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等等,負荊請罪?! 許長安翻回上頁,重新掃了眼,立馬又黑著臉合上了書頁。 奈何薛云深眼睛比他尖,已經(jīng)早他一步看清了:“長安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我們以后可以試試?!?/br> “不該當(dāng)著他的面翻開?!痹S長安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內(nèi)心很是絕望。 此時,他尚未深刻認識到薛云深的學(xué)習(xí)能力有多驚人。等到被牡丹枝條捆綁在床榻間動彈不得,隱隱覺得姿勢似曾相識的那時,已經(jīng)遲了。 “沒有!”許長安面紅耳赤地反駁道,他猛地抬手把春宮圖冊甩進了馬車角落,心里想著明早一起來就把它毀尸滅跡,手上卻吹滅了火折子,而后一把扯開被子,欲蓋彌彰地轉(zhuǎn)移話題道:“快睡,明早還要趕路。” 薛云深今夜得了次手,知道王妃面薄不可過于cao之過急,故而很是乖巧地順著許長安的意思躺下了。 一夜好眠。 這是自進入萬重山以來,段慈玨睡得最好的一個覺了。 昨晚他與楚玉按道理是要繼續(xù)守夜的,鬼姑娘見楚玉腦袋雞啄米,委實有些于心不忍,因而主動提出替他們守一晚上。作為報答,次日天亮以后段慈玨需要幫她一個小忙。 于是,等翌日大清早,許長安從薛云深的手腳底下爬出來,拎著本春宮圖預(yù)備將之挫骨揚灰時,火堆旁只剩下鬼姑娘孤零零一人了。 昨日許長安與薛云深盡管竭力克制住了手腳,但是動靜仍然有一絲泄露出來。早睡的其他三人或許不知情,但逃過守夜的鬼姑娘卻是太難了。 許長安想到這層,面上有點薄紅,不太好意思地跟鬼姑娘打了個招呼:“早。” 作為過來人,鬼姑娘很能理解他們這些如膠似漆的少年郎,她佯裝沒發(fā)現(xiàn)許長安的不自在,托著下巴回了個早,而后借口要去取個東西,將地方單獨留給了許長安。 鬼姑娘一走,許長安迅速趕到火邊,用春宮圖把昨晚預(yù)留下來的火堆復(fù)燃了。 其余四人陸陸續(xù)續(xù)醒來,洗漱后一行人用過早飯,卻還不見鬼姑娘回來。許長安看了看天色,太陽還未透過薄霧,只有稀疏幾縷日光映照大地。 “鬼姑娘該不會出事了吧?”許長安問道。 段慈玨眉頭微皺,他昨晚承了鬼姑娘的情,又答應(yīng)幫她個忙,便主動道:“我過去看看?!?/br> 說完,轉(zhuǎn)頭又看向楚玉,旁若無人道:“你待在原地等我回來?!?/br> 得到允諾后,段慈玨轉(zhuǎn)身就走,剛走出沒多遠,便遇到了迎面而來的鬼姑娘。 鬼姑娘手里捧著條快要腐朽的布條,失了挾制舌頭掉出來,模樣倒顯得比夜晚還有恐怖幾分。她似乎意識到這點,連忙將舌頭放了回去。 “段公子怎么過來了?”鬼姑娘問。 段慈玨見她沒事,略放松了些,嘴里隨口道:“待丁大不至,自然要來找找這個丁大?!?/br> 鬼姑娘以為段慈玨是在責(zé)怪她,當(dāng)即道了聲抱歉。段慈玨本意卻并非如此,見她誤解也懶得解釋,兩人默不作聲地回到了原地。 “姑娘沒事就好,你昨日說想讓我們幫你個忙,不知是何事?”聽完昨夜情況的許長安問道。 鬼姑娘聞聲咬了下嘴唇,忽然一聲不吭地,徑直跪在了許長安面前。 “姑娘使不得!”許長安想伸手扶她,不料手指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鬼姑娘單手托著下巴,手里還抓著塊爛布條,她看著許長安的眼睛,輕聲懇求道:“我想請許小公子看在我與你兄長乃是舊識的份上,替我撿回尸骨,帶我出萬重山?!?/br> 許長安沒想到她竟然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有些尷尬。但現(xiàn)下并不是什么敘舊說情的好時機,因為許長安發(fā)現(xiàn),隨著日光越來越盛,鬼姑娘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了。 “我答應(yīng)你,你先起來?!痹S長安語氣有些焦急。 得到允諾,鬼姑娘神情微松,她搖了搖頭,卻并不起來。 “從此處過去,約莫半里遠,有個大坑,我的尸骨就在那里頭?!惫砉媚锏?,“我名字叫滕初,小公子若是在一具缺了條胳膊的尸骨腳踝骨上發(fā)現(xiàn)這個名字,那便是我了。” 說完,鬼姑娘單手展開了手里的布條。經(jīng)歷風(fēng)雨而變得臟兮兮的布條上,繡著滕初兩字。 將繡字展示給許長安看過后,鬼姑娘托著下巴笑了笑:“白日我不能久留,待久了要魂飛湮滅。許小公子大恩,只能晚上再答謝了?!?/br> 鬼姑娘話說完,便如輕風(fēng)似的閑散在樹林間了。背對的許道宣聽到這里,悄悄將眼睛睜開條縫,問道:“她走了?” 許長安摟著瑟瑟發(fā)抖的薛云深,應(yīng)了聲。 既然答應(yīng)了鬼姑娘,自然要言出必行。許長安幾人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動身前往鬼姑娘口中的大坑。 快到地方了,想了一路依然沒想明白的楚玉,忍不住向段慈玨提問道:“恩人,方才聽滕初姑娘的話,她似乎是從未離開過萬重山,可是我記得鬼魂明明是可以隨便飄蕩的?!?/br> “我在回春局的時候,聽麼麼說過,十五年前皇城里出現(xiàn)那只濕婆鬼,便是從泗水過來的。那既然這樣,滕初姑娘為什么不能自己出萬重——” 楚玉的話音陡然消散了,顯然是已經(jīng)看清了坑底的情況。 密密麻麻的尸骨摞累在一起,混著前天才下過的冬雨,攪成了一場白骨森森的人命關(guān)天。 許長安看了眼,粗略估計下來不少于一百五十人,而且所有尸骨不是缺了條胳膊,便是少了條腿,幾乎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怨氣這樣大,死后不肯化為原形……”跳下去檢查了情況,再聯(lián)想到鬼姑娘的模樣,段慈玨當(dāng)即肯定道,“是殘殺坑?!?/br> 殘殺坑,許長安在學(xué)堂時聽授課老師講過。 兩國交戰(zhàn),若是俘虜了敵國子民,有些殘暴的將軍,會下令殺害俘虜,而后隨便挖個坑,就地掩埋。這樣埋藏累累尸骨的坑,便是殘殺坑。 但是萬重山既不在兩國交界處,也不是邊關(guān)要塞,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樣巨大的殘殺坑? “都是蒲公英,沒有別的植物?!毖υ粕羁闯鲈S長安的欲言又止,解釋道。 一百多株蒲公英,簡直相當(dāng)于一場種族殘殺了。 “近年來各地官員沒有任何關(guān)于殘殺坑的奏折遞交上來,這事要么被官官相護地掩實了,要么就是有權(quán)勢滔天的官員摻進其中?!痹S久,薛云深道。 他一旦褪去那些浮于表面的自戀臭美,鐫刻在骨子里的,屬于天潢貴胄的威勢便顯露無遺,甚至隱隱帶著同敬宗皇帝如出一轍般的不怒自威。 抬了抬手,薛云深示意段慈玨將滕初的尸骨帶了上來。 許道宣這時候倒不怕了,與楚玉兩人攤開遮雨布,裹住了尸骨。 段慈玨握住楚玉的手,借力從坑底躍上來了,尚未站穩(wěn),便聽見站在身旁的楚玉低呼一聲。 段慈玨回過頭,看見坑底的白骨,在滕初的尸骨被取走后恢復(fù)了原形,變成了橫直相錯的干草。 回到營地,甚至重新啟程后的一路,都是異常安靜的,沒人再有心思調(diào)笑。幾位從未出過皇城,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乍然見到一個真正的殘殺坑,不約而同地沉寂了下來。 許長安與薛云深坐在馬車?yán)?,正對坐無言時,忽然聽見了一個問題。 “你想當(dāng)皇后嗎?”薛云深問。 第50章 你是不是拔光了身上的刺 若說以前,身為三皇子的薛云深是從未想過皇位的。 一來他上頭有兩位哥哥, 下頭還有個才出生不久的幼弟, 暫且不說兩位哥哥樂意不樂意,僅從長幼來看,皇位是怎么都輪不到他的。 二來他生性跳脫, 自認胸?zé)o大志,僅想當(dāng)個閑散王爺, 王妃世子熱坑頭的終此一生,對皇位從無興趣。 故此, 當(dāng)日薛云深他爹——敬宗皇帝聽聞他執(zhí)意要追隨許長安,一路風(fēng)餐露宿的時候,曾經(jīng)又是欣慰又是復(fù)雜地當(dāng)著大學(xué)士左右相一干重臣的面說太子可定了。 這話說的不明不白, 急著要出宮的薛云深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即使聽見了也未往心里去。 等他跟著許長安, 從江北道走到臨岐, 中途又被抓去四海波, 再從四海波到萬重山, 見過各色風(fēng)土人情,經(jīng)歷幾次水生火熱之后, 他那不甚成熟的,獨善其身的想法,忽然開始動搖了。 大周朝看似創(chuàng)造了固若金湯的太平盛世,但掩蓋在錦繡繁華表皮之下的腐朽潰敗,卻已經(jīng)隱隱顯露出了端倪。 朝代更迭無常,被譽為開明之治的前朝,盤桓不過百年,便陷入左支右絀的民不聊生中。而享有國色天香盛名的牡丹花,從前朝冰山雪蓮皇族手中接過皇位,也才將將過了兩百年。 若是制度里的朽爛不趁早清理,數(shù)十年之后,牡丹皇城的皇位輪到誰坐,又有誰說得定呢? 到時候,長安和他們的孩子又會面臨什么樣的處境? 非常具有憂患意識的薛云深趕忙打住了念頭,不敢再細想下去。 聽到提問,許長安是有些驚訝的,他訝異于兩人不謀而合的想法,更驚詫于薛云深會率先提出來。 唇邊漾開抹笑意,許長安沒有急著回答問題,而是倚靠過來,反問道:“殿下還記得孟銜為什么被游街嗎?” 不等薛云深回答,許長安自顧自接了下去:“因為被冤枉了。” 一路走來,從貓薄荷孟銜到被壓回臨岐的曼珠沙華卷云,許長安見過許多因為存在不足的律法而飽受摧殘的植物人。 如果說之前的十七年,許長安只把自己當(dāng)個過客,隨遇而安地保留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的話,現(xiàn)在的許長安卻因為離開了皇城,真正見識到了大周朝殘忍制度所帶來的影響,而產(chǎn)生了想要改變大周朝的念頭。 這個念頭,從知道卷云的身世開始,就在許長安心里發(fā)了酵,到遇到慘死的鬼姑娘,才算是爆發(fā)出來。 其中最大的誘因,盡管許長安赧于承認,但事實卻是板上釘釘?shù)摹茄υ粕睢?/br> 因為薛云深,許長安才生出落地生根的想法,才會情不自禁地為他們的孩子盤算,才會試圖憑借一己之力,卻改變這個延續(xù)數(shù)百年,有著各種各樣腐朽制度的朝代。 “殿下,含冤的不止孟銜,還有走投無路的滄瀾,遭到陷害的卷云,甚至連鳳回鸞鳳大哥,也是遭受了迂腐的婚姻法的迫害?!痹S長安凝視薛云深的眼睛,慢聲道:“我們或許無法改變整個彩云間,但是如果你當(dāng)皇帝的話,我們可以改變大周朝?!?/br> “改變不合時宜官僚制服,把律法修補完善,增加新的婚姻法……我知道這些沒有一件容易,但只要你下定決心去做,總有一天會成功的?!?/br> “哪怕我們手里完不成,我們還可以交給我們的孩子,子子孫孫,總有一天,這天下會四海升平,千里同風(fēng)。那時候糧倉爆滿,百姓安居樂業(yè),路不拾遺。再遠一點,說不定倒戢干戈,國與國之間不再戰(zhàn)火不斷,而是互通商路,共享陽光和肥沃的土壤。” “如果你想好了,要做一位賢明的君主,去改變這個國家,”許長安握緊了薛云深的手指,頂著對方深深的目光,他感到面皮有些發(fā)燙,卻仍是一字不差地將后面的話說了出來:“那么我愿意,成為你的皇后?!?/br> 薛云深聽了這番掏心掏肺又?jǐn)S地有聲的話,并沒有再發(fā)表什么高見。他牽唇笑了下,探身湊過去,極為珍重地吻了吻許長安的眼簾,而后緩聲道:“如你所愿。” 在許長安與薛云深兩人互表衷腸的時候,外面負責(zé)趕車的三人也正心思各異。 許道宣不知道為什么,越往大山深處走,他胸前墜著的小布包便越發(fā)guntang。起先他還以為是錯覺,特特將布包從貼身的衣物里頭拿了出來,懸在大氅外吹了會冷風(fēng)。結(jié)果片刻后再摸,卻依舊是溫?zé)岬摹?/br> 當(dāng)初孟銜說種子發(fā)芽之日,便是如意魂魄養(yǎng)齊之時,可并沒有說若是遇到種子發(fā)燙該怎么辦。 焦急之下,難免有些抓耳撓腮地坐不住。旁邊的段慈玨見他動來動去,遂開口問道:“怎么,你的刺今日又收不住,扎穿了木頭?” 聞言,許道宣先是下意識把手伸進屁股底下摸了把,沒摸到坑坑洼洼的小洞,才反應(yīng)過來段慈玨是在打趣。他狐疑地看了眼段慈玨,不曉得這位刻薄鬼今日心情為何這般愉悅。 既然想不明白,不如索性問一下。 “你今日心情很好?”許道宣問。 他昨夜因為擔(dān)驚受怕下睡得極早,連段慈玨攜楚玉是什么時候進馬車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會知道這位段車夫,將楚玉小書童按著親了頓飽。 段慈玨趕著馬著鞭子,百忙之中抽空扭頭掃了許道宣一眼,道:“不算太好,也就一般吧。難不成你心情不好?” 原本難得收到來自刻薄鬼關(guān)懷許的道宣,理應(yīng)擔(dān)受寵若驚地表示一下詫異。但是對如意的擔(dān)憂站了大部分的心思,故而許道宣僅是摸著小布包,低低應(yīng)了聲:“嗯。” 段慈玨先是拖長音哦了聲,緊接著道:“那巧了,聽到你心情不好,我心情更好了?!?/br> 許道宣:“……” 早知道他應(yīng)該和楚玉換輛馬車的。 一行人趕了大半天的路,便又是暮色四合了。 許長安從馬車?yán)锵聛?,借著昏暗的天光對了對手上的羊皮地圖,發(fā)現(xiàn)最少還得趕半個月的路,才能走出這萬重山。