著殷殷關(guān)切的爹娘兄長,和堆在面前小山般的吃食,許長安滄桑地抹了把臉,暗暗發(fā)誓再也不隨便餓肚子了。 直盯著許長安吃了個肚皮滾圓,他爹娘兄長才算是放過他。 夜深露重,許慎柳綿先回去了。許道寧陪坐了會兒,就被許長安催著走。 許道寧不動如山,堅持要親眼見許長安歇下才走。 許長安拗不過他,只好邊沐浴邊隔著門板同許道寧說話。 “水涼了沒有?” “還沒呢?!?/br> 過了會兒,許道寧又問:“水涼了沒有?” 許道寧平均小盞茶功夫問一次,讓原本想泡久些許長安不得不匆匆拭干凈水,結(jié)束了沐浴。 “長安,”走在前往臥房的路上,思忖良久的許道寧開口道,“你要知道,對于我們來說,對于大司馬府而言,小公子許長安的愉悅,永遠是最重要的?!?/br> “這一點,從你小到大,將來到你成家立業(yè),都是不會變的?!?/br> 許道寧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頭,他迎著許長安澄澈干凈的目光,緩緩說了道:“所以你不要勉強自己,不管怎樣,天塌了都有哥哥給你撐著呢。” 許長安低低應(yīng)了聲。 說這話的許道寧,肯定沒想到撐天這日會來得這么快。 許長安剛踏入臥房,就想起下午在薛云深府里見到的那條暗道,當場昂的一嗓子嚎了出來。 于是,等了半夜沒等到地面砸開的薛云深,沒忍住遣人敲開地面后,從暗道里鉆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未來的大舅。 兩個身高勢均力敵的男人,一個站著,一個卡在地洞里。 許道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薛云深。 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薛云深依然面不改色地問道:“長安呢?” 坦白來說,要不是薛云深身份尊貴,他這登徒子般的行徑肯定是要遭許道寧一頓毒打的。 許道寧勉強將怒氣壓了下去,冷冷道:“長安自是在長安的房里,不過下官倒是好奇,這深更半夜的,墨王殿下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房里?” 薛云深無言以對,氣呼呼地把袖子一甩,沿暗道原路返回了。 次日,許長安在去學(xué)館的路上被薛云深逮到了。 面對氣急敗壞的薛云深,許長安隨口扯了個他現(xiàn)在住在他爹娘院子里的理由。 薛云深壓根不信他的說辭,等到晚間再來,見到的依舊是面冷聲更冷的大舅。 如此三番五次,薛云深總算是絕了半夜暗道幽會的浪漫心思。 在過了心里那道坎后,許長安對于身旁如影隨形的薛云深,漸漸也沒那么排斥了,權(quán)當是多了一個跟屁蟲。 當然,如果薛云深能不那么自戀的話,就更好了。 這日,是安子晏生辰的前日,許長安收到回春局遣人送來的消息,說是楚玉可以接回去了。 帶著武術(shù)師傅林見羽,天字號跟屁蟲許道宣,地字號安子晏,以及與地字號形影不離的玄字號孟銜,外加一個尊貴的皇字號薛云深,許長安叩開了回春局的大門。 面目嚴厲的麼麼聽明來意,將信將疑地打量了幾個人一眼,最后只讓許長安和薛云深兩人進去了。 這是許長安頭一回進入回春局,也是頭一回見到花形的楚玉與段慈玨。 露天的回字形天井,一株三丈高的巨型霸王花,與一簇高約兩尺半的捕蠅草比鄰而居。 站在懸空的走廊上,許長安發(fā)現(xiàn)天井里的地面是烏黑近墨色的泥土,泛著奇怪的藥味。呼吸間吸入少許,便足夠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許長安不知道他身上出現(xiàn)了顯形現(xiàn)象。 軟軟的,不像別的仙人球那樣,往四周奮力支棱著突起的刺,悄無聲息地自他皮膚底下冒了個尖尖。 許長安覺得臉色有些癢癢的,忍不住想伸手蹭一下,只是他剛抬手,就讓人給捉住了。 薛云深單手抓住他的手腕,另外只手將他轉(zhuǎn)了個面向,推進了自己懷里。 “屏氣。”薛云深道。 聞言,許長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沒過兩息功夫,臉上的瘙癢感便褪下去了。 緊接著,他感到有人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從薛云深懷里探出個頭,看見許久不見的楚玉化為了人形,面色紅潤地站在那里。 楚玉身后,是臉色好看許多的段慈玨。 “歡迎回來?!痹S長安微微一笑。 舊友痊愈,便又是一場高朋滿座的喜事。 一行人定了春風樓三樓的雅間,席間,段慈玨不懷好意地打趣好友孟銜,向來不怎么搭理人的孟銜,難得出人意料地回敬過去。 兩人刀光劍影地拌嘴,安子晏拉著楚玉左瞧又瞧,趁機灌了楚玉不少酒。 等拌嘴的二人發(fā)現(xiàn)時,為時晚矣。 楚玉臉色紅彤彤地站起來,對著許長安大聲道:“公子,楚玉敬您!” 被許道宣聯(lián)合林見羽灌了好幾壺酒的安子晏,也跟著湊熱鬧的高聲道:“長安,我也敬你!” 有了這二位開頭,擅于見機行事的許道宣忙拉了林見羽一起。 “敬我們的長安?!眱扇她R聲道。 段慈玨居心不良地挑了挑眉,斟了滿滿一杯酒起身:“敬許小公子?!?/br> 見狀,無法置身事外的孟銜亦只好倒酒:“敬許小公子?!?/br> 望著堪堪都快湊了一桌的狐朋狗友們,許長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準備舉杯時,薛云深按住了他。 順走許長安的酒杯,薛云深起身與眾人手中的酒盞微微一碰,道:“敬墨王妃。” “敬墨王妃!” 幾人仰脖一口干了,然后紛紛坐回原位。 沒多久,喝高了的安子晏又開始背誦他的《千字文》。 眾人就著朗朗的誦讀聲和窗外明月,吃吃鬧鬧,笑語橫生。 等安子晏背完了《千字文》,坐在他身旁的孟銜,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擦了把嘴角。 安子晏不閃不躲,只是任由自己原地紅透了耳尖。 許長安不動聲色地將兩人的動作收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